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洗脑专家

　　响晴的一天开始了，大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看一眼都觉得眩晕。星期一的早晨，天气还是一如既往地炎热，八点钟不到，室外温度已是摄氏三十多度。街道上熙熙攘攘，B城人们的脚步匆匆，急急地走在上班的路上，很多人汗水湿透衣衫，为了生活，每个人都在克服着困难奔波着。
　　陈东这一天起得很早，他在前一天晚上谢绝了周开今早前来一起进餐的请求，独自一人走出了小区，在附近转悠了一圈；在一处流动的早餐店买了一个土豆丝卷饼、一小瓶新鲜豆浆，边走边吃。
　　一路上，他眼睛所目及的是一幅这个城市市井小市民生活的缩影，有卖早点的，有背着书包上学的，有老年人锻炼身体的，有骑着电动车或开着私家车或乘坐公交车上班的，也有像他这样手里拿着早餐边走边吃的。
　　这些图景在陈东的眼中很迷糊，他真的好久没有步行走在这样的环境中，该有十多年了吧。自从提拔为副处级干部到现在正处级干部，陈东饭来张口，手下伺候得他舒舒服服，他也懒得走到小老百姓的人堆里，人间最淳朴的烟火气对于出身贫寒的他来说太遥远了。
　　他出生在山西省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多亏当了兵，退伍后才在城里落了脚，否则，结局一定是和邻居家老韩头一样，和他年纪相仿，看上去足有70岁的样子。
　　只是，陈东天生有些愚性，无解，这辈子改不了。在官场上，相比于王爱民的无比圆滑，陈东的等级显然不够，摸爬滚打多年，在历次的斗争中吃了很多亏。愚的人如果好斗，失败的几率太大。幸亏，陈东上面有靠山，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否则，早都被国企中那些曾经的对手KO了。
　　那么，陈东的靠山何许人也？稍后便知！
　　陈东走到宿舍楼下时，周开已经等在那里了。
　　“老板，我在楼下等你，司机小张在小区外等着咱俩呢。”
　　“好，我马上下来。”陈东没有多说什么，他一见到周开，就想到照片的事，如鲠在喉，心里不舒服。
　　尽管天气很热，但今天是自己到A省分公司上班的第一天，身为这个大公司的总经理，陈东想以一个好形象示人。于是，他穿了一身灰色的笔挺的西装，白衬衣，宽大的花领带，在高高大大的身材的支撑下，这一身行头很不错。
　　
　　当陈东步出A省分公司所在的写字楼电梯时，眼前满是笑脸相迎的人，王爱民率领分公司机关的干部群众悉数等待。见陈东出来，王爱民大声地向大家介绍陈东：“这就是大家日日想夜夜盼的我们的掌舵人陈总，大家鼓掌欢迎！”话音未落，所有人的掌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经久不息。
　　陈东喜欢这种场面，在他的眼中，这是尊敬，这是荣耀，这是权力，这是拥护。
　　在张伟昌看来，这是装蛋！
　　王爱民组织的花样欢迎陈东的仪式，让张伟昌这样真正有素质的人感到特别不耻，忽忽悠悠、山呼海啸的场景让他很反感。但是，张伟昌不吱声，默默地在办公室坐等一会儿即将召开的第一次班子会。自己不喜欢的事他绝对不会去做，况且，走廊里那么多人，没有人注意他没出来迎接陈东，大家的焦点都在陈东身上。即使有人知道他没有跟风，他也不在乎。
　　
　　第一次班子会是务虚扩大会议，参会人除了班子七名成员之外，各部门负责人都来了。会议由党委书记王爱民主持，主要内容是班子成员们相互熟悉，各部门负责人介绍给陈东认识，这也算是陈东出任总经理的一次见面会。
　　王爱民热情洋溢地进行着开场白：“今天，我们敬爱的陈总走马上任，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掌门人的到来。”哗哗哗的掌声持续了七八秒钟，陈东象征性地站起来向大家轻轻地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了。王爱民的语言听起来很江湖，像是召开武林大会。
　　王爱民继续说：“陈总是一名老党员，具有丰富的领导经验和实践经验，深得北京总部组织上的信任和广大群众的拥护，陈总从今天起正是开始工作，我们要坚决拥护、支持A省分公司的带头人、领路人陈总的工作。下面，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陈东讲话。”王爱民说的都是官话套话，这些话适合任何新上任的总经理的欢迎词。
