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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第一节

作品名称:后遗症      作者:朱大帅      发布时间:2020-04-21 07:57:34      字数:3680

  朱大雄的队长吴硕年轻有为,事业风顺,24岁便走马上任,将来政治生涯定是前途无量。吴队长尽守本职,用那里的话来说,“他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精一行”,勤奋得真是睡觉都想着工作。
  关于这一点有例为证,譬如他那天两眼一睁,忙到熄灯。到临睡心里还不安稳,总感觉有事没完成,左思右想发现朱大雄还没来报到,这多少表示他这个队长有失职渎职的嫌疑。
  吴队长从老爹老娘那儿传承到优良血统,天生长着一张白皙的脸,任凭警队生活多少艰辛,他那张脸都能做到面不改色。警队不崇尚白,因为这是坐办公室舒服位子的特色。有次某位大领导来视察工作,他带领全队的人忙前忙后,获得了这位大领导的特别表扬。末了,这领导没挑剔的地方,临走撩一句“小吴,你肤色不错呀”。明眼心细探察到这话里藏的机锋,自此后他虽然做不到像包公那样得黑,却能时常摆出一张像包公审犯人一样的黑脸,动辄不是“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就是“我说的你们必须给我完成”。不过他虽然脾气特别大,心肠并不因此就坏,只要不牵涉到自己,万事还是有的商量。
  那天他想到朱大雄在规定的时限内还没来报到,内心免不了要起火,打了一个电话来质问;没成想对方不接也就罢了,竟然敢蔑视自己的权威,直接挂掉自己的电话。顷刻间这火便燃遍全身,白皙的脸仿佛火里蹦出得铁块,全是红的。恨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到打第二遍,朱大雄接了,他的火燃得旺,灭得也不慢,对着电话说:“全队的人就等你一个,你有本事就别来,你不是有关系嘛,我瞧你能硬得哪去。”朱大雄颤颤巍巍解释,他全懒得听,在电话里吼道,“你朱大雄面子大呀,比我这个队长都搞特殊,有种你就别来。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时候的朱大雄浑浑噩噩挂掉电话,右耳朵仿佛给这句话打了一记沉重耳光,嗡嗡作响。意识也被吴队长的那些搅和,像水缸里打的太极拳,天旋地转,整个人都昏了。迷迷糊糊跟唐梦淑到宾馆,他才像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开始后悔,开始觉得这工作来之不易,开始停不住地难受。就像一个人受到大的创伤而失去知觉,等醒来,这痛感还袭遍全身。他没有速效药来治愈,更想不出一个牢实可靠的办法来化解,只能靠着时间来消化疗伤。可是一晚上的时间实在太短,第二天醒来,这难受还刺激着大脑神经突起地跳动,像电影倒带卡壳,一遍遍重放着吴队长在电话里大发雷霆的声音;精神涣散得实在没有余力去应对唐梦淑,只想着尽快过去报到,当面解释清楚。
  到坐上车,车子驶向郊区,朱大雄即想要这车子开得快点,自己好抓紧时间过去,找队长解释;又想着车子永远不到达,好给提心吊胆得脆弱神经一个缓解担惊受怕的机会。
  一个人能承受多大的打击能力就能折射这个人有做多大事的能力。朱大雄意志消沉,萎靡不振,承受打击能力显然搞不到哪里去。不过他的受打击能力倒不像幼枝嫩条那么脆,却像幼枝嫩条依附下的大树干。因为小树木遇到狂风暴雨,它能随风摇摆,以柔克刚,只有大树干仗着自己粗实坚固,才会拼命死磕,最后免不了要玉石俱焚。
  那天朱大雄到警队报到完后,第一件事就是马不停蹄赶去找吴队长,正作资料的文员笑说吴队长开会去了。朱大雄疑虑重重,这星期六休息天的,他能去开什么会,只好在接待室焦虑地等着。
  表上近12点,吃饭时间到了,朱大雄看外面站立一排人,晓得是警队集合去吃饭,正准备自己也加入队伍,文书疾步匆匆进来,说,“队长开会回来,叫我找你立马过去”。朱大雄看他脸色不正,便问:“你知道队长找我大概是什么事?”文书如实道:“队长开完会回来就怒气冲冲,把会议记录本都掼地上去了。”朱大雄心那么一跳得沉重,仿佛那记录本掼在自己心上,“具体事情我也不知道,你还是赶快去吧,切记要注意说话,他那牛脾气,你要是顶他拗他,他不跟你好过的。”
  朱大雄嘴里机械地回答:“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顶撞他的。”心里好比一块重石压在心头,压得他要喘不动气,焦虑得不知如何是好。硬着头皮来到队部,那文员紧随其后,看吴队长怒睁两眼,识趣把门关了,屋子里只有朱吴两人。朱大雄细声细语兼讨好说:“队长,我报到迟了,给你添麻烦,实在过意不去。”他自信自己的声音甜美得能比得上王菲在演唱《人间》。“你知道过意不去,还不按时报到!”吴队长质问的大嗓门堪比得上拉警报时的大喇叭,“我们是人民警察,这起码的时间意识都没有,还当个屁的警察。”
  “你听我解释嘛,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不需要听你解释,有什么用?”吴队长拿笔记本摇晃,要把自己发火的原因首先来解释,好来个理直气壮,先声夺人,“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开会吗,就因为你小子没按时报到,被上面领导通报批评。你什么也别说了,回去把一万字检查写完,咱们再接着算。”又添上一句,“你小子注意点,我这不是协商,是最后通牒,小心我明天就让你打包滚蛋。”
