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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132、133

作品名称:无轨电车轶事      作者:沙漠孤月清      发布时间:2020-04-21 09:14:04      字数:5708

  131
  
  看电话的女人边走边告诉我,这次是芷的电话。
  芷让我马上去市教育局,她在市教育局刚开过会,要我帮她把市局政治部发给区教育局的一批学习资料取回来。她特意解释,由于佚近几天感冒才请我代劳的。她的这个解释让我十分不悦。我帮她跟佚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把我排在佚之后作为一种替补队员的角色出现,我非但没有丝毫的荣誉感,反而觉得十分屈辱和低贱。
  当然,我理解她的心情,她这样说的目的一是怕我误解,二是怕别人误解。其实,这恰恰说明她在这个问题上是纠结的。她本意是想让我帮这个忙的,而且可能只希望我帮她,甚至不包括佚。但她永远不会这样坦诚地来表述,她必须凡事首先将佚推出来,这是女人的智慧,或者说是女人的狡黠。这是她们出于保护自己而设置的一种处事模式,她们那种谨慎处理与男人交际的方式可能是一种天生的本领或者本能,大凡女人都会这样。我理解她的这种纠结,但出于我们之间的友谊肯定会帮助她的。不过,这本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不足以提升到男女关系这种敏感的层次或者维度来解读。我倒觉得越是这样委婉地表述,越是表明某种心结的存在。
  事实上,当一个女人刻意向别人否定什么,那就意味着她内心对这种事物的肯定。
  我渐渐明白,她喜欢我。
  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正如我也喜欢她一样,喜欢是什么?不就是一种情感上的相通与相容吗?喜欢并不意味什么,谁都可以喜欢谁,可以公开的喜欢,也可以隐秘地喜欢。喜欢是一个极其模糊的概念,它所包括的内涵两端的距离是遥远的。血缘亲族之间可以相互喜欢,陌生人之间邂逅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可以产生一种喜欢,人皆如此,无论男人女人,可谓老少咸宜。我觉得这种喜欢,也就是互不戒备,友善相处,共事愉快而已。当然,这是我自己的理解。
  我暂且丢掉了对婶那句话猜谜般的思维,因为我还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即使我没有通过思考得出答案,她的归来也将真相大白。于是,我欣然领命。
  在市教育局见到芷的时候,才知道她确实需要一个男人来帮忙,两摞半米多高杂志材料对于我来说都很吃力,何况一个弱女子呢?从市教育局回来时,阴沉了一天的天空终于飘落下细密的小雨。
  在等车的时候,她撑着伞站在我的身边,忽然问:“我知道你为什么叫炮弹?”说完,掩嘴咯咯笑了。
  我陡然一惊,没有说话,转脸注视她。
  她扭过脸接着说:“你认识莉吗?”
  我摇摇头。
  “人家认识你呀,她是我们数学班的女生,原来跟你在一个中学。那天我们同学聚会,无意中说到你,他给我讲了你少年的故事,太有趣了!”她孩子般地仰起脖颈说。
  我无言地苦笑。
  “哪天有时间,你给我讲讲,可以吗?”一阵风斜着掠来,她将伞向一侧倾斜一下,挡住冰凉的斜雨。
  我有些感动,也有些无奈,自己认为是耻辱的历史,却被一些女人看成一种英雄史诗,看来,女人喜欢有故事的男人。但我不仅无法理解,而且也无法苟同。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身上既有一种文气,也有一种匪气,对,还有一种霸气。为什么那次在学校里你敢于站出来勇斗坏蛋,那是因为你天生就具有一种男人的勇气,同时我也明白那些小坏蛋们为什么那么尊重你,因为你似乎比他们还要坏,因为你是炮弹呀!”她眨着眼睛敏锐地分析和推理,“不过,我不理解,为什么你又能考入大学呢?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我也不理解,不过,为什么我就不能考入大学呢?”我反问。
  车来了,人们潮水般涌向无轨电车。我说:“尊敬的政工干部,你还是把心思用在挤车上吧!”
  我挤在人流中,吃力地把两大摞子材料拎上车,塞在角落里。然后回身把正被挤在车门前丢盔卸甲的芷拉到里面。
