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撕灭最后的港湾

　　自从撕碎了那张DNA报告单后，陈家阳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忘掉”了这件事情，好不容易才又可以潜心于紧张的学习。但是，对于王寒玉来说，只要陈家阳离陈旭的距离还在可以感知的范围内，她对刘敏就依然存在巨大的威胁。
　　“学校里都把你传成这样了，你还能继续呆下去啊？”看到陈家阳走出校门来，王寒玉便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必须要再次和她谈谈，因为不久后她的女儿刘敏就要嫁进芒果巷陈家了，对于像家阳这种有“风险”的人物最好还是在女儿结婚之前清理掉，以防夜长梦多。“我们到那边去喝杯茶，再谈一谈吧。”
　　王寒玉的出现再一次把家阳心里刚刚结上的痂给硬生生撕扯了下来，害她的伤口又开始冒血了，止都止不住了。
　　“你无非就是想要我离开我哥，其实你不用一直逼我出国，到时我一定会考得远远的……”
　　“我这么做不仅对你好，也为你哥好。现在市领导很看重他，决定重点培养他，他的生活作风问题决不能出现任何差池，而只要有你在，他始终是要分心的。这是我的心里话，当然我也不否认这同时也为了我女儿好。”
　　“你从来都没想过也对你另一个女儿这样好吧？”
　　“你别总想拿这个来威胁我们，她一出生就没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你要是能找到她，就把她带到我面前来，算你有本事。”
　　“呵，”家阳冷笑到。“果然，她再也回不到你面前了。要我离开可以，你只要履行我上次提出来的条件，我立刻就走，绝不再纠缠我哥。”
　　“你名声在学校内外都臭成这样了，还敢跟我提条件？这个时候能帮你出国等于是救了你，你应该学会感激。”
　　“一百万，少一块钱不行；照顾我一日三餐、洗衣收拾三十天，缺一天也不可以，这是我最后的条件。”
　　“哼，你以为你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就不答应，看你能怎么样？怕是过不了多久你就要主动来求我，到时我可也没这么好说话了。”
　　“那到时就让你们看看会怎么样，我让你女儿婚结不成，就算结成了也百分百让他们离婚。”
　　这正是王寒玉所担心的，她也相信陈家阳绝对能做到这点。
　　陈家阳是陈旭心中的一个结，这一点大家都彼此心知肚明，不论任何时候，这个结都能主导他的心。一开始王寒玉也劝刘敏放下，后来因为陈旭在各方面都实在太优秀了，很给他们长脸，现在就连王寒玉也舍不得放开这个女婿了。
　　她已经退让到最后的地步了，可是这个不知好好歹的野丫头却一直在得寸进尺，她竟敢仗着在陈旭心中的位置对自己提出侮辱性的条件，要亲手给她煮一日三餐，要亲手给她洗衣服、收拾房间，不能请保姆代劳，看来是得给她一点颜色看看了，否则她一直当自己软柿子在捏。说真的，除开自己家的，陈家阳是迄今为止让王寒玉容忍最多的人。
　　连着十来天，没有人知道陈家阳为什么显得那么沉闷，有时一、两天连一句话都没出口，只是默默的上着她的学、写着她的作业、打着她的兼职、雕着她的果盘，仿佛其它的一切都跟她无关。
　　她就这样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舔舐自己的伤口，不敢去招惹任何人。但是命运已经向她发起了攻击就没打算那么容易收手了。
　　星期天的上午，家阳才刚刚把吧台的卫生做好，康少杰的母亲便从门外进来，直接进到吧台揪着她的领口把她拉了出来。
　　“我们家上辈子是对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吗？你把我们家搅成这样？我家阿杰因为你不仅不肯和吴娜订婚，日子还过得比以前更加荒诞萎靡了。”
　　陈家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咬着自己的下唇迷茫的看着自己的脚前方，眼睛也没敢抬起来正眼看一眼这个正在训斥自己的亲姑姑。
　　“别以为你一句话不说我就会放过你，人的命都是天生注定的，像你这种不仅要别人养活，将来连你父母都要连累别人去关照的人怎么能和吴娜相比，人家那是命中自带金山的，那样的命才能配得上我家阿杰。明确的告诉你，你进不了我们康家的大门，你没有这种命，不然为什么好好的会从芒果巷被遣了出来。你看看自从我家阿敏和你哥在一起，那前景是一种什么样的迅猛势头，你以前呆在那里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光景，说不定连你奶奶无缘无故死了都跟你有关系……幸好他们再过几天就结婚了，再也不会被你拖累了。”
