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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卷土重来(2)

作品名称:九龙河风云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4-27 11:03:32      字数:4016

  夜里,彩凤正靠坐在墙壁边,伤心地想着孩子,一阵暴躁的叫骂声惊醒了她,她侧起耳朵仔细地聆听。
  “老子抗日有什么罪?你们他娘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多么熟悉的声音!这不是贵法阿叔嘛?彩凤不由地一惊,原来他们此时正在审问贵法。“贵法阿叔也被抓来了!”她想。接着又传来贵法“喔唷!喔唷!”的叫喊声。
  这帮人多么地残酷!彩凤心里愤恨地骂他们,他为抗日伤成这样还要用刑罚折磨他。
  “喔唷!喔唷!我的脚骨!我的屁股……伤口还没一点好……喔唷!你们又这样地来弄我……啊唷!他娘的!我抗日有什么罪,你们这样折磨我?你们不得好死的……”贵法边喊边咒骂着他们。
  “你他娘的还骂,再加砖!”
  又传来贵法剧痛的叫骂声:“啊呵!脚骨!我的脚骨呀——天哪——你们这些天打雷霹的东西!决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这毛坑里的石子又臭又硬,还敢骂!这还只是第一块,你不讲,还要加!”这是小阎王的声音。
  “周凤山(周区长)在啥地方?张祥荣在啥地方?你知道哪里还有三五支队?讲——”这是黑无常沙哑的声音。
  “婊子养的,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也决不会讲给你听的!”这又是贵法沙哑犟硬的回答声。
  “贵法叔是好样的!”彩凤在心里默默地称赞他。
  “不讲再加!讲不讲?姓周的和张祥荣到底在啥地方?”黑无常又一次愤怒地追问。
  “我不会告诉你们的!啊唷——我决不会告诉你们一点的!你们加十块也没有用——啊唷!我的腿好像断了,我的腿呀,我的腿扎扎地在响,好像已经断了。瘟赤佬们!你们加吧!你们加吧!反正我这个人已经残废了——”
  彩风听说过乡公所有一种老虎凳的刑具,它用三道绳子把人绑在一条宽阔的长凳上,然后把被绳子绑着紧贴着凳子上的脚跟用砖头一块一块地垫高,让小腿死死地往上抬,这就会使受刑者的腿被抬得像折断一般疼痛。
  “加!再加他一块砖!看他还会不会骂?”这又是黑无常愤怒的声音。
  接着又听到贵法惨叫了一声就再没有声音了。
  “啊哟,难道贵法叔给弄死了?”彩凤心里害怕地想,“唉,贵法叔呵!你没叫日本鬼子打死,想不到会死在他们手里。对贵法都这样,对我愈加要折磨了。”彩凤默默地想,“亏得祥荣跟着大部队走了,要留在这里给黑无常抓住那肯定是没命了!”
  她默默地作好思想准备。黑无常肯定会拉她去拷问的。可她当时想,对她这样身怀六甲的人的人总不至于再用刑罚拷打她吧?但如今对贵法这样一个受伤的人都叫他坐老虎凳,明天对她肯定也会上刑的。上刑我也不怕,大不了一死罢了!但是肚子里的孩子完了!家里的大孩子以后没爹没娘的又叫谁养呢?到时候两个孩子弄得一个也不剩,我怎么向他爹交待呢!他爹日后回来又多么难过呵!想到这里她又眼泪汪汪了,她的心痛楚极了。
  可是为了保孩子,难道他们问我什么,我就告诉他们什么,做软骨头吗?这是愈加对不起祥荣,对不起牺牲在后埠桥的阿叔,对不起党了。她决不能这样做!宁可牺牲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她也决不能做软骨头!做叛徒!
  去年曾听小魏对她说过,四明山抗日英雄年仅二十二岁的李敏烈士被国民党抓去,在漳村被敌人绑在柱子上戳了二十七刀都不向敌人低一下头,临死还高呼共产党万岁。此刻李敏烈士的光辉形象又出现在她眼前。李敏同志也是女的,而且她比我还年轻。她在敌人面前能这样勇敢坚强,我为什么就不能坚强一点呢?想到这里她坚定了意志,鼓起了勇气。
  “黑无常,你来吧!我已经作好了准备!”