  芷拽着我的胳膊,气喘咻咻说:“我可领教挤公交的滋味了,疯狂得像大逃亡!”
  我说:“也有妙处啊!”
  她说:“也就你吧,胳膊粗力量大还当是乐事呢!”
  车越来越挤,很快她就贴到我身上。她憋红着脸抵抗着,想要尽量与我的身体保持某种不至于尴尬的空间距离,但却无济于事。汹涌的人流毫不理解她的心情,一次次粉碎她的抵抗,也一次次将她送到我的胸前。我装作没看见,一脸煞无其事。她终于抵抗不住全身扑到我怀里。车刚开动后突然猛一刹车,车身剧烈一晃,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呵呵,不知道需不需要我来护驾!”我说。
  她在摇摆中说:“这时候你还有心开玩笑,真是没心没肺!”
  车突然又加大油门朝前驶去,她拽我衣袖的手搂住了我的脖颈。但她依然顽强地向后面使劲,避免身体与我紧贴在一起。与此同时,她“哎呦”轻叫了一声。原来,她身后一个侧身的男子的胳膊肘支出来,猛烈顶到了她的腰。我只好揽住她的腰,胳膊一使劲把她扭转过身,与我鼻尖对着鼻尖。
  如果在跳舞中这种面对面的情形我倒十分适应,而现在却不知为什么觉得十分难堪,又没有能力改变这种状态。我只好红着脸装腔作势却又无可奈何地说:“这样算肝胆相照了吧!就当是跳支舞吧。”
  “别胡说!”她红着脸制止我。
  她扭过头,潮红的脸颊就在我的唇边。我想躲避,但却情不自禁把嘴唇贴上去。我的内心涌起一种特殊的激情,身体也被亢奋燃烧起来。我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碰她,不要碰她,但我的身体却紧致起来,热烈起来,我的嘴唇压在了她的脸颊上。尽管我并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她还是意识到了我的企图抑或此种情形中男人可能诱发的某种欲望。她摆了几下头算是一种对我的拒绝或者对自己的克制,但毫无效果。我们贴得太近也太紧,仅仅几下微弱的摆头,不啻一种绝望的挣扎;而且,她也无法总是这样无谓地挣扎,那是一种可笑的举动,谁也不会无休止地重复这种可笑的摆动。她不再挣扎。于是,我的唇在她热烫烫的脸腮上触碰和滑动。
  我克制着自己,尽量让这种接触变得轻柔和若即若离,仿佛不是我有意而为之,而是由车身的颠簸和人们的拥挤而造成的一种自然的接触。当然我的目的不是为了掩饰我的渴望和亢奋,我无所畏惧,我现在才知道我是多么渴望与她亲近。我的目的是尽量减少她的尴尬,减少她的内疚。我注视着她,发现她躲闪我目光的美丽眼睛闪过一丝奇怪的亮光,有惊慌也有羞恼,还有一些莫名的东西,似乎并不排除一种惊喜和愉悦,然后倏然闭阖。我亢奋的手突然从她腰间滑下,准确落在她的屁股上。
  她身子一颤,揽我腰部的手竟轻轻抚摸我后背,低声说:“别……”却很女人式地扭扭腰臀,似乎在躲闪,也似乎在迎合,“这……太野蛮!”
  那是一种象征性地扭动,或许是对我的亢奋一种无声抗议,或许是一种娇媚的忸怩。也许她的出发点是第一种,但我认定是后一种。
  “你不是知道我曾野蛮过吗?其实,我一直野蛮着,我是刘邦,是曹操,是朱元璋,是袁世凯,是曾国藩,是古龙。我和他们一样有匪气,有霸气,也和海明威、亨利•米勒一样有文气,我就是这么一个不亲不爱的东西,行吧!不过,告诉你,野蛮并不排斥美妙!”
  我突然感觉她似乎应该是我的女人,应该在我的呵护下生活,现在这种情形应该是我们人生中的一个必然的片段,这个片段居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我动情地把她被雨浇湿散乱在额头的头发理好,把她认为象征我野蛮的东西贴得更紧,不再说话。不知什么时候她捉到了我的一只手,她的指尖尖利钳进我的皮肤,不知是爱是恨。我不顾,反而楼得更紧。
  我固执而乐观地想,海伦被帕里斯掳走,心底已有七分属意,而怀里芷的柔顺和忸怩似乎也说明一些什么。
  之后我们再没有说话,直到我把那些材料放在区教育局的传达室里转身离开,她都始终一言未发,只是朝我看了看;眼神有些幽怨,不知是怨我还是怨自己。
  出了教育局的小楼,冷冷的小雨让我才意识一种剧烈的刺痛感。我抬起自己的手,发现我的手背上有三个深深的指甲印痕,它们是红色的,呈一种美丽的弧形。我不禁回头,见芷正站在传达室的窗里,以一种依旧幽怨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再一次觉得自己的卑劣,我回过身慢慢走开。我知道,我的背影肯定也是卑劣的。
  
