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忽一日，阎府门外来了一名灰衣僧人，求见阎大公子。僧人自称是永州永乐寺僧，与大公子是故交，如今在青州福缘寺挂单，闻说大公子回了青州，特来拜望。
　　家人连忙报入内府。阎府外堂中当值的家人都知道，凡事关大公子的，都要通过李忠来通传。李忠接报后便赶忙去禀报他的公子。
　　阎素素吃了一惊，便问：“那僧人法号如何？”
　　“回公子，那和尚自称‘一叶’。”
　　“原来是一叶大师来了。”阎素素思考了片刻，说道，“李叔，请大师在外堂用茶饭。就说，公子身子不适，不宜见客。请大师见谅。等来日公子身体稍好，公子再到福缘寺拜望大师。”
　　李忠便领命出去招呼那和尚了。
　　阎素素暗暗发愁。那一叶大师是知道如今的“阎大公子”的模样的，万一与青州中人说起，她的破绽就会立刻暴露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一叶大师竟会来到青州。她该如何是好？以前在永州之时，一叶只是与上官天宇相熟，然后她也只是“顺便”认识了他而已，实在说不上有多少“故交”之情。如今他居然离开了永州，却跑来青州挂单，这只是巧合吗？
　　正在苦苦思索之时，李忠又回报：一叶大师再拜上大公子，他来青州前曾到常州拜会了上官将军，上官将军托他到青州时向大公子问好，并且还带来上官将军给大公子的亲笔信。那一叶大师还说，他会在福缘寺停留相当长的时日，并且会日日为大公子和老夫人祈福；如果大公子有任何差遣，随时都可以派人到福缘寺找他，他一定会随叫随到的，请大公子安心将养身体。
　　阎素素不禁有点愕然了，这是什么意思？一叶大师居然会为了她而“随叫随到”？是因为上官天宇的交托么？但是，上官天宇会跟他说什么呢？他又知道了什么？如果上官天宇真的有什么交待，他应该会告诉素素的。她慢慢打开那封上官天宇的亲笔信，信上的笔迹确实是天宇哥的，信中除了诉说天宇哥对素素的关切之情，最后还提到：如果在青州有任何需要，都可以交托一叶大师帮忙。
　　那么，一叶大师真的是受上官天宇所托而来的吗？
　　
　　司马浩云仍是没有等到他所期待的来信，苦闷的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素儿到底在想什么？他知道素儿不喜欢被困在一个院子里，如果能让她出去外面走一走，如果能放马奔驰，那就更好。但是，他不能让她在外面抛头露面，除了担心被有所伺机的那些人发现了她的行踪，还有，他担心她的心会“跑野”、“跑飞”了！如果她的心“跑飞”了，那么她就更不想来京城和他一起了！这是他绝对不能忍受的。有时候他会懊恼，素儿为什么不是那些闺阁千金那样，一心只是嫁个金龟婿？有时候他会忍不住埋怨，素儿为何对他这么难得的好郎君不好好地“看着”？一想到他就要迎娶贺之莹，他更是痛苦。他知道素儿一定会不高兴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面前证明他对她的忠贞。所以，他会说出八月中秋和素儿一起度过，因为他是真的那么想的。他早已决定，当走完那个仪式之后，他就赶去陪素儿，绝不会再留在贺之莹身边哪怕多一刻。他的新婚之夜是必须和素儿一起过的，不可能有别人。
　　六月底，永州的镇南大将军凤晓派人送来大批物件和数名工匠。小元子马上着手加紧安排一切。他知道他的主君急于在八月中秋之前把阎娘娘接过来，而在娘娘到京之前，这栋小楼必须已完工，那么，当阎娘娘看到这栋小楼之时，一定会为主君的一番苦心和一片痴心所感动的。这栋小楼里的一切可都是主君和阎娘娘在永州最浪漫最幸福的记忆啊！
　　这天午时，王后娘娘派人到御书房请太子到凤藻宫一起用午膳。
　　“王儿，听说，你在东宫里建了一栋南方式样的小楼？”
　　“是的，母后。”东宫之中大兴土木，王后不可能不知道。
　　“听说，那栋小楼的所有物件以及工匠都是凤晓从永州送过来的？这又是为何？”
　　“母后，那栋小楼本是永州将军府里的，儿臣很是喜欢。所以，凤将军就把它送过来给儿臣了。”