  
  约莫夜里九点钟光景,彩凤又饿又乏,头昏眼花地靠在墙边养息的时候,听见钥匙孔一阵索朗地响。
  “来了,来传我了。”彩凤想着。不等到他们开门叫唤,便自己先托着墙壁慢慢地撑着起来。
  果然,门一开,小阎王威严地站在牢房门口喊:“鲍彩凤,出来!”一面用他的三节手电筒在牢房里乱照。
  彩凤瞪一眼小阎王,双手拢一拢蓬松的头发,扯一扯老是要翘起来的前面的衣襟,默默地跟着他走。
  小阎王把她带到大厅里。首先引她注目的是靠屋柱旁边的那一条宽阔的像杀猪用的大凳子。凳子上面放着一堆绳子,下面放着一叠砖头,凳子旁边是一把已经烧成黑色铜茶壶。她猜想这大概就是老虎凳了。她过去听阿木叔说起过,她公爹就是让这种老虎凳给折磨死的。昨夜贵法“喔唷,喔唷”叫呼着,就是这老虎凳在折磨他了。她心里一惊,现在轮到她了,今天这一关是难过的了。
  抬头一看,屋里点着一盏美孚灯,黑无常已经坐在了一张八仙桌横头。抽着烟,悠闲自得。有一年多没见,黑无常发胖了。他戴着一顶崭新的宽边泥礼帽,穿着一件咖啡色的直贡泥长衫,下着一条玄色哔吱裤子,脚踏一双崭新的黑泥皮底鞋子。旁边还坐着那个白胖的冯事务员,在他的面前放着一本簿子和笔墨,看样子他是录供的。
  一见彩凤进去,黑无常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斜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冷笑一声用公鸭子似的破喉咙沙哑地说:“嘿嘿!我们的妇女主任!你没有走嘛?没有跟你的老公一道走?”
  “上去一点,乡长问你哪!”小阎王把她推到黑无常的桌子前。刚刚复职的小阎王这刻显得特别积极。
  彩凤被推得打了一个趔趄,拧住了脚,立在了距离黑无常五六步的地方。脑袋高傲地侧向外边。罗震山望着她高高挺起的胸部和肚皮,看她仍旧十分清秀的脸庞,想着过去自己几次三番要和她相好,她却拒不沾身,那次在罗家桥狭路相逢时还和她丈夫一起痛骂自己。今日终于又落在自己手里,不由讥讽地说:“祥荣嫂,看来你小日子过得很不错啊,又要生儿子了!”
  彩凤被说得一阵脸红,但一想她又不是偷生,是她丈夫给她怀的孕,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便斜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生儿子也有过错嘛?这是我丈夫的孩子!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小阎王牛蛋眼斜了她一眼说:“真是老面皮!”
  彩凤不屑地白了小阎王一眼也不去理他。黑无常感到这个女人已经不是以前那么嫩世了。被她反驳得无言以对,于是冷笑一声说:“生儿子是没有什么过错。你是贤妻良母嘛,这个我知道。不过我现在要问问你,你的亲爱的老公和那个三五支队周区长如今到哪里去了?”
  “他们都已经跟三五支队走了。”彩凤平静地说。
  “走了?”黑无常生气地说,“走了谁不知道。我问你,如今他们走到哪里去了?”
  “到北方呀,到解放区去了。你们不是不许他们在这里么?他们只好让你们。”
  “我听说还有一部份留下来呢,如果你晓得他们下落,还是早点告诉我们吧。你的丈夫如果躲在山里,叫他出来,我们会原谅他的。不管他过去对我怎么样,我不计较他。他有点本事,若肯到乡公所来做事,我仍旧叫他当自卫大队长,我还想叫他当乡队长,要比阎金堂还要高一级呢。我要给他几十元大洋一月,这个档子不错吧,啊!你快点说!他来了就叫他到乡公所来。”
  听到这里,彩凤不由回过头来轻蔑地瞪他一眼嘿嘿地冷笑起来:“你这话告诉我儿子他也不会相信的。你去哄鬼吧!”
