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设计灭痴念

　　高二下学期的作业虽然繁重，但对陈家阳来说还是把时间安排得很流畅的。早上早起晨读英语、做一张新概念，早读课就读语文课本并看一两篇的课外读物，中午吃完饭后就在教室里做数、理、化的练习卷，碰上有不太能把握的就在下午课间向老师请教。晚自习她直接向班主任申请了在家自习，班主任看在她成绩的份上批准了。
　　每天下午一放学，陈家阳就直接到华康先吃上收银员姐姐帮她留的员工餐，然后再换上工衣跟着师傅并肩作战。经过一个来月的训练，她现在也差不多也能独挡一面了，其实吧台的工作最难的就在于果盘了，虽然餐厅的果盘不卖钱，但是却是作为餐厅的形象赠送到每个桌子上的，所以老板对果盘雕刻的要求一向不低，现在陈家阳在雕刻、摆盘上都得到了康明伟很高的评价，尤其在双层果盘的造型摆放上她的眼光要远比她师傅来得独到。很多时候康明伟要去负责采购的事，就会把吧台这一摊子事完全放手交给了陈家阳，这一点让康少杰很满意。
　　“陈家阳，老板好像很久没来找你茬了哦。”收银姐姐坏坏的笑对着家阳说。
　　“我都这么认真工作了，进步还这么快，他不奖励我都说不过去，还好意思找我茬吗？”整个餐厅里，陈家阳只敢跟这个天天为她留饭的收银姐姐这么放松的说话，对于其他人包括康明伟她都是毕恭毕敬、小心谨慎的，生怕跟人家多讲一句什么会惹祸上身。
　　“是吗？那我应该奖励你什么？”康少杰突然出现在吧台这么一问，倒把吧台内的两名员工吓得脸都红了起来了。
　　收银员低下头做着她的报表，家阳收拾完吧台也埋头快速的整理当市的酒水单，两人都默不吱声的做着自己手头的工作，没人敢应答康少杰。
　　“明天是双周周末，你不用上课，一会儿上来把办公室整理整理。”康少杰撂下这句话就上楼了。
　　“家阳，不好意思啊，你看我这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我都没注意看他进来了。”
　　“别这样说，我确实也好久没去整理办公室了，那里有一份要做赔偿的工作，他肯定不会那么轻意放过的。”
　　陈家阳做完酒水单的报表就上办公室去了，真担心这么久没收拾的办公室会乱成什么样，不知道要不要收拾到通宵。要是纯粹的收拾办公室倒还是轻松的，就怕他又把什么阿猫、阿狗带到这里过夜，留下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要洗晒，还要在那个怪味熏天的小卧室里换那套肮脏的床单、被套，想着这些家阳就头痛欲裂。
　　打开办公室门，家阳所想象的一切都不存在，办公室内整整齐齐，气味清新，好像是刚刚大扫除过的样子。康少杰坐在茶水间泡着茶，看见陈家阳便招手叫她进去。
　　虽然办公室里设了茶水间，可这套茶几一年到头恐怕也不用上三五次，康少杰独自泡茶更是稀奇罕见。
　　“听说你品茶的功夫很厉害，试试这几泡茶，我要送领导的。”
　　陈家阳站在一边不置可否的看着在认真泡茶的康少杰，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又装着什么，他开年给消防局、卫生局的大领导送了那么多茶叶也没说要别人来试茶啊。
　　“不要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我，真的要送大领导的，看看哪泡更好一些。”
　　很久没有闻过铁观音的香味了，坐在康少杰对面的陈家阳半信半疑的掉入了往日喝茶的记忆中。有和哥哥、奶奶一起喝的、有和伯公一家人喝的、有单独和伯公喝的，更有单独和哥哥一起喝的。往日的岁月多么的欢乐和温暖，铁观音的茶汤里装着多美好的故事，而今晚，纯属只是为喝，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样的茶香也只能是记忆里的东西了，想喝都喝不到了。
　　“你在想什么呢？我在问你都不回答。”
　　“感觉这杯的茶比较好。”
　　“我没问你哪杯好，我是问你那天我舅妈真的没跟你谈起任何关于我的事？”
　　“没有。”陈家阳只能这么回答，总不能把王寒玉的原话照搬出来，那样会让自己觉得有挑拨离间的罪恶感。
　　康少杰的父亲很早就不在了，生活上的很多事都是舅舅帮忙的，而舅舅大多都会参考舅妈的意见，所以他很在意王寒玉的任何看法，即使清楚舅妈是那样的人，依然不可否认她对自己还是比很多“别人家的舅妈”都要好。