  132
  
  佚敲着教研室的窗玻璃叫我。
  我差点没有认出他来,他戴着一个有些夸张的大口罩,将脸庞严严地遮掩起来,但头顶那种略微卷曲的短发揭发了他。我走出办公室,记起好几天没有看见他了,又见他古怪地戴着口罩,便疑惑地打量着他。
  “行呀!”他凑近我,轻轻锤了我胸一拳,“没想到,你也学精明了!”他的话被口罩笼罩着从口罩四周钻出来,有些瓮声瓮气,在我听来并不很清晰。
  “什么意思?”我心里凛然一抖,有些惊慌,也有些胆怯,紧紧盯着他的口罩。
  “难得呀,她居然破天荒地夸了你!”他明白了口罩影响他的表达,便摘下口罩的一端,另一端的绳结还悬挂在耳朵上,有点像医院大夫走出手术室的样子。
  我还是有些警惕,盯着他刚刚释放出来的嘴巴没有表态。我在揣度他语言的善意与真诚的程度。
  “傻了?”他以一种超越于我之上的倨傲说,“你不是常说宠辱不惊吗?现在好像有点大喜过望的意思。”
  “有话好好说!”我故作有些冷淡地说。
  “我说你学会溜须拍马了。芷昨晚回家表扬你,说你够意思,那么多的材料一个人冒雨拎回教育局,确实不错!”他兴致勃勃地说。
  我这才放心,轻轻嘘口气。看着眼前佚欢欣的样子,心里却想,我可没溜须拍马,而是帮她捋捋潮湿的散发并抱了她吻了她。于是又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是吗?”我镇静一下说,“难得她夸我。不过,你更应该谢我,我可是替你出力。”我随口而说,但觉得这话有些双关的意味。
  “没问题,你有才华,将来我力荐让芷把你调到机关工作,怎么样?”他沾沾自喜地说。
  “算了,我可不借女人的光。”我摆摆手。
  “女人怎么了?能借上女人的光还是一种福分呢,你小子太逞能,没有女人会帮你的。”
  “芷会!”我故意激他。
  “美吧,没有我,她会帮你?开玩笑!告诉你,她一直瞧不起你的恃才自傲,你的玩世不恭。是我!是你哥我暗中帮你斡旋,才渐渐使她改变了对你的看法,懂吗?”他摆出一副功臣的架子,悬在脸庞一侧的口罩摇来晃去。这样子似乎很像伦。
  “好好,那我就谢谢你了!”我朝他一揖拳,“不过,你别弄得挺神秘的,还戴个口罩!”我不屑地说。
  “这不是这几天伤风感冒,难受极了,要不,哪有你表现的机会?”
  “哦,这样呀……”我沉思着说,“以后,你一定要多多给我创造机会,直到把她变成我的老婆为止,怎么样?”
  “你小子怎么总惦记别人的老婆呢?难道你就不能自己找一个?”
  他的话有些刻薄,其实也并不算刻薄,只是刺痛了我的心。我说:“你很没头脑,自己找一个多么费力,现成的岂不省事。我这是走捷径,你负责培训,我负责验收,这很合理嘛!”
  佚气得嘴一歪,恨恨地捶了我一拳:“你这个人就是自以为是,我可没工夫陪你胡侃,走了!”
  说完,把口罩重新严实地遮到脸上,一甩手回了艺体组办公室。
  