  吴队长带上有警徽的帽子,奋然而出,不理后面笔直站着的朱大雄:“李文员,杵在这,干啥,走,吃饭去。”脚步在空旷的警队楼道里渐行渐远。
  朱大雄没料到他跟吴队长,第一次见面后的第一次对话能这样的简洁明了,简短迅速。仿佛初坐飞机的人,还没意会过来,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他饭也懒得吃了,视线像蒙上一层灰色,精疲力竭回宿舍,想给唐梦淑打个电话汇报平安,可是心累的没跳起得念头;拿着手机到发了会呆,一个人在宿舍来回踱步,心灰意懒,不知道干什么好。
  午饭过后,全宿舍新来的协警都知道今天又有人来报到,一个个跑来问好。朱大雄极力掩饰内心慌乱,陪笑着跟他们敷衍说话。可是心太累、太痛苦了。寒暄客套了一会,朱大雄像是瞬间就返老还童,话都不会讲,只敢气氛越来越压抑,找个借口便向外面跑去。走了一会,朱大雄又却空虚起来,觉得有他们在一起闲聊,好像自己内心的痛苦能够人人平摊而减轻分量似的。现在自己一个人跑了,宛如只有一条腿的凳子,是直立不起来的,要熬住这痛苦还着实不易。
  直到晚上,朱大雄都没从这痛苦里走出来,他只能在痛苦里趴下去。譬如此刻他就趴在床上,早上心急火燎的要回来忘了吃,中午被批评后百无聊赖的没心情吃,现在心如死灰的不愿吃。觉得被痛苦压死还不如不吃饭饿死得好。死诚然不是那么容易,肚子已经发出抗议。结果朱大雄遭受内心的痛苦与肚皮的饿苦两重折磨后,队部文员又急匆匆进来。朱大雄趴在床上眼皮没抬说:“每次你来都不是什么好事,说吧,反正我现在死马当活马医,大不了直接给他们撵走算逑,省的还要辛苦去磨着3个月的试用期。”
  那文员不理朱大雄的抱怨,觉得这只是情绪的宣泄,解决不了问题,推他身体道:“你快起来,我只看到指导员轮休回来跟队长攀谈几句,就立马唤我来找你。”
  朱大雄顿时预测到陈指导员肯定跟队长交换过信息,现在叫自己过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本来很痛苦,这一紧张,倒忘了痛苦,急急忙忙地赶到了队部。在队部门口又惶怕得不敢进去,犹豫了老久,想起跟唐梦淑讲的话,不管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觉得自己反正就那样,破罐子破摔,还不如随心所意的好。这一天自己折磨自己,实在太傻。有本事的人,譬如里面那两位,从来不都是把折磨施加到别人身上。这样盘算着朱大雄深吸一口气,预备到里面见机说话。
  从打门报告到立正问好,朱大雄的动作堪称行云流水。他没来前,陈指导员正跟吴队长交换重要情报,他们讲到唐梦淑。不,准确的言词应该是他们对唐梦淑的身材正讨论和研究着。陈指导员小声讲话,就好像四周全挂着偷听的耳朵,生怕别人听到;私密得仿佛不该用嘴巴来表达,而需要机要部门翻译成密码电报来接收。他每一句话讲完,引得吴队长咽口吐沫,企羡说:“不会吧,那小子有这样的艳福,真是走了桃花运。”
  到朱大雄打门进来,吴队长的表情怪不自在地停留在脸上,朱大雄恨不得一把手替它抹去。陈指导员老于世故,并且政治学要义精深博厚,见一切人,做一切事,你总看他笑容可掬,好像天底下没有令他反感的事或痛恨的人。此时他看到朱大雄来,决口不提没按时报到一事,眉开眼笑说:“你怎么才来,我跟队长正说你跟唐梦淑的事呢,你女朋友不错呀,队长听了还不信呢。”
  吴队长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讲话也看好直言快语,陈指导员话里藏的话,他给引申出来道:“原来你小子,是被美色给诱惑了。”又打击说,“那你还来报到干嘛,干脆窝在那里跟她厮守一辈子算了,也省的浪费这3个月。”
  朱大雄满嘴的以工作事业为重,不该贪恋温柔乡给警队添麻烦。陈指导员审时度势,见缝插针,打断他的讲话,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讲的朱大雄额头冒汗、心惊胆颤:“哎,有些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咱们集训队刚开训,因为你,就被批评了,这以后在其他警队面前可要抬不起头了。在这年终岁尾的,出了事,上面领导都记的清清楚楚,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吗,年头出事,白干一年,年尾出事,一年白干。咱们队,因为你……”陈指导员有意顿一顿,“年底的先进恐怕是拿不到了。”
  朱大雄惧怕得张大嘴说:“没那么严重吧。”
  陈指导员暗笑他中招,同时佩服自己表演能力又有了质的飞跃,添油加醋恐吓道:“这要在平时也不是个什么大事,我们替你遮掩遮掩,也就过去了,坏就坏在你给上级部门发现。你想想呀,整个大队的人可都听到督导部门在批评咱们队,这事难道还不小?”
  吴队长再接再厉训斥道:“你看看,你都干了些啥事,一来,就给我们队捅了多大的马蜂窝,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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