第十七章：一行独创大衍历

开元朝的车轮仍在继续飞快转动，各项事业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着。最初十来年，玄宗皇帝李隆基以年轻人的锐气和勇敢，在内政、外交方面频频出手。几位贤相辅以经验和智慧，君臣齐心协力，几乎是心想事成、无往而不胜。唐王朝呈现出空前的强大富足。天下的老百姓都在祈祷，愿苍天保佑他们的皇帝快乐幸福，万岁万万岁。

然而，玄宗皇帝每每回到宫中，屏退众妃，独自面对窗外青翠的松柏时，一种烦恼便暗暗滋长。那就是:人生苦短，浮华有限，一- 切终将结束，成为过眼烟云。他即使是人间至尊，也会跟凡夫俗子一样地老死。

人生如此之美好，怎忍心让它遽然逝去!

玄宗偶尔突发奇想:我既然贵为天子，号令天下万物，替苍生造福，也许上天格外垂顾,放我一条长生不老之路呢?

万岁万万岁，或许不是神话或者天下苍生的祝福，尽天下之力，倾全国之财，没有办不到的事。玄宗在一天清晨醒来， 就此询问高力士。高力士揣摸皇帝的心事，可不敢胡乱回答。他说佛教和道教都是研究有关人生死学问的，何不多向寺庙中的高人请教?玄宗觉得有道理，当即叫高力士开个名单。

为求长生不老，玄宗皇帝渐渐好佛信道，抽出许多时间与名僧高道来往。

离襄阳不远的荆州当阳山，在开元时期先后出了两个名僧。

先是大名鼎鼎的神秀。神秀俗本姓李，少年时便遍览经史,学贯中外。隋朝末年出家为僧。后遇蕲州双峰山东山寺和尚弘忍，以坐禅为业，便拜弘忍为师。他每日为师父砍柴汲水，做饭洗衣，以求其道。


那弘忍师承可谓源远流长。其远祖乃天竺王子达摩。达摩于梁武帝时航海来中国，隐于嵩山少林寺。达摩传慧可，慧可传璨，璨传道信，道信方传于弘忍。弘忍对神秀的秉质十分欣赏，曾说:“吾度人多矣。至于悬解圆照，无先汝者。”

神秀在师父逝世后移居荆州当阳山。大周则天皇帝听说后，曾把神秀接到京城，肩与上殿，亲加跪礼。并下令在当阳山修建度门寺让神秀居住，以旌其德。当时王公贵族以下，京城士庶，闻风争着到当阳谒见，望尘拜伏，日以万数。时任中书舍人的张说那时才三十来岁，以弟子之礼前往问道。回来后对神秀的风采赞叹不已，在亲朋聚会上推崇说:“禅师身长八尺，庞眉秀耳，威德巍巍，王霸之器也。”

神秀有师弟慧能住韶州广果寺。此地本来野兽成群，自慧能去后，虎豹尽遁。远近惊叹，皆归服焉。神秀多次建议慧能来京，并请则天下诏。慧能说:“我身体矮小，面目丑陋，北方的大众见了，以此类推，恐怕不敬吾法。又先师说我与南方有缘，这话也不能违背呀。'慧能终生在南方布道，不往北跨越南岭一步，被尊为禅之南宗始祖。神秀则为北宗之祖。

神秀的嫡传弟子普寂，生活在开元中期。他在当阳玉泉寺拜神秀为师，跟随神秀左右六年，诵颂经卷,过目不忘。神秀奇之，尽以其道授焉。在高力士开列的名单上，普寂居首。开元十三年，玄宗皇帝敕普寂于都城兴唐寺.开堂传法。当时长安城内，寺院众多，比如慈恩寺菩提寺、元法寺、干福寺、赵景公寺和大兴善寺等.唯有兴唐寺听佛者甚众。时王公显宦、土绅庶民.竞来礼渴。普寂虽然不如师父仪表堂堂.却是开堂讲法第-人。他吐音清晰嗓声宏亮，神色肃穆，不苟言笑，论经讲道往往声色俱厉.来者难见其和悦之色。奇怪的是，普寂愈是严肃听者愈发相信其神圣。每到普寂讲法之日.无论高官显宦还是平民百姓，争相到兴唐寺听道。万人集聚之所，竟然长空寂寂，唯听大法师佛音朗朗，声震天外。