　　“康总为什那么在意她是否有跟我谈起你呢？她是因为我哥才会找我的。”
　　“她是不是要求你要跟你哥断绝关系？”
　　“她要帮我办出国留学，还说要承担全部费用。”
　　“那你答应了吗？”康少杰的语气显得有些着急。
　　“开学后时间就特别紧，我打算等放暑假的时候再好好考虑。”
　　“尾滨主街最近新开了一家大肠血，晚上我请你去那里宵夜，就当还你那天的那碗泡面。”
　　“谢谢康总，我想早点回去做作业，现在收银姐姐都会帮我留员工餐，我晚上都不会饿了。我看办公室都很干净整齐，要是没什么事我就下班了。”
　　其实康少杰这个人只要你不跟他对着干，还是很好讲话的，这么些天接触下来，陈家阳已经摸出了这条规律来了，所以她现在跟康少杰说话都是顺着回答，遇到实在不想回答的就沉默，这样他就不会故意找她茬了。
　　“今天对我来说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就麻烦你陪我出去吃个宵夜吧，权当在收拾办公室了，可以吧。”
　　“你兄弟、朋友、女朋友都那么多，随便找都会有一堆出来陪你的，我的作业都快做不完了。”
　　“他们跟我都太熟了，光请他们吃个宵夜是消停不了的，可是今天，我只想出去吃个宵夜，不想出去玩了。”
　　“那这个茶是什么意思？”
　　“真的是要送领导的，就挑你刚才说的那个。”
　　陈家阳就这样将信将疑、半推半就的陪着康少杰出门吃宵夜。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浑得霸气的他陡然这样安静下来说话，还真让人觉得其实他也挺可怜的。
　　那家康少杰口中新开的卖大肠血的店叫：阿水大肠血。老板娘听到机车声停在门口就迎了出来。她热情的把康少杰和家阳迎进了据说是康少杰的专座上。
　　老板娘正准备要向家阳推荐店里畅销的产品时，王寒玉也带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向这边走来。康少杰热情为他们腾出了位置，大家正要落座的时候，刘敏也挽着陈旭走了进来。
　　陈家阳转过头惊怒的看着康少杰，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最后又沿着泪腺流回到喉咙里去。本来因为心软而勉强答应出来的宵夜怎么瞬间变成这样了，她浑身的血管都在抽搐着，尽管手和脚都开始发麻了，她依然无能为力的在脸上挂满假笑。
　　“阿旭，你们来了，我们也刚来，刚巧又碰上他们俩，我们就坐在一起吃宵夜吧，反正都是一家人了。他们仨还没互相认识，这个还是你来介绍比较合适。”王寒玉一边热情的招呼着，一边示意陈旭介绍丈夫和儿子给家阳认识。
　　“这是我岳父，这是我小舅子。这个就是我妹妹家阳。”陈旭飘忽的眼神同样流露着他的惊恐。他并不知道今晚王寒玉请的宵夜会碰上家阳，但从家阳的神情里他清楚的知道她受的惊恐绝对在自己之上。
　　宵夜上，陈家阳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为了不在刘敏一家人面前表现得太失态，她不停的喝着自己碗里的大肠血汤，直到见底。
　　康少杰答应帮王寒玉约出家阳，料想她就是为了让家阳尽快决定出国留学的，可是没想到舅妈这次摆下了这么大的阵仗，连带着自己也被算计在里面了。好在刚好可以借机刺激一下这位一直以来摆在心里的较劲者——陈旭，也算是有失有得吧。他故意不停的给家阳夹五香卷、夹芋头糕，还不停的问寒问暖，看得一桌人都很不自在，陈旭更是射出了想杀人的目光。康少杰便在心中得意的笑了。
　　热情的送走了舅舅一家人，转头想送陈家阳回去时，才发现到处看不到她的身影了，只顾着拍舅妈的马屁，都不知道陈家阳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康少杰急匆匆的跨上机车往南二区骑去了。
　　“别人有父母兄弟，父母不仅仪表堂堂还身居高职、家财万贯，而自己不仅一无所有还要依懒哥哥养活；人家是千金小姐、大家闺秀，而自己生来就被轮转着抛弃，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么悬殊的落土八字，还想去跟人家竞争哥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陈家阳从未这么清醒的嘲笑自己。