  黑无常立刻翻下脸来,他一拍桌子跳起来冲着彩凤说:“他娘的,臭婆娘!你讲不讲!”
  “叫我讲什么呀?”
  “你的男人和姓周的到底去哪里了?”
  “到北方去了。他们在奉化江口打了一仗就走了。”
  “我不相信!”黑无常摇摇头说,“三五支队的正规部队北撤了没错,你老公和那姓周的做地方工作的土三五去北方作啥?据我所知三五支队走后还有一部分机关里的人和伤病员留下来了,你一定知道他们的下落。请你从实告诉我们。”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们都走了。”
  “哼!他妈的!你对我守口如瓶呀!”他厌恶地望望她挺得衣襟鼓起来的大肚皮,他心里不平地想,“当年他想接近她怎么也不肯,却心甘情愿做一个长工的妻子。看不上他罗家桥的大老板,真是个贱女人!今天还这么顽固不化!”新怨加旧恨,他恨恨地呼一口气,小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说,“好!真走了算他们运道。要查出来那就没有好果子给他们吃了。现在我再问你一个事情,这个你不应该不知道的:九龙乡有多少民兵游击小组?多少共产党员你总应该知道吧?”
  彩凤摇摇头说:“也不知道。”
  “这个你也不知道?你老公是区警卫队长,还是管九龙乡的民兵总头子,你是妇救会主任,这些情况你也不知道?你是存心一点不肯告诉我的了?”
  “没错,他是区警卫队、也管过民兵,但不是样样事情会对我讲的。我也没有必要去过问他。不知道!我都不知道!”
  “你何必咬得这么紧!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们现在也没有势力了,只不过知道的都叫他们来登个记罢了。连这一点你都不肯讲?”
  “我不知道叫我怎么讲?”
  “哼哼!你不讲有什么关系,其实张贵法已经什么都讲了。”
  “我都听见了。”她心里说,“贵法叔根本也没有告诉你一点什么!骗鬼!”可她嘴里还是说,“既然他都已经告诉你了,你又何必再问我呢?”
  “问你是试试你的心!看你老实不老实!”黑无常愤愤地说。
  “我不会老实的。你甭想从我嘴里打听出一个字来!”
  “好!”黑无常跳起来叫,“他妈的,你有种!过去我看你好看,让着你点。如今你都变成破破烂烂的了,还这么骄傲!来呀!也给她一点味道尝尝!”
  立刻,小阎王和两个乡丁把她拖到老虎凳旁边,接着一人扛头一人扛脚把她按到肮脏的老虎凳上。然后把她的手脚都绑到凳子上,使她的脑袋耷拉到凳子下。
  彩凤顿时感到头昏眼花,呼吸困难。她那挺在凳上高高的肚子困难地憾动着。那在肚子里的可怜的婴儿似乎在痛苦地挣扎。还未动刑她已痛得汗珠子一粒粒地渗出来了。
  这时小阎王蹲下身来,一手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一把拉下去。使得她的脸和鼻孔朝天。小阎王就提起放在凳子旁那只黑乎乎的铜茶壶,从壶里泻出红黄色的水,直向她的朝上仰的鼻孔里哗哗地冲去。哪是事先准备好的极辣的辣椒水。彩凤顿感到喉咙、气管、五脏六腑火烧火燎的,她呵呵地呼着气,剧烈地咳着呛着,垂落在凳下的脑袋痛苦地左右摇摆着。
  “怎么样?”黑无常背着双手走到她头边,残忍地望着她倒悬在长凳下长发拖地水淋淋的脸说:“这味道好嘛……你说不说……”
  彩凤面色煞白嘴角流着血,喘着气咬着牙齿,愤怒地瞪他一眼不吭一声。
  “再灌!他妈的,看是你犟硬还是我犟硬!”黑无常今天是存心要出出过去他没有在她身上遂愿的气了。
  小阎王又提起铜茶壶来,把那红黄色的辣椒水又对着彩凤痛苦翼动的鼻孔和嘴巴冲去。
  又一阵猛烈急促的咳呛和喘息声,彩凤的嘴里涌出大口带泡沫的鲜血来,她脑袋一耷拉终于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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