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品名称:千古一商 作者:胡新建 发布时间:2020-04-25 22:28:04 字数:4760
层楼疏阁,连栋结阶。峙华爵以表甍,若翔凤之将飞,正殿俨其天造,朱棂赫以舒光。盘虬螭之蜿蜒,承雄虹之飞梁。
从山脚顺白莲坡向上攀去,中间有一天然大水池,名曰:白莲池。池水碧绿明深,犹似一面宝镜,放射出绮丽的色彩,令人心旷神怡。山顶之上,起地三百尺矗立的宏大楼阁群,那便是赵国王宫。
此时,相国平原君走在回廊环绕、楼台耸立、殿阁迭嶂的王宫里,步履明显轻快舒畅。在行至迈上朝殿的台阶口,他一如既往,收住脚,站停住,仰头向上抬望金壁重檐、气势恢宏的王宫政殿,顿时一股高贵浩然之气随之冲霄额顶,填满心头。
平原君,赵氏名胜,家世显赫。父亲赵武灵王,兄长赵惠文王;封地东武城,号平原君。他是赵国的两朝宗室重臣,赵惠文王时就任相国,现在又为赵孝成王之相。
据传,平原君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门下有宾客数千人之多,声名远播七雄诸侯,与魏国信陵君、齐国孟尝君、楚国春申君,一齐尊称为战国四公子。
然有一回,平原君因缺失君子风范,差点毁了他的一世美名。
在平原君府一座高楼下的对面,有间民宅里住着一位跛子,总是一瘸一拐地出外打水。平原君一位爱妾住在楼上,有一日,她往下看到跛子打水的样子感觉非常好笑,便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翌日,这位跛子便寻上门来,跪着请求平原君:“相国大人,我听说您喜爱士人。士人之所以不怕路途遥远,千里迢迢来归附您的门下,就是因为您看重士人而卑视姬妾。而我遭遇不幸得病致残,可是您的姬妾却在高楼上耻笑我,大人,我希望得到耻笑我的您那姬妾的人头。”
平原君笑着应答道:“好吧。”然等那跛子离开后,他居然对着其他宾客匿笑道,“看这小子,竟因一笑的缘故要杀我的爱妾,亦太过分了吧。”
过了一年有余,平原君忽然发现,他的宾客一个个相续走了有一半之多,便颇感奇怪,于是问留下的一众宾客,道:“各位先生,相国我待你等方方面面都不曾有失礼的地方,可离开我的人为何如此之多呢?”
其中有一位红脖子宾客走上前来,非常恭敬地回答道:“相国大人,您不知道吗?因为您不杀耻笑跛子的那位姬妾,他等认为您喜好美色而轻视士人,所以都纷纷离去了。”
平原君一听,适才恍然大悟,没再说二话,立马动手斩下了耻笑跛子的那位爱妾头颅,并还亲自登门献给跛子,并向他道歉赔礼。
由此,平原君益发得声名大震,不但先前的宾客一个个陆续回来,而且还招徕了更多投靠他门下的能人志士,从而重新获得了礼贤下士的美名。
可眼下,平原君又遭遇忧国忧民的天大事儿,随着长平关战事越来越吃紧,他已然听到朝中诸多怪罪他的声音。有说他不识大体,利令智昏,就因贪图上党之地,使赵国陷入战争的深渊;还有说他不知避祸,目光短浅,难以辅佐危殆的国家,亦无法抗拒强秦。
可要说起这一事端,乃起源于赵孝成王四年。公元前262年,秦国因采用丞相范雎“远交近攻”的策略,先行对韩国展开了进攻,很快便占领了野王,截断了上党与都城新郑的通道,将好好的韩国一分为二。情势异常堪忧,命悬一线,在无路可走的情形下,韩桓惠王只好决定放弃上党,割让给秦国,以保本土平安。
然上党郡太守冯亭居然违抗韩王旨意,密派使者进入赵国,跪拜赵孝成王道:“大王啊,韩国岌岌可危,已然守不住上党了。我等上党臣吏与百姓非常不想归附秦国,愿将上党之十七座城池奉献赵国,请大王受之,并恩赐于上党百姓吧。”
赵孝成王听后心中大喜,忙召来平阳君赵豹进宫商议:“国舅公,冯亭欲将上党十七座城池献我赵国,您以为可以接受否?”
赵豹一听,毫不犹豫地回道:“大王,不能啊,自古圣人就把无缘无故的利益看作是极大的祸害。现在,若我赵国平白无故地获得这十七座城邑,臣以为定是祸害,不是福也。”
赵王紧一皱眉头,甚为不悦地道:“祸害?国舅公,这可是上党臣民被寡人恩德感召,自愿归顺我赵国的,如何就说是平白无故呢?”