  133
  
  我身体中又涌起那种莫名其妙的亢奋。
  芷并没有向佚诉说车上的情形,甚至没有说我们共乘一车而归。她对佚表达对我的褒扬,此时我也明白其用意所在。她是在通过佚告诉我她对昨天无轨电车上发生的一切的态度,那是一种默默地接受,亦即一种认可,而且还隐含让我放心的一种安慰。对于她的良苦用心,我着实从内心感到佩服。
  我看看自己的手背,三个细细的月牙形血痕历历在目,我轻轻碰了碰,立刻感到一种刺痛。在手背三道月牙型的指甲痕的刺激下,回忆起昨天那偶然的短暂的接触。我对芷没有任何邪念,如同对萃,对艺,对侑妻一样,都怀着一种纯洁的好感,所以,我对她们从无任何淫邪之心。我尊重友谊,尊重女性,但我却在那一刻丧失了自我,我们离得太近,我们也靠的太紧;不,不,这有点自然主义的嫌疑,环境并不是唯一的,主要在于我的意识,在于我的情感。我还是喜欢芷的,甚至说喜欢和她亲昵,所以我才会亢奋,才会吻她。
  虽然芷不责怪我,或者说她也愿意,至少她无法抗拒我的亲近和她自己的情感。但这种亲近还是由我首先发起的,如果这是一种罪,我必然是罪魁祸首,是元凶。我把一种纯洁的友谊强行拽拉到一种肉体接触的境地,这是对友谊的亵渎,也是对芷的不敬。
  我再一次发现,我在女人面前永远是个失败者,我很难得到女人,也很容易得到女人。我没有能力正大光明地占有女人,只能以某种行窃的方式偷得女人。只有我自己了解我的龌龊卑鄙。我不崇尚道德,却每每受到道德的谴责。那个被我撞了胸的女人对我的评价为“缺德”,看来恰如其分。
  在情欲面前,我往往是无道德的。我真的丧失了道德吗?
  我的手隐隐作痛,我低头看看它。蓦然觉得它像一张女人的脸,一张嘲笑的脸,这张脸是翠的、芷的、甚至是婶的。想到婶,不免想到自己情欲所造成的那个“问题”。
  我忽然感到一种蹊跷,一种只有我自己才能发觉的咄咄怪事。
  在电影院里,我与萃亲近之时,陡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的是婶的脸庞。那个美丽的脸庞告诉我,我是爱婶的,为了与她的爱,我必须放弃萃,放弃那时正捏在我手中的一只乳房。那是一只精致的乳房,有着独特的迷人之处。于是,我放弃了,我的手离开了那只乳房,这也是导致萃意识到我并不爱她的一个主要诱因。
  昨天,在我将嘴唇贴到芷的脸颊上时,在我的手从她的腰间滑落到她的屁股上时;在我为她整理湿发时,在我的身体因亢奋而勃起时,婶的形象为什么居然没有出现呢?这是为什么?
  我呆呆望着窗外秋季的天空冥想。难道我不爱婶了吗?不是!难道我既爱婶也爱芷,这怎么可能?难道我更爱芷一些?我感到太阳穴开始剧烈的蹦跳,那是一种思考的极限,是思考的终极疼痛。
  这确实是一种怪相,我不可能不爱婶,不可能更爱芷,但我为什么能够那样毫不犹豫地去吻芷,那是一种意识中毫无障碍的吻,一个流畅而顺利地吻,这个吻应该属于婶,可偏偏落在芷的脸颊上。这说明什么?是否意味着婶在我情感世界里的绝对优势开始弱化,开始边缘化,而芷开始占据我意识中更大的领空呢?我不敢想这些,更不敢对这种推断抑或预测予以肯定。因为,这不是事实,可什么又算事实呢?难道,同时爱两个女人就不可能存在吗?
  或许,我就是一个唐璜之流的登徒子,我的爱是广袤无边的。我可以爱天下所有的女人,同时爱,同时爱得真切和深刻。唐璜阅女无数,所以人们质疑他的爱。他爱,但不真切也不深刻。这是我与唐璜的本质区别,我坚信自己的爱是真切而深刻的。我承认我坚定地爱着婶,我也不否认我同时爱芷。她们之间的共同点是我同时爱她们的基础,她们之间的不同点是我分别爱她们的基础。我不知道这种诚实分别的爱是否存在,但我认为它应该存在,也有理由存在。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我根本就不爱芷,那是一种虚假的爱,是一种自然本能的流露,可它与真爱又有什么区别呢?
  倘若它真的不是爱,不属于爱的范畴,为什么又以一种爱的形式出现呢?
  这对于婶,或者芷是否公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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