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抗战胜利了(4)
作品名称:九龙河风云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4-23 13:51:24 字数:4059
傍晚,国军九十八军进驻了宁波城。宁波算是光复了。整个浙东都光复了。可是赶走了外国狼,又来了本国虎。芦苇漕和九龙乡人民没尝到胜利的喜悦,却感到沉沉的压仰和哀伤。小道消息很多,据说九十八军正派出好几个师在追击三五支队,三五支队已被迫退到四明山到三北去了。人们在哀悼根宝的同时,又忧心忡忡地担愁起今后的日子来。国民党回来了,老百姓又要吃第二遍苦了。
“嘿,这么长日子没来了,这两天不知会不会来?”彩凤挺着园鼓鼓的大肚皮坐在门口打草帽,眼睛不时地望着凄凤苦雨的田野,望着那后俞家桥雨雾蒙蒙的小桥。她似乎在盼望着那里会出现戴雨伞向芦苇漕走来的行人。
但在西风冷雨的田野中,只能偶见一两个头戴箬笠身穿蓑衣的农民在晚稻田里掘排水沟。偶而能听到坟滩上传来的一两声凄惋的牧歌。却很少见有人从那里走过来。
三五支队走了,似乎这里的天也变得阴冷了。
“妈妈,爸爸今天夜里会回来吗?”坐在地上玩席草姑姑的七岁永芳见妈妈老望着那边,也仿佛知道妈妈的心事似的抬起头来问彩凤。
“说不定会来的。”彩凤随口回答他。
“妈妈,爸爸上次去时光说下次回来给我带野柿子来,他会带来吗?”
“会带来的。”她又随口回答。
自从九十八军进来后,浙江保安队也从奉化开到鄞西来了。那次打西门随自卫总队和三五支队主力撤走去四明山后,祥荣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来家了。彩凤和和游击小组的同志们好牵挂他们呀!
这些日子来,东洋人还没有走干净,可是国民党部队却一路又一路地开过来打三五支队和自卫队了。浙东游击纵队为了避免内战,一再忍让,把部队撤到四明山去,撤到三北去了。祥荣自一个月前随区警卫队和自卫总队跟着三支队主力走后一直没有来过。
主力部队和自卫总队一走,(包括县大队和区警卫队)西乡仿佛突然又变成了三五支队没来以前那样子了。这九龙河边的大路上走来过去的又都是穿黑军装的国军部队了。没有三五支队和县大队区警卫队的支持,自卫队也就活动不起来。有些胆小的人看见国民党又卷土重来,也不敢再参加游击小组活动了。特别是根宝被打死,贵法受伤后,一些人更加惊吓和垂头伤气了。
“唉,盼星星,盼月亮,盼到抗战胜利,如今东洋人都投降了,天下本该太平了,谁知还是这样子!”此刻彩凤心情烦躁地这样想,“祥甫叔,根宝和后埠桥那么多的烈士鲜血是白流了!”
这些日子来,彩以的心里很不平静。一个月前,看见自卫队配合三五支队一块打集士港,打高桥,打望春桥,把大批的俘虏押来,把大捆大捆的枪支和弹药缴来,大家是多么的高兴!特别是打西门的时候,那时候她和阿秀、阿二嫂、贵法娘等妇女们一道,虽没日没夜给他们烧饭烧茶,又忙碌又辛苦,但大家是那么的开心。当时她和乡亲们曾幻想,把东洋人打走,这里就是三五支队共产党的天下了;就是老百姓的天下了。那时她想这里也将和老解放区一样,老百姓自己当家作主,把黑无常等这些坏人统统都打倒,村人们男耕女织,孩子们背着书包去上学堂,大家欢欢喜喜太太平平过日子有多好啊!
