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让身世随风消逝

　　陈家阳打算横过马路去搭公交车的时候，身后的机车“轰”的一声，然后就停在她跟前了。
　　“你要去哪里？我都顺路。”康少杰故作矜持，两条长腿架在地上，头也不回的对家阳说。
　　半天，陈家阳也不言语，也不离开，她就站在原地仔细的打量起康少杰，满腹心事的样子。
　　“开始懂得欣赏我了，是不是对我动心了？……等等，你的脸怎么了？是不是吴娜又欺负你了？”转头看到陈家阳两边脸颊各呈现出了几道暗红的手指印，康少杰不禁紧张了起来，愤怒也随着血液一起往头上涌去。
　　“她哪里还敢来惹我，上回估计牙齿都被你打掉了。我的皮肤不好，稍微搓一下，那些还没彻底消失的旧痕迹又会自己浮现出来，过一会儿就好了。对了康总，我正想找你商量个事。”
　　“上车吧，上回去帮你见老师的人情你都还没还，这回又要求我什么事了？”
　　“今天我请你吃饭吧，吃多贵的都可以，地方随你挑，算是还人情吧。”
　　来给刘敏送嫁妆的康少杰，突然有种喜从天降的感觉。老人们常说吃了新人的喜糖会沾喜事，他才刚吃了两颗喜糖出门就碰到了陈家阳，而且还是头一次态度主动的陈家阳，这使得他的内心无比的欢呼跃雀。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不管我吃多贵都可以的，我要把你吃破产了，好让你以身抵债，上车。”
　　坐在康少杰身后的陈家阳听到这么露骨的话，反倒紧张得两只手不知该往哪里抓，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吸引了这个不知情的表哥。一开始他想要征服的也只是陈旭的妹妹，以为等他那股子犟劲磨完就会自然而然平淡离去，谁知道他却越陷越深。几次想要直截了当的跟他挑明身世，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想着自己生身父母的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对自己的牵挂，哪怕几次三番提醒暗示都没能让他们感应到自己的存在。现在就算把身世挑明了，也只是徒增尴尬和无趣。眼下康少杰的热情又令她感到手足无措、左右为难，好在这一切很快都将随风消逝……
　　“抓紧啦，出发了。”康少杰故意急刹了一下机车，让失神的家阳重重的撞在他的背上，双手也自觉的紧紧的环在他的腰上。这正是康少杰所期待的结果，他得意的飙着他的机车从舅舅家回到尾滨，就像出征的战士凯旋一般，骨子里自带了几分骄傲。
　　没多久，轰轰的机车稳稳的停在那家他们俩都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再去吃的沙茶面店门口。
　　“看你今天表现不错，就不让你破产了，就请我吃一碗加料的沙茶面，我很贴心吧？”康少杰一边微微的笑着，一边轻轻的把家阳额前吹乱的发丝整理到耳后根去。
　　康少杰的温柔，陈家阳也是头一次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安和脸上的羞涩使得她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那个八面玲珑的老板娘听见机车声就迎到了门口来，本想拉开她那巴结康老板的调调来奉迎，听到康老板今天哄女孩的语气不同以往，便静静的立在门口，微笑的引着他们进店，生怕搅坏了康少杰的好事，老板娘今天很识趣的不讲一句多余的话。
　　不一会，两碗香喷喷、金灿灿的沙茶面就上桌了。陈家阳依旧是标准搭配，康少杰在标配上加了猪肝和五、六种海鲜，特大号的面碗堆起了尖尖的小山。就算这样两人也才吃了三十五块，这绝对是陈家阳可以承受的花销。康少杰头一次让一个女孩子为自己买了单，控制不住满满的幸福感都洋溢上了眉头。
　　“要跟我讲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康少杰很习惯的把自己碗里的那块豆腐往家阳的碗里夹去，又把家阳碗中的卤蛋夹到了自己的碗里来。