　　“……”陈家阳抬起头来，嘴巴抖动了两下，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终于又安静的低下了头，眼里转着两团泪水就是倔强得不让它掉下来。
　　“你就是因为这份合同才有借口留在华康勾引我儿子吧？你还真是成精了，看看现在把我家阿杰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收拾你的东西马上滚。”康母愤怒的把那份合同撕碎，投进了吧台的果皮渣垃圾桶内。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对他做过什么非分的事情。”
　　“还敢说没有？你以为你干的好事我不知道是吧。”刚抬起头想要争辩的家阳却招来了康母两记强有力的耳光。“你再争辩也没有意义了，收走你的东西，这两千块钱算是你的工资，你穿过的工衣送你了，我嫌它骚气太重，退还回来只会污染了我们华康的空气。”
　　然后陈家阳就被一打厚厚的百元大钞重重的打在脸上，那两团泪水也随之变成了两条汩汩不绝的泪河，当着所有围观员工的面哗哗的淌过自己发烫的脸颊。紧紧盯着康母看的眼神里交织着自卑与倔强，失望与愤怒，还有一股从未有过的“认命”。
　　“今天的事你们谁要敢去告诉阿杰，下场就和她一样，不管是谁。”警告完所有的员工，康母便走进了自己预订的包厢里，中午她还要和哥哥刘建权一家聚餐，她得先进去喝喝茶，缓解缓解心情。
　　在这世上，能为家阳的心疗伤的地方，依然只有芒果巷27号，那个有哥哥在的地方。她擦干双颊，捡起了打飞在地上的两千块钱“工资”，然后去换下了工衣就背上了她的书包离开华康朝芒果巷走去。
　　芒果巷27号的大门是开着的，里面大厅的门也开着。
　　“哥。”家阳走到陈旭背后小声的叫到，像一个犯错的孩子一样胆怯得生疏。
　　“陈家阳，你不愿意出国就不出国，你为什么要向人家提出那样的条件？难道我家的米就真的养出了你这种不分好歹、贪得无厌的人来吗？他们又没有欠你什么。”陈旭刚接完王寒玉投诉家阳的电话，怒不可遏，抑制不住对家阳的失望和埋怨。
　　“他们就是欠我了，我提的这些条件都算是少的……”
　　还没等陈家阳完全吼完，陈旭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十几年来，这是陈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打了家阳。
　　她的双颊立刻呈现出了鲜红的手指印，显得那样的触目惊心，陈旭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抚，可是回头一想，再过几天自己就要结婚了，还是要让家阳彻底对自己死心，这样她才能绝地重生，才有机会找到属于她的幸福。
　　十几年来，哥哥一直把自己放在心尖上，护在手心里，连重话都没说过，何曾动过手。陈家阳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她哭着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了陈旭的腰，双手紧紧扣住，任凭陈旭用力拉扯都无法掰开。
　　“哥，你别生气了，我再也不跟别人提条件了，我错了，你原谅我吧。”陈家阳一边痛哭，一边祈求陈旭的原谅。
　　“再过两天我就要去接新娘了，我马上就要成立新家了，你还是出国留学去吧，离我远远的，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我哪儿都不去，我只想回家，哥，你跟她退婚吧，她能给你的，我以后也一定都能给你，你跟她退婚吧，我想马上回家，还像以前那样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
　　“陈家阳，你清醒点，已经回不到过去了，你放手吧。”
　　“我就不放，当初那样放手离家是我这辈子做的最蠢的一件事，我再也不放开手了，我就要回家。”陈家阳歇斯底里。
　　“你要知道，这里从来都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上埔村。”陈旭把自己心中那团无法理清的烦乱赤裸裸的抛给了家阳。