　　陈东再次挥手，却没有站起来，他说：“刚才我来到公司，走廊里的气氛非常热烈，我就看出来了，咱们A省分公司是个非常有向心力的公司。我希望大家在工作中团结在领导班子周围，积极向上，共克时艰，迎难而上，创下辉煌。谢谢，没了。”
　　哗哗哗的掌声再次响起，大家鼓掌的时候脸上都刻意地带着微笑，只是各怀心腹事。大家都在揣测陈东讲话的意思，大家都在衡量陈东讲话的水平。
　　陈东的头脑之所以简单，从谈话中就能听出来。全体人员在走廊的电梯出口欢迎他，是王爱民精心组织的小局而已，也是进一步试探他的一个小活动，如何就能看出A省分公司是个有向心力的公司，向谁的心呢？
　　王爱民从谈话中闻到了一股愚笨的气味，他心里暗暗窃喜，表面上却为陈东马首之瞻，在参会人员面前陈总长、陈总短的，顺便敲打一下心怀异心的人。说白了，他的意思就一条：陈总是一把手，都得听陈总的，有不同意见的保留。王书记的话让陈东的心里不断地升起感激的热流。
　　接着，王爱民为陈东正式介绍了班子的其他五名成员，副总经理王明，主管生产运行和市场开发；安全总监张伟昌；财务总监林晓琳，是个女的，30多岁，是班子成员中最年轻的，漂亮，有气质；副总经理夏志杰，主管工程；最后一位是吴志红，纪委副书记，主管纪委日常工作、党群等。
　　最后是各部门负责人向陈东进行自我介绍，不再赘述，会场上始终洋溢着对陈东总经理的赞美之词，陈东觉得特别舒坦。
　　王爱民心里一直装着一个野心，那就是控制A省分公司。因为陈东是行政一把手，大权在握，控制住陈东就等于控制整个公司。而他却不想在众人面前留下“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坏印象，他在任何场合都要维护陈东的绝对权威，都声称陈东才是企业的老大。
　　外人看来，这个党委书记高风亮节，和总经理的关系杠杠的，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处处维护总经理的绝对领导地位，党委书记能做到这一点，凤毛麟角。之所以产生这个效果，都是王爱民费尽心机布局的结果。
　　这个布局令身处其中的陈东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但他却全然不知，反而刚一来到A省分公司便陶醉在众星捧月的感觉之中，这种感觉令陈东飘飘欲仙；仿佛升到了空中，大手一挥，就可以指挥千军万马，嘴角一动，就可以引来万朝来贺。
　　当了那么多年党委书记，从来没有执掌行政，陈东这次着实初次体验了一把手的感觉和快乐，美极了。
　　
　　当陈东回办公室的时候，王爱民紧跟着他走了进来。他们俩彼此都想向对方说一件同样的事，那就是前一天他们都跟北京总部的同一个领导通了电话。
　　王爱民和陈东同时认识的这位领导便是巍巍燃气公司纪委书记宋文杰。
　　宋文杰和王爱民的关系还要追溯到15年前。那时候，他们都在新疆的某油田供职，王爱民当时是正科级干部，他的顶头上司便是时任油田党群工作处处长宋文杰。两人的关系是在一次火灾中建立起来的。
　　在一次油田子女的汇报演出时，由于防火疏漏，舞台的幕布发生了电着火，瞬间，礼堂里火势蔓延开来，宋文杰坐在第二排。一起向外涌的人群拼命地挤在仅有的两个窄小的出口，都想第一个冲出去，越是这样，出口堵得越严重，现场一片混乱，完全失序。体格还算健壮的王爱民顾不上那么多了，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将瘦小的宋文杰扛在肩上，从人缝中挤出一条“血路”，生生地挤出了安全门。
　　宋文杰孱弱的身体怎经得起这般折腾，躺在地上半天才渐渐地缓过来。“你救了我命，我会报答你的！”宋文杰微弱地对王爱民说了这样一句话。
　　作为这件事的旁观者也一定非常理解宋文杰对王爱民的感恩之情，受人点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呢？即使是很不讲义气的鼠辈，也不会忘记这种事关生死的恩情，这是人与动物区别的最底线。
　　