　　没走一会儿路，家阳腿就酸了，实在走不动的她选了一处没有多少绿化的马路牙子，靠着路灯杆就坐了下来，抬头想寻找天上的星星时，雨花就飘洒下来了。然后她的世界就安静了，没有声音，也没有色彩。
　　“陈家阳，我差一点就要报警了……”
　　“谢谢你康总，今晚的宵夜太好吃了，我都吃撑了，等消化得差不多了我就会自己回去的。”
　　“你衣服都湿了，快点上来，我载你回去洗个热水澡，不然会生病的。”
　　“只要心不让生病，身体就不会生病，你不用担心我，你走吧……谢谢你的宵夜，太好吃了……谢谢你的宵夜……谢谢你的宵夜……”
　　“对不起，我以为我舅妈只是想和你谈谈出国留学的事，我认为出国留学对你更好，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
　　第一次看到陈家阳陷入这种无助的状态，康少杰怀着强烈的后悔和自责。她不断重复的那句“谢谢你的宵夜”比狠狠的扇自己几耳光更加令他难受，就像一把锋利的锯子在来回割拉着康少杰的心。此刻的她像极了一头受伤的小鹿，那种几年前在九天扇了自己一巴掌的气势更是荡然无存。看着她慢慢的蜷缩成一团，康少杰打开自己二十五年来第一次的怜悯之心，他打通了林明月的手机后就抱上家阳招来了辆的士朝南二区去了。
　　林明月赶到家阳的住处时，家阳已经洗好澡出来，正擦着头发呢，看上去和之前也没什么不同的。而家阳看见明月急急忙忙跑来的时候还一副很为她担心的样子，急切的问着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明月有急事来找她。
　　林明月不解的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康少杰，不是说家阳心智全失吗？还害怕像上次那样又是人事不省。接到电话的她放下给儿子接了一半的洗澡水就赶了过来，看到这种情形难道是康少杰在恶作剧？但康少杰平日里并不是这么无聊的人啊。
　　家阳的身体果然如她说的那样，只要心不让它生病，它就不会生病。意外的碰见了哥哥挽着别的女人让她一时很难接受，尤其在自己的心里还认为有资格争取的时候。可是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陈家阳不认命也不行，一直挣扎在命运逆流中的她本就筋疲力尽，晚上的这一幕又瞬间就让她认清了自己的滑稽可笑，强对流冲击下才又一次的让她发生短暂的短路状况。只要心放开了，身体就算再顶个台风也垮不了的，所以她很快的又恢复了回来。
　　“家阳，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啦，明月姐你早点回去照顾正硕吧，我真的没事，不用担心。”
　　林明月和康少杰边聊边走下了楼梯，都在为家阳那种奇怪的“及时性失心疯”感到担忧。两人刚下到一楼，陈家阳便从楼上冲了下来叫住了康少杰，好像还有什么事要说，但不想让明月知道。明月明白后就先行离开了。
　　“康总，我要辞职。”
　　“因为今晚的事吗？”
　　“是的，今天晚上你是故意骗我出去的对吧，其实请吃宵夜只是一个借口，目的是故意安排让我难堪吧。我竟然开始慢慢相信你，相信你其实也是个好人……这一切都是你和你舅妈商量好的吧？还有那天的十万块，你们当真会把十万块钱随便放在办公室的桌子下吗？还是那次也是故意要整我的，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可能进到办公室里去，唯独只有我受到怀疑？”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那天我都当着全体员工向你道歉了，今晚我也只是以为谈你出国的事，我不知道情况会是这样的。”
　　“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要辞职，我不想为你这样的老板打工，明天我就不去了。”
　　“给你休息三天，三天后我会找你的，至于辞职除非你有20万赔我，否则你想都不要想。”康少杰知道，今晚的事给家阳造成不小的伤害，自己理亏，再说如果这小妮子不想顺着舅妈的意出国留学，那么她去哪里都不如呆在自己这里。就给她三天的时间修复一下心情，三天后他自然有办法让她乖乖的回来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