赵豹连忙与赵王分析道:“大王,秦虏举兵蚕食韩国,上党已然成为它的坐收之利。冯亭私下奉献十七座城邑,根本目的是想嫁祸于我赵国啊。现在,秦虏费尽气力,而我赵国却坐收渔翁之利,那秦王会作如何感受呐?此时,我赵国若贪图顺手利益,可不是要招来一场战祸吗?况且,秦虏势力强过于我太多,自商鞅变法以来,奖励耕战,军功授爵,又以牛力耕田,水道运粮,士卒均都视死如归,一切政令畅行无阻,无人能敌啊!我赵国千万千万不可接受,千万千万不能与秦虏交战啊!请大王三思,慎重明断也。”
赵王越听越显愠怒之色,遂拉下脸来忿然道:“我赵国实力尚不在秦虏之下,国舅公为何长他人威势,灭自己壮气。好了,不用说了,要知道,寡人以往动用百万雄兵,鏖战多年都未取得一座城邑。而如今,寡人可以不动一兵一卒就能获得城邑十七座,你说,何故不为呢?”
于是,赵孝成王不再理会平阳君赵豹的劝阻,又赶紧急急地召见相国平原君进宫商量此事。
平原君一听,甚是欣喜,立马恭贺道:“大王,好事啊,以往我赵国连年动用大量兵力,亦不见获得一城一池;如今,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坐收十七座城池,这岂不是大喜事吗?大王,可千万千万不能错失这等甚好的机会呀。”
一拍即和,赵孝成王大喜过望,道:“相国,正合寡人心意,善。”当即,赵孝成王便旨令平原君亲自前去韩国上党接受城邑。
然这下可好,不免惹恼了原本就横行霸道的秦昭襄王,同时,秦国朝野上下亦被震怒愤慨。于是,为了夺回上党郡,秦昭襄王颁发了死令,决计倾举国之军事能量,发兵攻打赵国,剑锋直指都城邯郸。
一看,平阳君赵豹所言的战祸果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着实让赵孝成王措手不及、心慌意乱,赶紧地召集文武朝臣紧急商议对策,该如何守住上党,还有就是派谁去镇守为好。
平原君赵胜最先想到的当就是廉颇,然他一时又有所顾虑,想老将军年事已高,精力殚尽。他便又考虑年富力强的乐毅与田单,可一想他俩都属外姓,来之异国,不一定会竭尽全力。于是,他试想着用贵有宗室血统的赵牧或赵括,但又感叹两人显得太年轻,没有多少作战之经验,再是,赵牧人还远在边塞抗击匈奴恐难以归返……思前虑后,最终抉择,平原君还是力排一片“廉颇老矣”的反对之声,竭力陈述老将军的赫赫战功与军事智慧,力荐廉颇担当长平关的主将;毕竟老将军有着丰富且战无不胜的经验与旷世英名,保障胜利理应成十之八九。
赵孝成王亦曾思前顾后,考虑再三,还听取了数位重臣的不同意见。对于选用廉颇,原本不是主选,更是犹豫不定,然见相国平原君鼎力看好,想想亦是,如今尚能与强秦抗衡的亦就只有老将廉颇了。最终,一锤敲定,赵孝成王便同意遣派大将军廉颇披挂上阵,立马赶赴上党去应战强秦大军。
大将军廉颇欣然领命,不敢怠慢,立即统领二十万大军日夜兼程赶往上党。可哪承想,大军才到达长平关地域,就碰上了丢盔弃甲、败阵下来的上党残军,郡守冯亭正带着大量难民朝着邯郸方向逃亡而去。
无法,既然上党已落虎狼之口,大将军廉颇只得停驻在长平关,准备以此为主战场,沿丹河两岸南北三十里、东西十余里地阻拦汹涌而来的秦军,这或便就是久经沙场的睿智军事家的明智选择了。
于是布防,非常善于野战的廉颇,开始于丹河以西的空仓岭一带设置了第一道防线,在浩山南麓与北麓构筑了二鄣城作为空仓岭之后援,形成犄角之势。然没料到,秦军来势异常凶猛,数次交战下来各有胜负,但廉颇始终却占不了上风。没多久,秦军利用两翼快速奇兵插到了出击赵军的后方,迅猛抢占下西壁垒,截断了出击赵军与其营垒的联系,构成了一层狼形包围圈。
眼看招架不住若狼似虎的秦大军,又屡屡被动挨打,屡屡败退,廉颇只得依据自己极富的实战经验,老谋深算,明知此时秦大军士气正旺,战力强盛,决不能再与之正面硬拼,非得保存实力以伺机后发制敌。于是,廉颇再未组织抵抗,改变原有战略,迅速地撤回到丹河东岸的沿山一带,依靠有利地形,借助天然水道,加固构筑纵深主体防线,遂形成了长平关第二道防线,通过独有的水宽谷深的丹河屏障,更有大粮山、韩王山两大制高点,可鸟瞰数十里丹河两岸,所有敌方动静,如指囊中。这样,只要固守住丹河一线,与秦大军打持久战,消耗其战斗力,拖垮其意志力,才能寻觅到战机再发力歼灭之。
