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悲魂永驻桃花潭
作品名称:妈妈忘了爱我 作者:土炉 发布时间:2020-04-22 00:01:34 字数:4583
陈家阳给自己找的最后归宿就是奶奶坟前不远的那口桃花潭。从第一次经过桃花潭时,她就莫名的喜欢上了那里。
凭心而论,在所有人眼里,像陈家阳这种被“多生出来”而送走的女孩,能撞上芒果巷27号这样的人家肯定是前几辈子做了许多好事修来的福气。在那个大多数农村人还得为一日三餐奔波挣扎的年代里,别说是童养媳了,就是家生的女孩大多都是要少吃饭多干活,还不能有什么脾气的,有几个能像家阳这样不但过上了富足的生活还被当公主一样宠着的呢?
所以,陈家阳应该要懂得知足,理所当然要顺从家里安排,抓住大家羡慕却不能拥有的机会到国外去留学,必须争取有更好的成就赚取更多的钱来回报她的哥哥。几乎没人能理解家阳那颗已经走投无路的心。当然,这也不能怪别人,毕竟她所拥有的客观条件实在太过优厚,如果还贪心不足,那真就太不知好歹了。
十几年来,山下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了,桃花潭周围的风貌却依然如故。陈家阳提着银纸从那条陡峭的石阶梯路上去了,好在这条石阶梯够坚硬、够陡峭,它成了保护桃花潭天然的屏障,挡住了挖掘机和土方车前进的方向,一切的模样都还是她最初喜欢的样子。她站立在坡顶看着清翠而静谧的潭水莞尔一笑,仿佛对着久别重逢的朋友在说“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陈家阳向桃花潭右侧的阳寿山拐去,那个把自己从黑白世界里带出来并给自己人生注入斑斓色彩的人几年前就躺到这儿来了,纵然这一带人迹罕至,因为有她在,家阳从未感觉这里荒凉。
奶奶的坟还是那么干净利落,坟前宽敞的土埕依然只长了贴地的铁线草,李清员特意来种的那四个松柏已经长到碗口粗了,看得出在这次台风来之前有人特意上来给它们加了固。
家阳把银纸拿了出来摆到奶奶的墓碑前,顺手把那个红色的塑料袋打了一个结放到一边,然后跪在坟前久久的看着那块石碑,透过墓碑她见到了奶奶慈祥的脸庞,还有曾经和她一起走过的那些温馨而感动的岁月。
“奶奶,今天我亲眼看着哥哥把新娘子接进家门了,嫂子很漂亮,人也很能干,钢琴还弹得特别好。她的爸爸是咱们禾城的副市长,妈妈是咱尾滨区国土局的领导,这一年来,哥的事业突飞猛进多亏了他们的照应,哥哥能当选了咱们尾上村的领头人也是他们的功劳。在哥哥的努力下,咱们村的每个人很快就会每年都能领到一笔可观的分红了,芒果巷和天水巷出现了空前的团结。还有,等本根大厦落成投入使用时,爷爷的骨灰一定会被风风光光接回来的,很多漂泊在异乡的骨灰也都会被接回来……用不了多久,您面前的这片天地也将产生巨大的变化。”家阳转过头引着陈奶奶鸟瞰山下那一片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
“还有一件事……我找到亲生父母了。这个事我爸爸连福开当年没有告诉您,我也一直认为自己是他们生的,所以当年他们要把我送走时,我心里有一半不舍有一半恨。每个孩子生来都情愿跟着父母吃红薯、喝稀饭,也不愿跟着别人吃龙虾,这是人的天性。哪怕在奶奶家过上了那么优越的生活,我心中的那份恨几年后都依然没有半分消退。很滑稽的是:前不久我才知道我并不是他们亲生的,对他们的那份恨瞬间土崩瓦解变成了一种无法弥补的愧疚。我的亲生父亲也是咱们禾城的副市长,母亲也是咱们尾滨区国土局的领导,他们不像上埔村的父母那样是——是因为养不起才将我送走的,而是……而是我防碍了他们理想的生活,所以......所以不要我的……”陈家阳有点喘不过气来,本来跪着的身躯往一边一歪便坐在地上了。
“本来,我想抱着对他们的恨继续苟活在这个世上的随便一个角落里,可是很奇怪,心中特意想要的恨都还没集结起来就自动消散了,想伸手去抓住,才发现它们早就飘得无踪无迹了。我越故意在心里制造恨,哥哥的心里就会对我越失望,所以我找了一个离奶奶和哥哥都不远的地方,想要悄悄躲起来。那里没有爱,所以不会有恨;没有团聚,所以也不会有离别;没有期待,所以不会有失望。从此我们就能这样不相知而又不远离的共存下去,各自安好。”