　　“我觉得沙茶面的这种搭配安排是有讲究的，以前我总是爱把别人的豆腐夹到自己碗里来，又把自己的卤蛋踢给别人，这样其实也害了别人跟着自己少了一个美味、一种营养，从今天起我要把这个毛病改过来，以后尽力做到不再挑别人碗里的来吃了。”陈家阳边说着就边把康少杰的豆腐夹还回去，又把自己的卤蛋插了回来，然后向康少杰示意着开动，就自顾自的大吃了起来，内心不停想着：就让大家的命运都回到最初的轨迹吧，就像这碗面一样，还是最初的搭配最有道理。
　　“你不会是来跟我商量沙茶面搭配的道理吧？”陈家阳的反常令康少杰很不习惯，陪着她按原先的习惯吃沙茶面已经潜移默化到他的生活中来了，冷不丁又要改回去，这让他一下子无所适从了。他静静的等着她开口……
　　“康总，我想辞职，高三的课程很紧，作业、练习卷一大堆，我开始觉得吃不消了，半个多月来我都没能睡好，心里很着急；另外我哥再过两三天就要结婚，我得回去帮忙，从小让他养大，如今他要大婚我要是没回去会让左右邻居、亲朋好友笑话我忘恩负义的。所以从今天起就让我辞职吧。”
　　“我以为你要跟我商量去私奔呢，省得看到他们碍眼，没想到你要辞职。不过高三的作业确实是挺多的，看在今天你请了我吃这么丰盛的份上，就从今天起批准你一段超长假，等高考结束再说。不出国好，国外有什么好的，我支持你参加高考，要尽量报考离尾滨近点的学校。不过，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那你就全力以赴吧。”康少杰原本有些失望，等弄清楚家阳是打定主意不出国留学而是准备参加高考的时候，内心却又开始欣喜了起来。
　　“谢谢康总。”
　　“高三的压力确实很大，但也别太辛苦自己了，要注意身体。最近事情多，很久都没有按时给你炖汤喝了，以后每个星期我给你送2次汤到学校去。”
　　“我好不收容易收了心要努力的，你要是经常来给我送好吃的，我的心里、眼里又会只想着让你带我去吃更多美味了，再说学校食堂的伙食也很不错，很多家在附近的同学都吃食堂呢。而且，你经常到我们学校去找我，会让别人风言风语的，到时候我又没办法安安心心的投入到学习中了。”
　　“那好吧，我尽量不去打扰你。这是我的手机号，你要熟记，任何时间、任何地方遇上任何事情都要及时找我，听见没？”
　　“谢谢康总。”
　　两人吃完面出来，看着天空又阴沉了起来，陈家阳的心情瞬间又回到了自己的悲哀中，她想再到老集市的小巷里去走走，那里曾经有过她和奶奶的欢笑声。
　　看着她失神的走向那个已经停用的老集市去，还带着浓重忧郁的神情，康少杰的内心隐隐敲起了鼓。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去走走，我要去的地方你到不了。”
　　望着家阳消失的小巷，康少杰的内心翻腾着：死妮子，你就倔吧，你的心都走投无路了还依然瞧不上我，再给你几天时间，等你哥的婚事办完了就去把你拉回到我身边来，再也不让你流浪了！
　　昨晚皓月当空，大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南二区的灯火还是如往常那样渐渐熄灭，只有陈家阳的彻夜通明。
　　“你出国去留学吧，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这里从来都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上埔村。”陈旭白天的话一直不断的在她耳边回放。
　　身边的每一个人一出生都有一个心安理得的家，而家阳没有，哪怕从来都是超越年龄的隐忍克制、勤奋努力，到最后依然不可得，这或许就如她们所说的是“命”。自己已经无力再挣脱命运的怪圈了，那么就在最后当一回它的主宰吧。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深夜里犹如一头累垮的老黄牛在苟延最后的呼吸。
　　浮世一日愁三千
　　此去经年不复
　　笑与泪
　　皆随风
　　写完了这幅毛笔手稿后，她站在它面前足足看了十分钟，嘴巴不停的一遍一遍反复念着，原本紧锁的愁眉在悄悄的化开，又舒展成当年那个开始学毛笔字的陈家阳来。
　　夜深人静时分，陈家阳开始收拾起了屋子来。留了两套衣服还放在衣柜里，其余的衣服统统整理好装进了两只大塑料袋里，所有的书也都捆成了捆，连同刚写的手稿和所有的文具都装袋打上了死结，然后全部提到客厅来，放在大门一旁，像一个在等待搬家的人。只不过在她的眼里不再有忧伤的离别神情，更没有难舍的眼泪。