　　“这里从来都不是我的家吗？”陈家阳如五雷轰顶，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声响，紧扣着的双手也无力的疲软滑落，原本汹涌的泪眼也戛然而止。她转到陈旭的面前，如同被点中死穴一般，双眼只剩下空洞，慢慢的抬起头，眼神先是懵、愣、慌，接着质疑，再接着不可置信的盯着陈旭看了一阵子。最后她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来，转身朝大门走去了，她的背明显弓驼了起来，脚步却依然坚毅的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
　　右脚跨出了大厅的门坎，左脚却无论如何也没力气抬过那个门坎的高度，重心又急着向前，她竟然摔趴在门坎外的小走廊上。艰难的站了起来，回过头看着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陈旭，原本在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又被吞了回去，然后又继续朝着院子的大门走去。
　　陈家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珍爱了十多年的家现在被宣布从来都不曾属于过她，或许这就是命运吧。看来命运真是天注定的，非人力所能为。不然为什么自己都还没出生就要被送人；第一对要抱养的父母连看都没看长什么样就转手把自己送给了上埔村的父母；从懂事以来，哪怕自己比同龄的伙伴更勤快、更能吃苦，可到最后也没能得到妈妈刘玉凤的认可。再想想自己活到现在一直都恪守本分、好学上进，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可现在不仅无家可归，还成了众矢之的。
　　“还要挣扎吗陈家阳？还有必要再挣扎吗？”陈家阳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反复的问着自己。
　　要走出院门时，她的脚又被门框底下的铁横杆勾住了，重重的摔在了大门外的石板砖上。家阳再一次爬了起来，弓着腰，拍了拍手上的沙粒并快速的揉了两圈膝盖，慢慢的转过身，看着站在大厅门坎内的陈旭，家阳对着他微微的笑了一下，从未这么释怀过，然后就沿着芒果巷的巷道朝旧车站的方向去了。
　　“我刚才看到家阳了，她一直站在陈阳和的老宅子门前看，跟她打招呼都好像没认出我是谁来。”说话的邻居卖海产的陈海大，陈旭约他今天来商订婚宴用的海鲜。
　　陈旭听完并没有追出去，陈海大很识趣的跟他聊起了各种婚宴用的海鲜规格和价钱。
　　陈家阳离开芒果巷后，竟鬼使神差的来到了王寒玉家，名义上这应该算是家阳真正的家吧，只是不曾有一日让她拥有过罢了。
　　站在那个高大的铁门下，陈家阳既不按门铃求进去，也不离开，就那样木木的站在门口。
　　傍晚时分，刘建权回到了家门口看见立在门下的家阳大吃了一惊。这个和自己儿子年纪相当的孩子天生有股轴劲，她虽然口口声声提要100万，可从她的行为来看似乎并不是真的要钱，后来她又强烈要求到家里住满三十天才肯出国，这倒让刘建权完全看不透了。
　　“我女儿马上就要结婚了，你就不要来捣乱了，快点回去吧。”刘建权也不按门铃了，他从公文包里翻找出了家里的钥匙，打开了大铁门左边的小角门进去便顺手把门给关上了，又留下了陈家阳呆呆的杵在小角门前。
　　“是的，我该离开了。我一直认为是你们错了，你们把我带到这个世上，却对我不管不顾、不闻不问，是你们对我失责的，所以你们应该要补偿我。可现在我知道错的人是我，姐姐和弟弟都是在你们的期待中来到这个世上的，所以他们理所当然能得到父母的爱。而我是一个不长眼的人，我分辨不清那天只是你们的一次性冲动，我竟然猴急猴急的赶来投胎，是我的出生无端的给你们带来了麻烦，所以我不配得到你们的爱，不配拥有能理直气壮活着的家。是我错了，归到根源上错都是我自己造成的。”陈家阳杵在紧闭的小角门前，脑子里不停的翻涌着她那可怕的思维逻辑。
　　“原来，我的根来得不对，所以无论如何努力都终将是错误的。陈家阳，你竟然还恬不知耻的跑去问人家要一百万，还要人家当牛做马伺候你一个月。更可笑的是刚刚还跑去要求哥哥马上退婚，说什么自己也能给他一切，自己的一切除了一无所有还能有什么呢？”陈家阳一边走在去往公交车站的小坡路上，一边自嘲的搓了搓还在发烫的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