那晓得三五支队拼命流血把东洋人打走,当年消极抗日的国民党,这时又不知从什么角落里钻出来,把三五支队打回来的地方又强夺了去。如今国军又大批大批开过来。连当年汉奸部队——伪军,也摇身一变变成了头戴青天白日旗帽徽的国军了,他们在城里和在各个交通要道上站岗盘查,把三五支队共产党当作公开的敌人。在日寇统治时期东逃西躲的瘟神们,现在又开始对老百姓神气活现,为所欲为横行霸道起来。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偏巧彩凤又要生产了。祥荣跟部队到山里去了。一个月来不了一趟,她上无长辈下无兄弟,还拖着一个孩子,要是半夜里肚子痛了,喊天不应叫地不灵,这可怎么好呢?要是祥荣这两天能回来还好呀。当然,她不敢奢望他老待在自己的身边,就像上阶段那样,在就近地方,有事了她派人去叫一声就能及时赶回来那也就好了。可是如今这里又是国民党横行的天下了,他想来恐怕也来不了了,唉——
自从打西门以后,三五支队离开西乡之后,县大队区警卫队也大都到山里去了。据说常在那里和国军打仗。这如今一个多月没来,不知又跟大部队打到那里去了?要是碰到像后埠桥那样情况,像西门那样难打,那可怎么好呢?想到这里她眼前又出现了横七竖八血肉模糊躺在后埠桥石槽里的祥甫阿叔与后埠桥三十二位烈士们的遗体,和躺在门板上冻得僵硬脸无血色的根宝的遗体。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来她常常会把祥荣和他们联想在一起。有时她在睡梦中常常惊醒,那躺在门板上僵硬的根宝遗体又变成祥荣的面容。要真会这样,她和永芳和还有肚子里的孩子,那就真叫完了!要真这样,她和孩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呵!
“不能!千万千万不能让祥荣和他的战友们再受伤害了啊!他们不会的……”她醒来之后常常这样默默地祈祷。
“彩凤阿嫂,你一个人又在想心事啊?”她这样想着,这时阿秀提了顶正在编织的草帽走了过来。
“阿秀,你上半天到那里去了?怎么老半天没看见你?”
“我到阿姨家去了,”阿秀说,自从罗震海跟周政委参加三五支队县大队之后,阿秀也变了很多,她变得沉默寡言,郁郁不乐的了,人也瘦了很多。当时她也想跟主力部队去当女同志,可是她哥哥咬脐跟区警卫队走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年迈的老父亲日夜啼哭,她不忍抛下这个已精神失常的老人自己再独个儿到外头去。
“阿秀,你去西城桥阿姨家有听到啥消息嘛?”彩凤问。
“没听到什么。”阿秀情绪不宁地摇摇头。低着头只顾编草帽。编了一会仿佛想起了什么,又抬了一下头对彩凤说,“哦,我听说这两天三五支队又在奉化和浙保国军打起来了。”
“打得怎么样,那一边伤得多?”
阿秀摇摇头说:“详细我也不知道。”
“你是听啥人说的?”
“我是听一个在那里挑兑糖担的人说的。”
一时里两人又都陷入无言的沉默中。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彩凤一时忘了自己的烦恼担心起阿秀来:“你现在对罗震海也去参加三五支队是不是有点后悔?”
阿秀望了一下彩凤,摇摇头说:“不,我没有后悔。他在家里是待不下去的,还是跟三五支队去的好。”
“我也觉得他们还是跟着三五支队去的好,待在家里是没有出路的。”
“是哪,”阿秀听彩凤这样说也高兴地说,“在家里还要为他们时时刻刻担惊受怕。只是我哥又走,我爸可能受不了会难过的。”
自从根宝牺牲,贵法受伤,打西门失败,三五支队撤走时,咬脐跟着祥荣他们也走了。阿木叔到处寻他也寻不到。后来阿二听人说他是悄悄跟区警卫队走的。
此刻彩凤听阿秀这样说,想了一下她对阿秀说:“你哥为你妈报仇心切,留他在家里恐怕也是留不牢的。”
阿秀叹口气说:“唉,当年热热闹闹的一户人家,如今只剩下我和爹爹两个人了,唉,这家已经不像家了。”
彩凤说:“我家比你家更惨呢。我嫁过来时当年这一家三四个男人,如今一个也不剩了。只剩下我和永芳两个了。这国难家仇都是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反动派造成的。”
彩凤想到这里,心里倒不免也宽慰一些了,当年这村里只她一个“土匪婆”,如今阿秀也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了。倒有个伙伴了。
停了一会,彩凤又抬头望望阿秀说:“震海时常带信来嘛?”
