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犹豫不决
作品名称:死亡报告 作者:寒塘瘦石 发布时间:2020-04-24 22:04:15 字数:4966
当天下午,我被再一次请进了县政府办公室。不过,与上次不一样的是,冠俪俪对我非常亲热,就好像接待一位老情人似的。过分的殷勤,使我感到有些不舒服。
“冠主任,”我说道,“我又犯了柳荫县哪条法律了?”
“你还真有些麻烦哩!”
“谁又盯上我啦?”
“告诉你,吓你一跳!”冠俪俪瞟了我一眼,说,“今天你跟夏梓萱到万家坟干什么去了?”
“随便遛遛。”
“柳荫县有那么多游览胜地你们不去,却硬要去逛乱葬岗子,想写《聊斋》啊?”
“那你说我们干什么去了?”
“桑记,”冠俪俪嘲讽地笑着说,“大概去听柳荫铁嘴儿讲鬼故事了吧?”
“偶然碰上了,闲聊几句,这也犯歹?”
“葛召福是白芸的死党,你是真的不知道吗?”冠俪俪说道,“白芸临死前,交给他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至今他也没有交出来。”
“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去问他呀!”
“我问他,他就肯说?”
“你不是跟肥吧的老板娘挺不错的嘛,葛召福是她爹,叫她告诉你吧!”
“冠主任,”我笑了笑,说,“白芸的鬼魂已经告诉我了,那是一张要命的U盘。只要得到它,就可以破解柳荫县官场生死链的密码。”
冠俪俪的眼睛闪着诡谲的目光,几步来到我旁边的小沙发坐下来,然后冲我莞尔一笑。那笑容中含着几分温存,又藏着几分奸诈,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问道:“桑记,你是铁定要把白芸的死亡之谜,查它一个底儿朝上,是吧?”
“是!”
“桑记,”冠俪俪站了起来,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我可不是跟你说着玩的。狄青山正在满处抓那个阴阳脸,又在暗中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让他监视去吧!我在正当行使记者的权力和义务,他能把我怎么样?”
“你还蒙在鼓里呐!”冠俪俪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一脸严肃地说,“被你采访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现在正挨个进行审查。根据他们整理的材料,你不但对那些妇女实施了猥亵,而且还企图组织她们卖淫。”
“诬陷!简直是诬陷!”
“人家那里可是有白纸黑字的揭发材料。”
“肥姐可以为我作证!”
“如今她已是你的同案犯。”
“这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当然是有的,不然的话,为什么要整你的材料呢?”冠俪俪平静地说道,“眼下,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立即偃旗息鼓,撤出柳荫县,回沽州城过你的逍遥日子去。另一条路是,死牛脖子硬犟劲,死磕到底,最后被扔进看守所,叫那里的牢头狱霸整死你。”
显然,这两条都不是什么好路。我应该赶紧返回沽州城,把这些情况向老主编汇报。他是一位老新闻工作者,极富斗争经验。况且,他跟上边的关系也多,可以为我再次拿到尚方宝剑。想到这里,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顿时松弛下来。冠俪俪实在是个鬼精灵,她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心思。
“桑记,”冠俪俪不动声色地说,“你以为还能拿到市纪委书记顾成俭的批示吗?”
“对付狄青山这样的人,我们只能依靠组织。”
“这两天,你难道就没有跟家里通通消息吗?”冠俪俪冷冷地说道,“由于《凤凰导报》主编董尚武,过去与自杀而死的女贪官白芸关系暧昧,因此企图为白芸翻案,现已被勒令停职反省。”
我由不得大吃一惊,怎么会是这样?记得老主编在跟我谈起白芸的时候,确实流露出了仰慕之情。但以老主编的为人,我不相信他跟白芸会有私情。
“信不信由你。”冠俪俪说道,“上一次你来柳荫县采访,是董尚武给顾书记送了人情,你才拿到了市纪检的尚方宝剑。对此事,顾书记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如今这两棵大树都靠边站了,你还打算从谁的手里拿批文?”
我愕然地看着冠俪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作为报社记者,没有了主编的支持,自己还能做什么呢?但是,眼看白芸的问题已然浮出水面,我若是停止调查真相,有违记者的良心。
“带着你的MM,回去吧!”
“不!”我执拗地说道,“我不管老主编跟白芸是什么关系。根据我的采访,白芸为柳荫县做了不少好事,功劳不应该被抹煞。而且她的死,有着极其复杂的背景,我更有责任和义务搞清楚,给人民一个交侍。”
“异想天开!”
“你怀疑我的决心吗?”
“连你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想入非非。”
“我就不信再找不着第三条路!”
