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照旧出工

　　下午，我照旧出工。尽管手掌上皮损严重，钻心疼痛，但工还得干，不能因手掌起泡疼痛就放弃这工作。我下决心出来打工，再苦再累也得坚持。倘若这小小的伤痛都忍受不了而放弃追逐，那未来更艰苦的打工生涯更走不下去。
　　相比而言，在家里安逸，可村里一股无形的恶势力让人过得更压抑。高亚巴一家人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打伤了我阿爸，害死了祖父，还要侵占家里的土地。我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只能离家出走打工去。俗话说，惹不起躲得起就是我无奈的选择。李芒果的三哥李芒树及其家人一样看不起我，但我一定要活出精彩的自我来。
　　金钱至上的时代和社会里，有钱就是大爷。而我是孤儿，无依无靠的孤儿，即便成了大学生，一样成别人了冷嘲热讽的对象，所以要打工攒钱然后创业，让他们将来对我刮目相看，才是最正确的成功。尽管手里握住大学录取通知书成了准大学生，但我打算放弃准大学生的机会了。回味着历敏瞬间的关爱，心里不禁感动。
　　“手套戴上吧！不戴伤口会更大更痛痛的。”厉敏像姐姐一样关照、关心我。她捏了捏我的手掌问：“这样痛不痛？”
　　“不痛。”我坚强地说。我不想当着厉敏的面承认自己是一个脆弱的男人。既然选择劳苦，就等于选择疼痛，选择坚强呗。
　　奋力拉板车中的我回味厉敏的嘱咐：“小心伤口感染，那样就不好了。这消毒水擦了，保持手干燥，伤口会好得快些。可你还得干工，一时半会好不了，忍忍吧！再说，干工不能蛮干，知道不。”她的关心与体贴我心里暖暖的。我和她素昧平生，她却如此这般，我心着实如春暖花开一样美。我已经被感动了。
　　大爷和我在摞生砖的时候问我：“啥子，伤口好些了没？”我说：“好些了。”他说：“你这愣小子，在家里没干过工吧。懂干工的人不会像你那样一上工地就猛干的。猛干了受伤的只能是自己。好好干吧，习惯就好。别像土匪见到女人就扒开衣服，肾亏体衰的只能害自己。不过出来打工有人关爱也是不错的哟。我出来打工快三十年了，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心疼我的女人。诶！小子，看来你遇上桃花运了。”大爷诶诶地笑了。
　　忽然之间，觉得大爷的普通话说起来也顺溜蛮好听的。不过大爷有些话未免是事后诸葛亮了。如若他早些提醒我让我悠着点儿，我手掌不至于起泡破皮一大片吧，不过干体力活的人受伤得痛也是常事。但又一想，手掌起泡破皮也许是历敏接触我的一个窗口。这窗口一定我和她交流感情的一个平台。她让我把受伤的手给她擦药水，包扎，还说一些暖人心的话儿。甚至担心我的手掌破损更严重，还给我一副手套戴上。
　　午后，天气闷热，风也吝啬。椰子树的叶子低垂，纹丝不动，热浪裹挟着一切，热哄哄的。砖窑蹿出的热浪一波一波拥过来，更让人感觉透不过气来。我上衣下裤都湿透了，可大爷一滴汗水没，可见人体的差距如此之大。
　　我没有毛巾擦汗，用来擦汗的衣袖已是湿漉漉。出来搬砖的我一些常识都不懂，一无擦汗用的毛巾，二没干活用的手套，三没备用受伤，头疼等药品，可见初涉社会也不容易啊。我索性脱掉湿漉漉的上衣，双手一拧，汗水哗哗跌落，砸在土地上乍起尘土飞扬。