　　王爱民在一场灾难时做了一件对于他自己来说最正确的事，做了一件影响他一生的事。他由正科到副处，再由副处到正处，都是宋文杰一手策划并操纵的。如果没有宋文杰的感恩之举，王爱民一个赶大车的出身、只有初中文化的人，能在官场上一路亨通，是不可能的。
　　后来，王爱民调至巍巍燃气公司，几年后，鬼使神差，宋文杰也调到巍巍，依旧是王爱民的顶头上司。
　　王爱民的运气不错！
　　
　　陈东能和宋文杰搭上线，有个中间人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这个人是巍巍燃气公司的上级公司——巍巍集团公司总经理的秘书江小天。
　　陈东之前一直是党委书记，因斗争屡战屡败，换了好几家公司，始终还是党委书记。每次离开旧公司都有“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之感，这种感觉多了，陈东心中很是凄惶。
　　忽然有一天，他突发奇想：“我为什么不能运作运作，也当把总经理，做了一把手，看二把手的党委书记还如何跟我斗？”
　　公司是总经理负责制，总经理说一不二，陈东将以往屡战屡败的原因归结于自己始终是党委书记这个原因，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于是，他找到了江小天。
　　别看江小天是秘书，那可是大领导的红人，在巍巍集团公司，连那些班子成员对他都是客客气气，个中原因大家心里清楚得很。
　　江小天和宋文杰的关系也不一般，很铁，在工作中对上了眼儿，人以类聚的结果。
　　陈东和江小天的父亲是老同事，是老乡，江小天管陈东叫叔。
　　江小天了解了陈东的意思，直接给宋文杰拨打了电话，于是，这事在宋文杰的安排下，陈东顺利地被任命为A省分公司总经理。
　　
　　王爱民和陈东在官场之路上背靠大树好乘凉，因此顺风顺水，即使遇到天大的困难，也不是事。而无数个张伟昌们一没靠山，二不走歪门邪道，即使你再有才，业务再精，也只是听吆喝的命。
　　王爱民有一句口头语“松花江死个白鳔子（鱼的一种），养猪场撑死个猪羔（读四声，崽的意思）子，养鸡场跑了个老暴子（孵小鸡的母鸡），我家老母猫抓了个小耗子……这都不是事。”
　　是呀！背靠宋文杰这样的高官，真的不是事。
　　张伟昌的观点是，要清醒地认识到，时代在飞快地进步，这些不正常的现象随着法制的健全、改革的深入会越来越少，这种靠拉关系而得到提拔的一系列不正之风不是时代的主流，必将被改革的浪潮击得粉碎。一旦体制上从根本上规避掉陋习，这些不好的风气就会无处遁形，这种不正常的现象就再也不会存在了。所以，要有信心，我们的党一定会办好这些事情。
　　
　　“书记弟，昨天，我跟宋书记通了电话，他提到了你，提到了咱俩。”王爱民刚一坐定，便对陈东平铺直叙地说，他不能隐瞒这个，反而要积极说这件事。因为，相比于陈东，他和宋文杰的关系更近。
　　陈东被王爱民的话瞬间镇住了，很突然的感觉：“书记哥，昨天我也和宋书记通了电话，他……他也提到了你，也提到了咱俩。”
　　“书记弟，别支支吾吾了，宋书记可是我铁杆儿，宋书记和你的侄子也是铁杆儿。你说咱俩这啥关系？”王爱民兴高采烈，说着拉住了陈东的两只大手。
　　“书记哥，就冲这个，咱俩就是多个脑袋差个姓了。”
　　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黄英抓住了鹞子的脚”般地不肯撒开。
　　在国企，政治结盟很重要，但是难度很大，因为取得彼此信任很难。
　　此时的书记哥和书记弟关系迅速升温，两个人的心思却是不一样的。王爱民只想控制陈东，利用陈东手中的权力发号施令，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在退休之前风光两年，算是一个事业上的善终。陈东可不是这样想，他真的相信了王爱民的每句话，有这样一个书记哥在身边，他感到安全感爆棚。在无比信任面前，忘记了设防，处在了被利用的漩涡之中，最可叹的是陈东根本没意识到他已在陷阱之中。
　　随着本故事的发展，你会最终明白，一个人的情商该是多么重要，你耐住性子，听我的故事吧，
　　
　　王爱民的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下一步，给陈东洗脑，因为，时机已经成熟。
　　我们这位经历过风风雨雨、沟沟坎坎、世态炎凉的党委书记可谓煞费了心机，当对权力攫取的欲望达到极致时，再卑鄙的手段他都能使得出来。