“有!你敢走吗?”
“冠主任,”我看定了冠俪俪,信誓旦旦地说,“敏锐地发现有价值的新闻,顽强地承受各种压力,大胆地报导事实真相,勇敢地承担法律责任,这是记者的天职。通过白芸的案子,我感到在柳荫县有一个牢固而隐形的官场生死链。不把这条生死链砸烂,人民就无幸福可言。”
“这么说,你是执意要这样做了?”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好,那我可就说了。”冠俪俪的眼里忽然放出了异样的光彩,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无数历史事实证明,保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这是恩格斯的名言。”
“打入柳荫县的官场?”
“我来帮你。”
“你?”我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冠俪俪,说,“你曾是白芸的秘书,因为反戈一击有功,这才保住了仕途。好不容易揽到手的县委办主任,你就不怕再给弄丢了?”
“我只是帮你进官场,并没有应允别的,我怕什么?”
“不怕被说成我的同党?”
“那要看怎么说了。”冠俪俪笑了笑,说,“当一个人坠入情网的时候,往往看不透对方的真正面目便以身相许。即使日后被追究,也只是个生活问题。”
我缄默了。因为闹不懂冠俪俪铤而走险,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所以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表态。冠俪俪见我一直不开口,便让我回去考虑考虑。但是她警告我说,眼下我的处境非常危险,随时都有可能被狄青山给弄进去。我十分清楚,冠俪俪的话决不是危言耸听。
回到肥吧,我便将冠俪俪跟我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学给了夏梓萱听。夏梓萱马上给报社的好友打电话,询问家里的情况。对方的回答很令人痛心,老主编确实被停职反省了。其罪名正如冠俪俪所言:企图为老情人白芸翻案。而且好友还神秘兮兮地告诉夏梓萱,老主编已经承认跟白芸有过性行为。说句老实话,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和夏梓萱都懵了。
且不说老主编董尚武该不该与白芸有那种暧昧关系,但做为领导和长者,不应该出于个人的感情,便假公济私,派属下为自己的老情人翻案。如今我算什么?都知道我跟老主编的关系情同父子,可他为了自己的情人,却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难怪老主编因为我不肯写那篇报道,会跟我发那么大的脾气。此时,我有一种被人玩弄了的感觉,恨不得拿头往墙上撞。
“凯子,”夏梓萱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回去!”
“回去?”
“我要回去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那都是气话。真的见了老主编,你好意思开口质问他?”夏梓萱冷静地说道,“眼下,狄青山已经逼到了跟前,冠俪俪的话值得我们好好考虑一下。要么赶紧离开狄青山的地盘,先回到沽州城再说;要么就照冠俪俪说得去做,利用她的关系,打进柳荫县的官场怪圈。至于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先不去想它。反正我不能再叫他们把你弄进看守所,那非得把我急疯了不可!”
夏梓萱的一番话,也使我冷静了下来。出于自己的安全,当然是赶紧大腿贴邮票,走人的好。可是,狄青山已经整了那多人的材料,岂肯善罢甘休?我溜走了,他肯定会拿肥姐开刀。我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怎么能在关键的时刻,只想到自己的安危呢?
“梓萱,”我说道,“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都是肥姐帮我召集来的。如果说,我企图组织她们卖淫,肥姐又岂能脱得干系?我走了不要紧,肥姐可就遭殃了。可是,我又闹不清冠俪俪的动机,她为什么要帮助我?”
“说不定相中你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你呀,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呀!”夏梓萱揶揄地笑道,“冠俪俪那么漂亮的一个小美人儿,你怎么就没动过心呢?”
“你再说这些,我生气啦!”
“好,就算你不动心,可你却挡不住人家不动心。”夏梓萱振振有词地说道,“打我来的那天,我就感觉到她非常在意你。当她看到你受伤的那副样子,比我还心疼。”
“可她明明知道我跟你的关系!”
“哼,”夏梓萱一撇嘴,说,“如今的时尚女人,谁还管那些。只要是自己喜欢的男人,就算是碰上柳下惠,她也要千方百计地弄到手。况且,现今开放的不得了,哪里还找得到柳下惠呀?真的找到了,那准是个性无能。”
“你怎么连我都怀疑上了?”
“你以为自己是谁,爱情的卫道士?”
“梓萱,”我赌气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同意我留下来?”
夏梓萱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没有吭声。我心里很清楚,此时此刻,她比我还为难。这时候,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屋门被哗啦一下撞开了,只见肥姐惊慌失措地扑了进来。
“小桑哥!”肥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你……你快跟梓萱逃吧!”