万众争相到兴唐寺听禅，， 遂成为开元时京城内一 盛景。

当时端坐在兴唐寺山内的听众中，有一位颇不寻常的显责，他政把帝但让给弟带的前太子李成器为法交宗亲号，本成题政策宪，封宋王。宋王宪连皇帝的位子都不稀罕，这样的人当然有资格来听佛论经了。
除神秀之外，荆州当阳玉泉寺还出了位天下闻名的高情，他就是一行和尚。一行和尚的知识十分渊博，而且善于表述，常常把枯燥的话题变得津律有味。玄宗皇帝便于开元五年，派自己的族权、礼部侍郎李治带着诏书赴荆州当阳，把一行和尚从玉泉寺强行请到京城，供奉在光太殿，早晚请教，谈经论佛。

那一行和尚其实出身名门，他本姓张，名遂，乃襄州都督郯国公张公谨之孙、武功县令张擅之子。一行自幼十分聪敏，博览经史，尤其精通历象、阴阳、 五行之说。当时有道士尹崇博学先达，各类书籍甚多。有次一行前往拜访，借得扬雄所著《太玄经》-卷，带回家阅读。过了几天，他便将书送还尹崇。尹崇批评他说:“此书意指+分深奥，艰涩难懂。我研究了许多年，也没有彻底弄明白它。你只拿去了几天就还来，恐怕根本就没翻动过吧?”一行道:“此 书我已经研究透彻了。”并且取出自已所写的读书心得《大衍玄图》和(义决》各-卷递给尹崇审阅。尹崇大惊失色，再与其讨论书中内容,一行莫不振振有辞，自成体系。尹崇嗟叹不已，逢人便说:“那一行简直是颜子再生呀!一行和尚由此在经学佛教界名声大振。

玄宗皇帝李隆基与一行和尚年纪相仿，志趣相投。虽说都是佛，一行是彻底抛弃尘世的忘我的佛，李隆基却是彻底占有尘世的唯我的佛。一行特别喜欢研究历法,请求皇帝支持。李隆基有求必应。一行撰写《大衍论》三卷初稿，又在国家资金的赞助下，广游山川，遍寻师资，考察日、月、星辰，历时十年。一行有一天走到浙江天台山国清寺，见寺前古松成林，流水潺潺，寺内有朗朗读经声，不敢轻易闯进去，便立在门屏间。他听见里面有老僧说道:“今日当有弟子自远方来，求我的算法，应该到门口了吧?”一行吃了一惊。那老僧又说:“门前小溪当却西流，我的弟子可以进来了。”一行赶紧推门而入，纳头便拜，把老僧的算法尽学到手。那门前的流水果然掉头西流而去。

一行因为掌握了复杂的算学知识，最终写成《开元大衍历经》和《天文志》，在中国天文史上留下辉煌的一笔。

玄宗皇帝有时也跟一行和尚拉拉家常。有一年永穆公主出嫁，皇帝因为特别喜欢这个女儿，下令礼品财赀和典礼规模要跟自己的姑母、当年显赫-一时的太平公主出嫁时一样。 一行和尚当即劝阻道:“高宗是晚年得此一一女，所以格外厚爱，再者太平骄奢淫逸.又不是善终，
不要以她作为永穆的榜样。””皇帝听了觉得有理，便追回成命，改为般常礼。

一行有次说:“我在荆州玉泉寺时，听说襄阳鹿门山有个隐士:孟清然才消出.格调高雅天下文人莫不景仰。陛下可留意察访，为朝廷所用。”

行这次外行了，玄宗皇帝虽则信佛，并不喜欢外人干涉他用人的权力，不高兴地敷行说:“现在天下所谓的隐士越来越多了，其实眼的怀的古明廷的动向。他若当真有才朕自然不会埋没他“

这是玄宗皇星帝李隆基第一 -次听到孟浩然的名字。

当皇官里的闲谈无意中提到孟浩然时.孟浩然正在筹备一次金秋诗会。自从蓟门归来，调养年余，孟浩然才渐渐恢复了健康。张徐徐懊丧不已，认为那是与成功擦肩而过。孟浩然却觉得那是死里逃生。在边疆目睹士兵惨状，更令这位懒散的农人对功名淡薄了许多。虽然不到四十，孟浩然无论写诗或是言谈，竞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离社会愈来愈远，与自然愈行愈近。