　　洗脑，指用外部压力将特殊的思想灌输给他人。这个概念绝对是贬义的，洗脑者用一切手段将符合自己利益的错误、虚假的认识、思想灌输给他人，这些错误、虚假的认识、思想一定是不符合事实真相和科学。
　　传销、非法融资、异端教派等等，这些不符合事实真相与科学的东西在传播的过程中首先要做的就是给人洗脑。被成功洗脑的人像完全改变了一个人，完全笃信洗脑人灌输给他的一切，进而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王爱民给陈东洗脑开始了，有了宋文杰的共同关系，这种洗脑行动比王爱民事先计划的难度小得多。
　　一， 有宋书记在，咱哥俩就是铁板一块，咱俩不团结，辜负了领导的期望。
　　二， 总经理和书记向来很难相处，咱俩要打个样儿，处成铁哥们儿，让其他那些总经理和书记勾心斗角的公司看看，咱俩是啥水平。
　　三， 书记弟是老大，书记哥是老二，在A省分公司全体员工中面前必须树立这个权威，我王爱民无意争权夺利，一切都是书记弟说了算。
　　四， 我还有两年退休，无欲无求，而书记弟你前途广阔，我必须辅佐你达到人生的一个高峰，这是书记哥的责任和义务。
　　五， 私底下，你必须管我叫哥，我们的私人关系是最好的，书记弟反对的，我坚决反对，书记哥反对的，书记弟也不能赞成。
　　六， 书记弟呀，你初来乍到，A省分公司的水很深，错综复杂，很多人各揣心腹事，有的人骨子里不听话，处在这种险恶的政治生态下。我既然是你哥，本着对弟弟负责人的态度，我俩必须抱成一团，铲除邪恶，扫除障碍。
　　七， 我们要在A省分公司重新洗牌，边缘化一些反对或对你有威胁的人，只有这样，你才能顺利开展工作，否则，你说你的，他干他的，你的意图如果贯彻不下去，你不就是傀儡吗？
　　八， 还是那句话，我不争你的权力，我要退休了，我无欲无求，我俩是哥们儿，所以书记哥的话你要听进去，你在A省分公司的事业将会如日中天。
　　
　　王爱民特意将这八条“洗脑秘笈”揣在隐秘的兜里，每一天，他都在陈东的办公室度过所有的工作时间，一条一条地向陈东灌输。
　　两人泡上一壶茶，点燃一根烟，促膝相谈，像失散多年的老友，亦像一见如故的路人。
　　王爱民混迹官场多年积累下来的语言技巧在陈东这里得到了充分地发挥，委婉，动听，直接，亲切，世界上所有知心朋友之间的语言在王爱民的口中交相流出，像一股清清的湖水流进了陈东久旱的心田；进而向上移动，冲刷着陈东的懵懂的大脑，洗涤着陈东愚笨的神经。
　　王爱民在陈东的办公室里谈天说地，谈人说空气，两个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的中饭和用矿泉水装的茅台酒由周开、王翔负责端进陈总的办公室，每天的晚饭由周开安排私密会所，其他人一概屏蔽，两人在推杯换盏中谈着说不尽的话。
　　整整六天，A省分公司机关的办公楼里悄无声息，大家知道书记一直在总经理屋子里，所以大家走路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声响惊动了领导。那些喜欢穿高跟鞋的女同志都改穿了运动鞋，都不想惹麻烦，尤其是新来的总经理是个什么做事风格的领导，所有人都不清楚，都在各自揣测。
　　王爱民成功地将陈东的思想彻底改变了，甚至从之后的行为中很多人认为王爱民改变了陈东的人生观，
　　在王书记的战术实施中，陈东成功地将王爱民喜欢的人接收为自己的一派，将王爱民不待见的人变成了自己的敌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东的愚笨注定了对于他来说最终是一场悲剧收场，这是后话。
　　陈东在六天的时间内被王爱民思想熏陶下，居然忘记了周开偷拍照片的事，这心，老大了。
　　第七天，在张伟昌后来的说辞中揶揄调侃的说法是“头七”结束的当天，王爱民来到陈东的办公室，从兜里掏出一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堆人的名字，这些人都是王爱民想要“清洗”的对象。
　　“书记弟，这些人是我们俩事业的障碍，你懂的。”王爱民将纸条放在了陈东的面前。
　　“书记哥，这些人交给我了！”陈东蹭地站起来，紧紧握住书记哥的手，目光坚定，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