　　天亮后，家阳洗了个澡，换了套干爽的衣服，背着她的空书包就出门了。她要去给陈文星挑两斤上好的茶叶，然后上他们家去，芒果巷39号还有一份真情她必须要去做最后的告别。
　　为了免去不必要的询问，家阳选择在放学的时间段去。今天可是星期一，她不能在应该紧张学习的时间内来到杨丽华家的，那样会引起细心伯母的怀疑。掐算着到了放学的点，她才背着那两斤茶叶进了芒果巷39号。
　　杨丽华婆媳俩在厨房欢笑的忙碌着，陈文星在泡茶间看着他喜爱的乡剧，书房里陈国栋正在给他的孙子讲解《卖火柴的小女孩》。客厅的饭桌上摆了两大盆薄饼菜，还有两叠厚厚的薄饼皮，中间空了一个大位置应该是要放汤的，桌上摆好七副碗筷，看来他们家中午有客人，但那个客人绝对不是自己。陈家阳觉得自己来得有点唐突，但是她已经来了再走也不好，就这样吧，反正安排好的时间也不多了，她就这样在心里盘算着。
　　“家阳来了，正好中午伯母做了你爱吃的薄饼。”杨丽华从厨房端出了一大沙锅的鸭汤，看到家阳来心里很激动，就连讲话的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了许多。林明月端着几个瓷盘跟在后面也快速的走到了家阳身边。
　　听到外面的招呼声，陈文星、陈国栋和陈正硕都赶着出来了，他们围着家阳一顿寒暄之后便一并落座，林明月上楼去喊了陈楠。
　　借等陈楠之际，家阳把她一早去挑的两斤茶叶从书包里拿了出来递给了陈文星说：“这是我昨天放假去茶叶市场挑的两斤茶，过两天我哥就要结婚了，大小事情还得伯公主持操心，这茶是专门孝敬您老人家的。”
　　“听到没？听到没？这可是家阳专门拿来孝敬我的，你们不许偷泡这个茶叶听到没有？”陈文星老顽童般的对陈国栋炫耀着。
　　不一会儿陈楠夫妇就下来了，他们俩分别坐在家阳的两侧，陈正硕今天也非常懂事的没有非要坐在父母的中间，他很大方的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家阳姑姑。
　　“还有客人要来吗？”家阳抬头询问陈楠。
　　“没有，通常周一到周五我们家没客人，今天刚好炖了土鸭汤，哥给你舀碗汤，两只翅膀你跟正硕一人一只。”
　　“谢谢楠哥，我给大家包个薄饼吧，你们一直都把我当家人一样疼爱，今天就借花献佛表示一下感谢，以后恐怕就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好，今天就让你为我们大家包，以后到了国外可能都看不到这种东西了。”
　　“家阳，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我抽空再给你做个你喜欢的惠安女娃娃。”
　　“这一卷是正硕的，特别小，特别结实；这一卷是伯公的，瘦肉都给您挑出来了；这一卷是伯母的，豆干和海蛎包得特别多；这一卷是伯父你的、这是明月姐的、这是楠哥的、这一卷是我的，大家开动吧。”陈家阳不敢抬头看林明月，也不回答她，只顾着低头认真的为大家包着薄饼。
　　“你能想通答应出去留学伯公很高兴，你哥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答应结婚你可不能再给他捣乱。”
　　“放心吧伯公，我会乖乖的，发自真心的祝福他，再也不会给他捣乱了。”
　　“这样才是我们陈家的好女儿，不枉你奶奶和你哥那么疼你。”
　　陈家阳一闪而过的忧伤瞬间钻进了她的薄饼里，狠狠的被她吃进了肚子里去，没让任何一个人发觉。
　　“姑姑，你不要伤心，等我长大了，我娶你回家。”陈正硕那稚嫩的话语顿时震惊了整桌人。
　　没想到自己心中那根最脆弱的弦就这样被一个小屁孩给拨动了，陈家阳硬装出来的坚强随之土崩瓦解，热泪盈眶的笑着去抚摸陈正硕的小脑袋。
　　吃完一卷的陈家阳又很仔细的包了一卷放在自己的盘中，土地公案台上的电子钟刚好报时十三点，家阳借口说中午物理要加试，然后起身就要离开。
　　“你把那卷吃完，鸭汤喝了再走，就算要考试也不差这么一会儿。”杨丽华站起来阻止到。