这年风调雨顺，又是个丰收 在望的好 年成。孟浩然的农庄收入倍增，各大小仓库都堆满了金灿灿的粮食，人人笑容满面,心满意足。亲戚朋友们走动更勤便了。于是，爱热闹的卢象约上甘元明来到孟庄，对孟浩然说:“孟兄，你现在诗名满天下，擅诗者莫不仰慕。咱们何不乘着今年九九重阳，邀天下诗人来鹿门山一聚，襄百年之壮举，蔚文坛之大观!给后人留下一段佳话”

大唐江山此时刚好已满百年，神州一片莺歌燕舞。全国擅诗者甚多。北有王昌龄、王维,南有綦毋潜、岑参,蜀中有李白，还有王涣之、王翰、李顾、崔颢、高适等，各地自立诗派者不可胜数。在大唐这些富有才华的年轻人眼中，天上流动的云彩是诗，地上延绵起伏的山峦是诗,奔腾澎湃的江河是诗，一- 望无涯的田野是诗。风沙满眼的边寨夜哨是诗，曲径通幽的江南水乡也是诗。金碧辉煌的皇官是诗简陋朴素的山村也是诗，真叫遍地诗情，满目画意。

盂浩然采纳了卢象、甘元明的建议，尽其所知，向各地诗人一一寄出请札。但诗人们大多在外游历，难通信息，最后赴约的仅有王维、
王昌龄二人。不过，张子容碰巧回乡省亲，又是一大喜。

那王维乃河东人，长得额宽唇厚，十分面善。他一进农庄就对襄阳的山水形胜费不绝口。又说孟浩然: “此君莫非.开轩面场面，把酒话桑麻’?

孟浩然则笑答:“汝亦'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二人因对对方的诗作十分熟悉，-见如故，携手而进，亲密无间。王昌龄的到来则是另一番景象。 他虽是北方人，却生得枯瘦矮小，貌不惊人。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似乎随时提防什么，又似乎在寻找进攻点。见面的第一句话竟是:“孟兄，你的诗我不管;我景仰的是你的人。”

孟浩然略显窘态，只得憨笑道:“在王兄面前，我们只好谈酒，不敢论诗。”

鹿门山，在襄阳城东平地崛起，蓊然成峰。使得滔滔汉水只好舍掉东土，扭头南下，流向江汉平原。

孟浩然准备借用鹿门山顶的鹿门大厅举行这次盛会。

庄主孟洗然笑着答应道:“我这山顶一向只有武功，刀枪棍棒之类,今日再加文治，更显得大气。”。

凡是武林中人都知道鹿门山庄上的鹿门大厅。这是个令人害怕又使人向往的地方。它全用上好的桦木整料接桦搭建而成，整个大厅无一根铁钉螺丝。进去后木香扑鼻，身心舒畅，比城里雕栏玉砌、描金绘银，别有一番归真返朴的风韵。厅前有一对巨大的石鹿雕刻，扬蹄挑角，栩栩如生，相传是汉代遗物，也是此山得名的原因。大厅里常常宴席不断。如果是朋友，从这儿出来的时候往往变成醉鬼;如果是敌人，出来的时候就变成真鬼了。

侯门深似海。孟洗然的山庄虽然不是侯门，比不上隔河相望的襄阳王府，却也富丽堂皇，气势恢宏。它依山而建，绕坡适迤数里，层层巨岩和密不通风的杂树松林将它掩蔽，给它平添了一种神秘氛围。对于有些人而言,它可能是天堂,对另- 些人而言，也可能是地狱:对贪玩的人，它可能是乐园，对贪婪的人它也可能是陷阱。鹿门山庄成名数十年间，江湖英雄们作为客人光临过几次，作为敌人却一次也没攻上来过。传言鹿门山庄处处设防,固若金汤，号称:
九门十八屏，
屏屏都索魂。
若要不丢魂，
除非不是人。
而今，洗然为了使兄长高兴，特地开放鹿门大厅，使众朋友一尽诗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