真就如意算盘,廉颇果然坚守住丹河不失,秦大军亦不敢蹑足上党,更不得接近邯郸。廉颇则充分占据有利地势,固守阵脚,以不变应万变,致使赵秦两国大军对峙了一年有余,从而让实力强而急于战的秦军主将王龁一筹莫展,始终不能跨越过丹河一步。
然对于如此固守,赵孝成王却甚为不满,连连埋怨,甚至恼怒廉颇保不住城池,夺不回上党,总是在丹水东岸消极应战,于是便几次三番遣重臣郑朱前去指责廉颇,催促廉颇赶紧主动出击,尽早地赶走秦虏大军。
其实这不满与怨怒,亦是出于赵孝成王的苦不堪言——若一直继续与秦虏大军相持下去,明显自己国力已是不堪重负,财力逐渐不支,尤其粮刍储备开始捉襟见肘,再要向邯郸富商借贷,那怨声载道不说,恐怕将无能为续了;而伸手朝向左邻右国初次借粮,又羞赧启口,即使启口亦恐未必能如愿得偿。因而,战事若是再长期消耗下去,定然对赵国真的非常不利,恐凶多吉少。到现在,似乎放在赵国面前只有三种选择:一是撤军,放弃上党郡,然耗费这一年多时间,耗费这多人力物力,放弃简直就划不来;更主要是,一旦放弃,其后果更不堪设想,必危及至国都邯郸,那将是亡国啊。所以,事到如今,赵孝成王根本不想撤军,更不能撤军。其次,再如此僵守避战亦是不行。那恐只有选择另一种积极的办法,就是主动出击,寻求战略决战,以最理想状态,达到全胜。
而老将廉颇,不想却依然我行我素,任凭赵孝成王如何指责、怪罪,他就是仗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坚守住壁垒,就是不出兵。这就使得赵孝成王更加恼羞成怒,有意要将廉颇调遣回来,换将。
此可是十万火急,临阵换将,兵家大忌也。相国平原君很明白这一点,最主要是赵国还没有比廉颇更能的主将,可以抵挡强秦的虎狼之师。
今日上朝,平原君就是想阻劝赵孝成王,千万不要舍弃廉颇,得再给予他充分信任,相信老将军一定能守胜秦军。应该说,天知晓,战场情势欲速则不达,只有多给廉颇点时间,以便可以寻机觅到致命一击,彻底打败强秦大军。
此时的平原君,登行在王宫的台阶上,一格一格昂首往上走,明显吃力,更显忧心忡忡,已然没有了刚才站在台阶口的器宇轩昂和那感觉高贵的心情。
长平关战争确是他平原君的心痛,想起自己同意收受上党,似有内疚之感,不说引火烧身,起码亦是惹事上身。但细细想来,平原君认为并无过错呀,即使赵国不接受上党郡,秦昭襄王依旧会对赵国发动进攻,暴秦可是一直虎视眈眈,亡我赵国之心不死啊。早先就有消息来报,秦昭襄王采用了丞相范睢的“远交近攻”策略,已计划先打魏国,再打韩国,最后攻打赵国。可见,暴秦的虎狼之心始终没变,故秦赵之战亦就必然成为早晚之事,尤其一旦得到韩国拱让的上党郡,赵国或许照样会面临秦国大军兵临城下的态势,战争恐依旧难以避免。
平原君心知肚明,上党郡对于赵国的战略位置不言而喻,能不费吹灰之力得上党十七城,他觉得这是上苍送给赵国的大礼,怎能不要?只有拥有上党郡,赵国的防护就会更加牢固,赵都邯郸之前就会多了一道天然屏障;还有无论防秦还是攻秦,从长远看都是有利赵国的。秦昭襄王鲸吞天下之心人尽皆知,韩国要亡了,下一个亦必是赵国。若上党被秦占据,那么赵境甚至赵都都无险可守了,只能直接就面对强秦大军的巨大威胁。反之,依靠上党,赵国可以作为坚固屏障,阻止强秦大军进犯。但平原君万万没想到,秦大军一上来就攻势过猛,势若破竹,只瞬间便夺取了上党,极其迅速地便压进了长平关,接下来就是直接威胁到国都邯郸了。
然不可惧怕,生死存亡,我赵国只要有一世英名的常胜将军在,有廉颇在,定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平原君决不相信廉颇阻挡不了秦大军的强悍野蛮的进攻步伐,亦相信大将军甚至极有可能一举歼灭秦大军,直至反攻直入秦国疆土。
相国平原君攀登着,绞尽脑汁思想着,终于登上了王宫高台,亦陡然自信心倍增,跟着,昂首阔步地走进了至高无上的王宫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