阿秀摇摇头说:“没有。我对他说信不用写,有机会到家乡来时来看看我好了。阿嫂你知道,我只识几个字他信写来也看不懂,当年他教我认字我没有好好学,我说乡下人识得字也一样打凉帽。今天想要了也来不及了。”
彩凤抬起头来像大姐姐关心小妹妹那样看着她好一会,然后叹一口气说:“阿秀,你们两人爱得这么深,要是当年你母亲在时结亲就好了。”
阿秀脸一红低着头说:“阿嫂,看你说的,那还早呢。我如今想也不敢想那种事情。再说当年他哥哥能同意?”
“阿秀,那如今还来得及呀。”
“如今我又到那里去寻他的人去呢?再说他当了三五还可以这样嘛?”
“怎么不可以,你祥荣阿哥不是也有我这个屋里人嘛?”
“祥荣阿哥是和你拜了堂以后才去的呀。再说他如今无依无靠,我如今阿妈也没了,阿哥又走了,我爹又这样子,我那里还敢想这种事情呵!”
彩凤望着她说:“可惜,他不来!要是能来这事还好办。轮年纪你们也可以操办了。阿海是个好后生,他又有文化。跟着他将来你们会幸福的。如今他在外边那就遥遥无期了。”
这事情正好触在阿秀的心里,阿秀皱着眉头低下头去不无担心地说:“那有啥法子,处在这样的年月,只好随它去吧!”
“嗯,等阿海来了我给他讲一讲。”
“阿嫂,别呀,你不要对他讲,这多不好意思!”阿秀张红着脸说,“如今他当了正规的三五支队,参加了革命,我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我想他愈加看不起阿拉这个乡下人了。”
“看你说的,我看阿海不是这样的人。你看他到乡公所去那段时光,你说他变坏了你不理他,后来怎么样呢?”
“那时光是那时光,现在是现在呀。”
“我不相信!那时候在坏人堆里他都没有变坏,如今在好人堆里他倒反会变坏了?”
“阿嫂,我也没有说他现在变坏呀。”阿秀听彩凤说得有道理,忙纠正说。
“嗯,那好,阿海来了我就和他讲。”
阿秀害羞地低下头去。
彩凤感到和阿秀这么讲讲心里舒畅了一些。同时感到这世界上不幸和苦难的女人实在不少。眼前阿秀又是一个。还有比她更不幸的,和阿叔一块牺牲的后埠桥的那三十二位烈士们,他们家里也都有父母兄弟和妻子儿女呀,这些烈士的家属们,她们晓得儿子丈夫和父亲不幸牺牲的消息之后,那将会是多么的伤心和痛苦啊!看眼前阿木叔公就是这个样子。一天到晚,一夜到天亮,只要不睡着他就这样伤心地嚎哭着念叨。她还算是幸运的,到如今丈夫还在三五支队部队里,不过不常在她身边了。古人说:大丈夫志在四方,一个大男人,老在老婆身边,一辈子做个长工度日,有什么出息呢?应该让他去参加革命,奔走四方。
这样想想心就好过了一些,胸怀也宽广了一些。
吃过夜饭,阿秀服侍了阿爹睡下,她又过来和彩凤一起打凉帽做夜作了。
东洋人吃了败仗,草帽又可销到南洋各国去了,如今草帽价钿又贵了一些,现在她们就靠打草帽过日子了。对她来讲更得抓紧时间多做点,她快要做产了,坐月子得要化很多钱,现在她挺着大肚皮抓紧时间能多做一刻是一刻。等孩子生下来就只能躺着养小毛头,就什么也不能做了。
阿秀呢,一个人在家里听她老爹恕恕叨叨诉泣着多烦恼,因此也愿意和彩凤阿嫂在一起,边做凉帽边谈谈心感到比较开心一点。因此直等到永芳玩草姑姑玩厌了打起了呵欠,等到永芳睡下后,她们还继续做夜作,直做到半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