　　我把衣服摊开在一根斜放的竹子上晾晒，光着膀子继续干工。祖父母曾告诫过我说，不能穿湿漉漉的衣服干工，那样容易得风湿病。人干活的时候身体是热的，衣服是凉的，凉和热混一块，邪气容易让人得病，所以我不穿湿衣服劳动的。然而肌肤却受罪了。
　　我光着身子干工，烈日则暴晒我。
　　“诶，黎铭。日头这么辣，你光身子干工日头会晒掉你的皮的，赶紧不衣服穿上了。”
　　我不愿听从曾桓的。烈日晒掉皮肤，皮肤会长出来的；可穿湿衣服得风湿病，那将病痛一辈子。村里的大爷大妈得的风湿病，那是没衣服穿的艰苦岁月里，穿着湿衣服干工终而落下风湿病，如今走路，干工都难，阴雨天也是痛苦不堪。
　　“怎么不想穿衣干工？”曾桓驻足盯着我。
　　“衣服湿了，晒一会干了再穿。”
　　“赶紧穿上，要不回去拿一件穿了。”
　　我是工仔，他是领导，领导的话不能不听，关键是领导关心啊。我就是一个孤儿，无父母无兄弟姐妹，无祖父祖母无人关爱，感觉我就像一枚椰子树掉下来干椰子果一样孤苦伶仃。如今老板关心一下，自然是感动的。
　　烈日炎炎，汗水横流，不停喝水。我那湖蓝色的水壶里的凉开水所剩不多了。我一趟又一趟拉回灰砖，麻利地摞起来。大爷干他的，我干我的，互不相干。大爷是寡言少语的人。我也不是说话，况且汗流浃背干工中哪有心情聊天。这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大爷那浓重的四川普通话，听着费劲，因而俩人交流不一块去。
　　成排的灰砖在烈日下暴晒，亟待下一道工序：进窑烧砖。曾桓已放出话来，这几天内将新烧一窑砖。烧一窑砖不足万块，一辆五吨东风牌卡车两趟不够拉。幸好此处有三个砖场，老板都是大陆人，打出来的红砖供不应求。总之，砖场还是盈利的，听说曾桓还打算新开一个砖窑，以提高产量，效益多多。
　　砖场规模不大，是一个作坊式的小砖场，经济效益不算高。海南经济大特区，亟待开发建设成为一个美丽的国际旅游岛。红砖则是建设队伍中的坚定一员，所以开砖场算是一个尽快收益的小投资了。而我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鹿城人，投入家乡的建设事业当中去也是不错的。
　　“那个小的拉砖的，你墨迹什么？大干快上啊。”谢楠在那边说我，“年轻力壮就多干一些嘛。够够够……”
　　谢楠用含有川味的英格利斯催促我动作快，可我不想听从他的。我都干的汗流浃背，血肉模糊的状态中了。
　　夕阳西下。忙了一天收工了。我心也释然了些许。下工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个澡，洗净身上粘粘糊糊的汗水，灰尘、污垢。但又有些为难，破损的双掌怎么洗澡？历敏告诫我不许碰水，免得感染发炎，到时麻烦或许更大，但我身上实在太脏不能不洗。还有一个问题，刚出来打工没带水桶，砖场提供水桶使用吗，按常理应该没有，一般都是工人自己掏钱买，若是工人没钱买只能预支工钱，将来从工资里扣除。然而有的打工仔出来打工身上所带的银子不多，坐车费，饭钱，购买水桶，毛巾，饭碗，牙膏等身上就没有几个钱了，像我就是一个。幸好我离家不远，走路也可以回家去。
　　工友们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净手之后便拿碗筷吃饭去，而我还不适应不洗澡就坐下来吃饭的习惯。这习惯我得马上去适应才成。
　　“吃饭啰！”曾桓在喊。似乎在告诉我吃饭时间，却通知工友的。
　　厉敏已经站在我的身边来，说道：“该吃饭啦！”