陈家阳把心中无处诉说的苦在心里统统对奶奶倾诉了一遍,她觉得奶奶一定能听到。挖开墓碑前那个专门用来烧纸的土坑,她小心烧完银纸后便起身把身上的衣服拍整了一遍,然后很虔诚的跪下向奶奶的墓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背着书包来到桃花潭时,夕阳正好,清风正好。
在这里,天空是清澈的,空气是自由的,阳光是温暖的,微风是舒畅的。此时的陈家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不用再顾忌别人的心情,不需要再去照顾别人的感受,一切只有自己。
她先顺着下潭的小石梯下去,轻轻的抚拍了水面两下,生怕吵醒刚入睡的孩子似的,然后又轻轻的走到了潭边那棵略显年迈的大桃树下,在树头与那个光滑的大花岗岩之间来回走着,她在找一个适合埋下书包的位置。
很早以前,她就听芒果巷的神婆说过“那些一直在流浪的人大多是上辈子死后没有人给收魂立坟,转世投胎来继续寻找家的”,家阳一直都不信这些鬼神邪说,可现在她却害怕了。她要在生前先把自己安葬了,无论神婆的话是真是假,如果非要有轮回,她一定睁大双眼以求投胎到一个真正安稳的家里去,不能再像今生这样心都无处安傍。
她找来了半截树枝,在桃树头旁挖出了一个三十见方的小坑,然后把书包结结实实的埋在里面,再用脚把土踩实,怕太过明显被人发现,她还去扫了些沙子和干树叶子洒在上面,这就是陈家阳给自己修的可以安魂的衣冠小坟了……在最后的时刻,她终于干完了这件要紧的事。
抓起了那捆布绳子她就下到了水边。打开绳子把中间那截系到自己的腰上,绳子的两头再分别紧紧系上了石梯旁闲置的废石墩。
西边的晚霞占据了禾城的半边天,如同一只浴火的凤凰遨游出天际,那绚丽的霞光洒在潭面上竟如跳跃般的金子闪闪发光。
陈家阳用脚把那两块石墩踢下水中,随后整个人也被拉了进去,那是她的新家,再也没有人会叫离开,再也没有人能叫她离开……
气温继续在降低,这对于热闹非凡的芒果巷来说是一件好事。这样一来帮忙的人不会感到那么热,二来那些晚上才要烹制的高档食材也不容易走味。
陈家祠堂前,女人们头上的簪着喜花,忙忙碌碌在篮球场与祠堂之间来回穿梭、各种收洗;男人们有的切菜、有的接客记账、有的摆桌椅、有的泡茶派喜烟……,今天可是令他们大家都心生骄傲的村长在大婚,新娘还更加有来头,谁都不敢怠慢。
“旭哥,家阳没有回芒果巷来吗?怎么昨天和今天都没有看到她人?”帮忙分好菜的陈浩跑到新郎官身边悄悄的问着。
“你也会关心家阳?”在一旁的陈楠接口反问到。
“没有啦,就是前不久她托我帮她同学做了一份DNA样本,不知道她同学现在怎么样了,有点好奇,想问问她。中午她会回来吃饭吗?”
是啊,中午她会回来吃饭吗?陈旭也在心中问着自己,期待她能回来吃饭,却害怕她来了又是一场大的“饥荒”,他望着巷口的眼神明显纠结和不安起来。
巷口没有出现家阳的身影,却飙来了康少杰那辆骚包的机车。
“楠哥,家阳呢?我找她有点事,你把她叫过来一下。”
“她这会儿应该还在上课,再说她昨天也没回来,不知道等一会儿会不会回来。”
“我去过学校了,她请了长假,从星期一开始就没去学校了,星期天的下午她向我提出辞职说要回芒果巷来给她哥帮忙的。”康少杰边说着边瞟了一眼站在陈楠身边的陈旭,看到陈旭的不安,他的眼神也开始泛出了些许担忧。
“明伟刚刚才跟我讲说:星期天上午,我妈当着全餐厅的人说了她很多难听的话,扇了她几个耳光,还拿钱打她的脸,当即把她开除了,像她骨子里这么骄傲的人心里一定难受极了……”康少杰继续补充到。
“家阳星期天被你妈妈打了?”陈旭此时的心就像正被狗抓挠着一样灼烧,不自觉的捏紧了右手的拳头,因为那只手在星期天的下午也狠狠的扇过家阳的脸。
“那天我去给表姐送嫁妆,中午在老舅家吃的饭,下午出来的时候碰到家阳也在哪里,我还以为她是专门去等我的。我载她回来,她还请我吃了沙茶面,提了辞职的事,一点没说到我妈。因为我妈威胁过在场的所有人,所以我回到餐厅后都没人敢告诉我家阳的事……”
陈旭立刻回家取了南二区的钥匙,驱车就直奔那里去了,毫无半点心情顾及在身后紧追的康少杰和陈楠,还有那个一直得呆在房间里的新娘。
打开南二区的门,空空如也的房间被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只有茶几上那串钥匙和那张卡特别刺眼。站在客厅里的三个大男人瞬间都傻眼了,他们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家阳能去哪里呢?陈家阳还有哪里可以去呢?她怎么能这样不声不响的不告而别?