　　倒是林明月看出了家阳的处境，她强装出来的“无所谓”已经到了撑不下去的地步了，她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是她最后想要维护的尊严，那么就让她一个人静静的去消化吧，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尊重。
　　“妈，家阳现在的每一场考试都很重要，你就让她去吧，迟到了不好。”
　　“是的，我现在的考试分数都要进入档案的，你们接着吃，不用出来了……你们不用出来送了，我又不是客人，都进去吃吧。”准备出来相送的一家人，到了客厅的大门被陈家阳极力阻止了。
　　走出了芒果巷39号院大门三、四十米远的地方，听着后面没有声响，陈家阳才停住了脚步，慢慢的转身过来回望这个曾经承载了她多少温暖和欢乐的院落。一声不吭立在院门外的林明月着实把家阳吓了一跳，自己好不容易隐藏起来的忧伤和所编的谎言全部被林明月担忧的眼神击碎。她依然静静的站在原地，四目相对无语，林明月原本打转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往下流。
　　“姐，你快进去吃饭吧，我走了。”陈家阳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朝着林明月用力的挥了挥手，还给了她一个很纯粹的微笑，转身轻快的离开了芒果巷。
　　“哥，我知道你就在里面，我要走了，再也不会来打扰你的生活了，从此以后你就不必再辛苦躲我了。”家阳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大声的喊着……
　　离开了芒果巷，陈家阳从主街绕去了后街，站在即将全面竣工的“本根大厦”楼下望了好一阵子“九天”，然后就来到了禾城师大旁的服装自选商场。
　　很快家阳就从里面出来了，手里多了两个手提袋，一袋装着两套一模一样的背带裤套装，一袋装着两双回力白鞋。自从哥哥开始不喜欢她穿裙子后，她很快就习惯了背带裤，无论春夏秋冬，她衣柜里的主角终是厚薄不一的背带裤。
　　从商场出来，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还是走进了禾城师大里去了，她走过了当年哥哥训练的操场、走过了哥哥当年训练龙舟的内湖、走进了食堂和图书馆，一切的幸福仿佛还应该不停的上演，可现在，一个措手不及全都谢幕了。
　　离开了禾城师大，陈家阳把她的衣服拿回了南二区的住所，然后又出门了。计划第二天回上埔村的她必须要带点东西去，否则她会感觉到不好意思再踏进那个家门，至于应该买点什么去会更合他们的心意她心里也没有数，她只能到集上去四处转转看看。
　　当她转到一家金店门口时，突然想起当年由于家里急用钱，爸爸把妈妈陪嫁的金戒子给卖了，也因此经常招妈妈的抱怨和数落。想来，这些年一味的顾着建设家园应该还没能顾上再给妈妈买一个吧，那就帮她买条金项链，这样既买了妈妈的高兴也免除了爸爸再被数落。
　　家阳挑的是一条款式普通大方的项链，她知道那些款式精致的一到农村人手中就会羞涩戴出来，只会被藏在抽屉里。回想着小时候的点滴，在上埔村还有一家人，也应该最后再去告别一下，那份不求回报的朴实的疼爱至今回想起来也让家阳心头暖暖的，那就是阿忠哥一家。
　　家阳又转到了茶叶市场，买了四斤上好的茶叶，让老板做了精致的包装。城里有很多东西是农村稀罕的，但那些大多不好带，也不好保存，有的买过去可能还不知道怎么处理，想想还是茶叶实在些。
　　第二天早晨五点钟，家阳自然醒了，也许是前天一晚没睡的缘故，昨天买完茶叶回去，澡一洗连晚饭都没想着吃就睡着了，一觉睡到了整个天空都泛起了浮白的凌晨五点。
　　洗漱完，她便背上了书包，提上了那四斤茶叶朝着车站去了。
　　车拐过三棵松柏树到了大石坪，家阳就下车了。大石坪那里除了石头别致外，还有一条像峡谷一样的溪流也特别的好看。十三年前她和奶奶曾坐在那石头上吃着饼干，因为太想早点回家都没有好好欣赏，后来几次经过也因为心情失落的关系没有在那里停留。看时间还早，家阳想着上前去看看好歹也弥补了自己曾经是从上埔村走出来的遗憾，再者，太早进家门也容易引起爸妈的惊慌。
　　又差不多踩着午饭的点，家阳在祖墓前下车，她把茶叶放在新打好却还不让通车的水泥路上，用力的搓了搓僵硬的脸，勉强的挤出了两个腼腆的笑容后才又提上茶叶朝着家门走去。