我和夏梓萱被肥姐一闹,也变得紧张起来。看起来,肥姐也知道县公安局要对我采取行动了。然而,一阵紧张过后,我反而变得平静了。这里毕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土,我就不信狄青山能一手遮天。
夏梓萱拉住肥姐的手说:“肥姐,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肥姐满不在乎地说:“苦日子我都熬惯了,不怕他狄青山整治我。你们都是城里人,经受不住折腾。快走吧,别管我!”
我态度坚决地说:“不,我们不能扔下你不管!”
肥姐着急了,生气地说:“别犯傻!你们就是不走,狄青山照样不会放过我,何苦大家都去蹲班房?你们回到沽州城,赶紧去市委市政府反映情况,或许还能救我出来。一古恼地都折进去,谁救谁呀?”
肥姐说着,便动手收拾我们的东西,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一寻思,肥姐的话也不无道理。柳荫县不讲理,总有讲理的地方。一旦我们都被投进了看守所,谁去上边反映问题?想到这里,我决定按肥姐的意思去做。
“凯子,就听肥姐的吧!”夏梓萱几乎跟我想得一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回市里告他们去!”
于是,我们草草地拾掇一下东西,便出发了。临上越野车的时候,夏梓萱眼泪汪汪地拥抱了肥姐。肥姐却笑得很坦然,丝毫没有一点恐惧。
我向肥姐伸出手,她竟一把抱住我,在我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趴在我的耳边悄声说:“我好喜欢你哦!”
听到肥姐的悄悄话,我只觉得面颊一热。我想,那脸一定是红了,不然夏梓萱为什么要用那样一种眼神瞅着我?肥姐也不理会夏梓萱的态度,硬是把我们塞上了车。
“肥姐,”我大声喊着,“我们一定回来救你!”
汽车启动了,很快就开上了通往沽州城的公路上。我简直不敢去想,自己曾在冠俪俪的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示,即使下地狱,也要把白芸之死搞个水落石出。并且毫不动摇地声称,决不逃离柳荫县。而此时此刻,自己还不是带着夏梓萱,奔波在逃亡的路上?想到这里,我一踩刹车,将越野车停在了公路边上。
“怎么啦?”
“梓萱,”我低沉地说道,“我就这样走了,算怎么回子事儿?我在冠俪俪的面前,曾表现得那么慷慨激昂,而且大言不惭地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如今狄青山真的要抓我了,我就吓得像兔子一样逃跑,也太没品味了吧?”
“咱们只是暂时退避,怎么能说成是逃跑?回到沽州城,咱们还肩负着使命呐!”
“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我们能告倒谁?”
“被关进看守所,连告他们的机会都没有了!”
“梓萱,你听我说。”我耐心地说道,“假如我和肥姐同样被弄进看守所,因为我是记者,所以我们两人的性质和影响,决不会是一样的。只要报社往市委一告,狄青山就得拿出个说法。这比我们单为救肥姐而告他们,更有力量。再说,冠俪俪已经事先找过我,不管她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总不至于袖手旁观。”
“你要是坚持自己的想法,那咱们就都不回去。”
“那怎么能行?”我有些着急了,“万一狄青山连你也一勺烩了,谁来救我?”
夏梓萱气呼呼地坐在那里,看也不看我一眼。瞅她那个架势,如果我不跟她一块回沽州城,她死也不会离开柳荫县。我知道,她是舍不得我,更不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可是,眼下这种局面,我真的感到很为难。
“你能不能不耍小孩子脾气?”
“我怎么耍小孩子脾气啦?”夏梓萱气冲冲地说,“咱们说好了一块回去,你说变卦就变卦。你光顾自己的大男人形象了,考虑过我这个小女子的感受了吗?”
细细一想,夏梓萱说得也没有错,我太顾全自己的脸面了。我一旦留下来,叫夏梓萱怎么办?记得我为三菱军刺被关进看守所,她急成了那副样子。这一次若被狄青山弄进去,非把她逼得上吊不可。想到这里,我的心软了。
“凯子,”夏梓萱搂着我的脖子,温柔地说,“我可以证明,你不是个懦夫。为了伸张正义,你始终在努力工作。这一次撤离柳荫县,也是万不得已。但你并没有畏缩,而是换了一种斗争方式。凯子,为了救肥姐,为了救那些无辜的姐妹们,你只能以退为进,向市委市政府据实反映情况。”
我知道,夏梓萱这样说,是为了打消我的顾虑,是在好心地宽慰我。因为她说得都是实情,我们真的需要换一种斗争方式。此刻,尽管我还有点犹豫不决,但我已经扭动了油门钥匙,将汽车打着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