　　我说：“你看我脏兮兮的。我洗个澡再吃。你这有公用的水桶吗，借我用一下好吗。”
　　她说：“不行，你洗澡了手会感染发炎的，到时有可能发烧去打针吃药的。你才来一天，要是病着了，你爸妈一定担心的。听的我，不洗了，要不我帮你擦一下……”
　　厉敏话音未落，脸色唰的涨红了。我也燥热不安起来。我的燥热并非被她的刺激，而是我回想她那诱人的睡姿而内心燥热。
　　我不打算洗澡了，索性端碗吃饭去。
　　“不洗了？”厉敏问。“先吃饭吧。”我说。“不脏吗？”厉敏问。“不脏。”我说。她又说：“吃吧。等下衣服我帮你洗。”厉敏从她卧室里拎来一个蓝色水桶，告诉我要洗的衣服放到桶里。我坚持不让她的意味。可她喧宾夺主一样拾起我那脏衣服扔进水桶里，说：“不要介意，出门在外，你帮我我帮我就是了，反正人都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今天我帮你洗，明天你手好了帮我做些事也就各不相欠了。”听了她的好言相劝，我也就接受她的好心了。我忙说：“就洗这些吧。”
　　“走吧！”她拎着水桶放在水龙头下，哗哗地放水侵泡那衣服。
　　“我自己洗。”我说着要抓洗衣服。可她麻利地把住我的手腕，不满地说道：“你手有伤口碰水会感染发炎的。小屁孩不听话撒！饿了，先吃饭去，泡一会再洗。”
　　厉敏的话让我哑然了。从小祖父母就教育我说，自己的事自己做不要麻烦别人。自幼没有父母的关爱，除了祖父母的爱与帮忙外，事事基本靠自己，养成了自尊自立的习惯。假如不顾及伤口感染发炎，眼下也不会要她帮忙。厉敏的帮忙着实让我有点不自在。
　　这时，谢楠吃饱饭拿着饭碗走过来，站一边说风凉话：“大丫鬟给人家洗衣服的吧？厉敏，你不应该这样。让他自己洗，他又不是啥大人。”
　　厉敏认真说道：“你没看到他手起泡吗？你手起泡我也帮你洗。”
　　谢楠无语了，却用碗跟碗还碰一下而发出声响，似乎表示他的不悦。
　　厉敏听话般的走开了，撇下谢楠一人在那儿唠叨，似乎在抱怨我，抱怨厉敏对他的不公。他是她的追求者，我这是她的陌生人，她对陌生人关爱，对追求者冷漠。
　　我坐着吃饭之际，谢楠欠身嘴巴凑近我的耳朵，厉声内轫地警告：“厉敏是我的，别碰，否则后果自负……”厉敏拿着饭碗进来，恰巧目睹谢楠在我耳边嘀咕。谢楠看见厉敏看着他，满面笑容的说：“厉敏来了。该吃饭了，别饿坏自己，这让我心疼啊。你慢吃，我休息去了。”
　　我得知了，谢楠是厉敏的男朋友。他警告过我，不许碰厉敏。厉敏已是他的女朋友啦。他和她是恋人关系，而我当电灯泡的门都没有。我深知，他俩啥子关系均跟我无关。我只是出来挣钱的打工者。我不要恋情，只求银子。贫困潦倒的日子里面包比爱情能填饱肚子。
　　我瞟一眼厉敏，意在留意她身上是否拥有的爱情味道，那是谢楠送给她的爱情。
　　“你看什么？”我的动作被厉敏发现了而追问。
　　“没看什么。看你背后的东西？”我不想告诉她，她背后的东西是一个男人的爱和情。
　　“我背后有什么？”厉敏回头扫视一眼，“你别吓唬我，我胆小。”过一阵子，厉敏诶一声后问，“我郑重的问你，你今年多了？”
　　我又瞟她一眼，有点不情愿的说：“十八。”
　　厉敏质疑着：“真十八？”
　　“不是！八十了。”
　　“你真能吹，别说八十，九十我也喜欢。八十岁的老爷爷。诶！你属什么的，不会属猪的吧。”
　　“我不属于猪，我属于你的。”
　　哪知厉敏噗嗤一笑，嚼在嘴里的饭粒喷向一边，幸好那枪林弹雨没有殃及我帅呆了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