　　“爸、妈。”
　　“家阳，你今天怎么会回来？今天是星期二啊。”刘玉凤惊诧的问到。
　　“你还没吃饭吧，快来坐，你先吃点。爸爸现在去市场买点卤鸭和鱼虾回来，让你妈再去煎几个鸡蛋，村里新设的一个大市场，什么东西都有可方便了，你先吃点，一会儿咱们再吃。你弟弟中午估计又被老师留了，也差不多要回来了。”看见家阳回来，连福开激动得都语无伦次了。他进了房间拿了点钱便跨上了那辆有些年头的自行车急冲冲的朝市场去了。
　　“这是外婆自己家酿的蜂蜜，我加冰水泡的，不知道你要回来，也没个像样的菜，要不你先喝点丝瓜汤，我去煎几个蛋就来。”刘玉凤也想像连福开那样对家阳亲切，但怎么说都觉得气氛尴尬，干脆就呆在厨房里多炒了两个青菜等着连福开买菜回来。
　　不可否认，这是家阳在这个家里见到最丰盛的一餐，虽然是最后一餐，她的内心依然无比激动。
　　“我哥要送我去国外留学了，走之前回来看看你们。妈，这是给你买的项链，你看看喜不喜欢？爸，这是给你买的茶叶，你喝看看好不好喝？另外那两斤我想一会儿提到大猪伯家去，他们家从小也疼我……”
　　“你要去几年？”
　　“不知道，到时要是条件好，可能就定居在那里发展不回来了。”
　　“你那个……那个亲生父母有消息吗？”连福开小心翼翼的问着。
　　“我哥已经帮我找到了，他们很好。”家阳的双眼明显的更加暗淡了许多。
　　“这条金项链不便宜吧！咱们家阳就是命好，能遇上那么好的人家，也多亏我当年把她往尾滨带……”
　　“你说的什么话？”
　　“有些事情真是命里注定的，要不是当初我下狠心把她往外带，她现在只能窝在上埔村这个山坳里跟着我们种田挑粪，能有这么大出息？”
　　听到“命里注定”，家阳的眼神里又不自觉的闪过一丝苍凉。
　　“爸，这有四千块，是我哥平时给我的零花钱还有我的奖学金，我用不完，你拿去贴补着买个摩托车吧，出门方便些。”
　　“我怎么能要你的零花钱，你带着，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哥已经给我换好外国的钱了，中国的钱到了外国用不了。我们都吃完饭了，弟弟怎么还不回来，我还没见过他呢。”
　　“听到脚步声了吧，长得和你差不多高，就是瘦，又不爱读书，要是成绩有你一半好就好了。”
　　“中午煮了什么？怎么这么香啊！”
　　“快叫姐姐，这就是你的姐姐家阳，她可出息了，就要出国留学了，你应该好好向她学习。”
　　“姐，你以后要经常回来，那样我才可以沾你的福气吃上好吃的。”
　　“弟弟叫什么名字，我都还不知道呢？”
　　“我叫子根，很俗的一个名字，我看我改叫家根好点。”连子根一边饿狼扑食，一边不忘耍贫嘴，他经常从父亲那里听到姐姐的故事，所以一点都不生分。
　　“要真的是你亲姐就好了，就算从来没离开过这个山坳也是一种幸福。”家阳在心中感慨到，可是生活从没给她留下过圆满，她有过很多个家，却又从未真正拥有过，她多么希望能像子根这样“放肆”的活一回。
　　“子根，你一会儿陪我到大猪伯家一趟吧，很快的，应该不会影响你上学。”
　　“姐，你为什么不说让我下午请假呢？要是有理由请个假就好了。”
　　几天郁结作一团的心情在这一刻被那个塞了一嘴饭菜的弟弟给逗开了，家阳笑了笑，一手提着那两斤茶叶，一手拉着子根往外走去。
　　大猪伯家最大的差别可能就是把那台14寸的黑白电视换成42寸的大彩电，其他的都好像没有什么变化。阿忠哥已经成家定居上海了，听说在那里也给父母买好了房子，只是老两口故土难离，宁愿还在上埔村种地。这次家阳说要出国，一个女孩子家走得比阿忠还远，他们心中的那份不忍和不舍也都换成了眼泪……
　　从林大猪家出来，家阳给子根塞了800块钱，那可是子根长这么大来收到最多的一次，以前别人给他零花钱都交代要他告之父母或交给父母保管，而这次姐姐却要他私自收好，最好不要让爸妈知道，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十三岁小少年心中的那份高兴劲简直无法形容。
　　日暮西山，陈家阳坐上了回尾滨的公交车，她挥手告别了连福开夫妇，也挥手告别了上埔村这方曾经艰辛哺育过她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