陈旭握着那张卡和那串钥匙痛苦万分的抱住自己的头,无力的瘫倒在那张简单的木沙发上。
“把上埔村的地址给我,我现在去瞧瞧。”陈楠首先想到。
“还是我自己去吧。”
“你去能赶得上回来敬酒吗?今天可是你大婚的日子,你可不能出状况,还是我去吧,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
“还是我去吧,她的结在我身上,只要她好好的,回不回来都没关系。如果见不到她,那一杯杯的喜酒对我而言跟乐果是一样的,这边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俩照应好,我快去快回。”
扒下了他新宝马车引擎盖上的那束鲜花,陈旭以最短的时间来到了上埔村连福开的家。
连福开没见过陈旭,所以他不认识,刘玉凤也没认出陈旭来,因为他今天西装革履的像极了电视里走出来的大明星。
“叔,我是陈旭,家阳的哥哥,她有在家吗?”
“她前天有回来过。怎么?她没回去吗?她明明上了公交车的啊。那会不会是去了她亲生父母家了?”
“亲生父母?家阳不是你们的——?”
“不是,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她前天回来说你已经帮她找到亲生父母了,还说你给她办好了出国留学的手续,她有可能出去就留在那里不回来了。”
看着陈旭惊慌错愕的样子,连福开知道这一切他并不知情,他把家阳的身世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陈旭,并把家阳前天回来的情景也一一说给他听,包括家阳给妈妈买了项链,给自己和林大猪买了茶叶,还有她硬塞给自己四千块、弟弟八百。
顾不上告别,陈旭又冲回了芒果巷,他在篮球场上找到了林明月开口就问:“家阳是不是你给藏起来了?她现在在哪?”
“家阳?就吃薄饼的那天去了我们家之后,我也没再见过她呀,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急着找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听着林明月这样回答,陈旭方寸大乱,心中撑着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沉沦了,泛红的眼眶开始涌出一个三十岁男人珍贵的眼泪。
“到底怎么了?你别这样吓人好不好。”
“她不见了,能想到的地方我都找不到了……”
过来给明月送蜡烛的玉娇婶刚好听到了他们俩的对话,忙对他们俩说:“家阳昨天有来找我买了银纸,说是要拜奶奶用的,我让她记账她也不要,好像身上只有56块钱,全买了,出门后又回来说忘买打火机了要用一打银纸换个打火机,我把供货商送的十来个全部给了她,她就只要走了一个。对了,她还买了一捆布绳,说是要加固帆布帐篷用的。我也觉得她很反常,可最后她还很热情的叫我要过来吃汤圆,还要我今天早点过来帮忙,我就没那么警觉了,也没注意看她出门走了哪个方向……”
听了玉娇婶的话,陈旭的车像疯了一般冲向了阳寿山。
“对不起,家阳,你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哥却一无所知,还跟着别人一起扇你耳光,你一定是恨透了哥,所以才躲了起来对吧?你一定是去找奶奶告我的状了,哥这就去认罪伏法。你累了就先在奶奶的坟前睡会儿,乖乖的在那里等着哥,别害怕,哥马上就来接你,再也不放你一个人独自流浪了。”陈旭一边开车,一边不停的检讨。
家阳是来过,可是她又走了,站在奶奶坟前的陈旭开始慌了,慌得心发酸、发虚……
山下的那一杆子人也慌了,宴席最后一道甜汤都上完了,冲天礼炮也点燃了,他们的新郎官依然没有回来向大家敬酒。
芒果巷27号的新郎官陈旭,一个人在夜幕下发疯般的四处寻找着他的妹妹陈家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