　　“如果王儿喜欢那栋楼的式样，让工匠画了图，在宫里照样新建一座就好了，何必巴巴的把旧的拆了下来送到京城来装上？又费工又费力的，木料又不好。”王后费解地摇摇头。
　　司马浩云只是笑笑：“母后，儿臣只喜欢那旧的，不喜欢新的。”
　　“那旧的竟是那么好？呵呵，什么时候完工？母后也想去看看究竟好到什么样，居然能让王儿如此念念不忘的。”
　　司马浩云心想：那小楼是我和素儿的爱巢，可不是为了给其他人参观的。但他不能这样地拒绝母亲，干脆避而不答。
　　“母后，儿臣有一事相求。”司马浩云郑重地说道。
　　“王儿，你有何事就直说，咱娘儿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王后娘娘笑道。
　　“母后，儿臣想要纳一房侧妃。”
　　王后不禁笑了：“傻孩子，母后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过是纳侧妃呀，只要王儿喜欢就好，别说一房了，十房都行。”
　　司马浩云大喜：“谢母后，那儿臣明日就派人去接回来。”
　　王后微感诧异，这是她的宝贝儿子第一次主动要求纳妃，而且居然还如此迫不及待，究竟是哪家的女儿？居然让太子如此动心？
　　“王儿，你看中的是哪家的千金？”
　　“母后，她是……她是儿臣的一名属下的妹妹，甚是贤惠美丽，儿臣很喜欢。儿臣希望能把她留在身边。”司马浩云恳切地说。
　　“这样说来，那位姑娘不在京城？”
　　“母后，她不在京城。”
　　“那么，她可是在永州？”王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儿子，难道那位姑娘早就在永州陪侍太子？既是如此，为何这次回京没有一起带回来？
　　司马浩云微微一怔，随即说道：“母后，她不在永州。”
　　“哦？那王儿为何能与那姑娘相见？”王后娘娘疑惑地看着儿子。
　　司马浩云迟疑了一下，他刚才所说的话已经透露了他已见过素儿了，他此时却不能再改口了，于是，他轻声说道：“儿臣偶然之下曾与那姑娘见过，儿臣很喜欢……”
　　“原来如此，难得王儿如此喜欢，那么就把那姑娘接进宫里侍候王儿吧。”王后微笑道，能令她的儿子一见倾心，想必那姑娘的姿色极美，只不知道比起太子妃来又如何？
　　“多谢母后！”司马浩云高兴地说，实在太好了，他明天就派小元子出发去青州，接素素来京。
　　“只不过，王儿，母后有一句话……”王后娘娘若有所思地说。
　　“母后请说。”
　　“王儿，你大婚在即，小莹很快就要携同其他几位侧妃嫁入东宫了。为了太子妃，你就稍忍耐一下，等大婚之后，再把那姑娘接进宫里来吧？这样，太子妃也能感受到你对她的看重呀，对不对？”
　　司马浩云愣了，他可不想等什么大婚之后呀，素儿必须要比贺之莹更早地进入东宫。他必须让素儿知道，她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母后……”
　　“王儿，你听母后一句话吧，女人的心思呀，你是不懂的。如果小莹嫁入来时，发现东宫之中并无其他女人，她会更高兴，也对你更珍重！但是，如果东宫里已有其他女人，小莹的心里一定不好受，以后难免会有埋怨。太子妃毕竟是嫡夫人，将来是要为你统率六宫的。你又何必因小失大呢？对不对？听母后的话，大婚之后再说吧，那姑娘不会飞走的，一定是你的。”
　　司马浩云呆了，他心里大呼：那个贺之莹是否高兴我才不管呢！最重要的是我的素儿是否高兴啊！他想坚持，但是，会不会因此引起母后对素儿的不满呢？如果将来母后因此对素儿百般为难的话，那就麻烦了！虽然素儿将来必然是他的王后，但此前还会有相当一段时日不得不屈居人之下，太子妃不足道，如果王后要为难东宫之中的一个小小侧妃那根本是小事一桩；即便素素登上后座，如果太后要为难王后，王后也是没有办法的。
　　素云楼已基本完工了，所有的布置都如永州一样，一楼中间是一间花厅，两侧各一间小厢房，楼上布局也差不多，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以及一间小厅。以前，阎肃住楼上，李忠住楼下。楼下的另一间小厢房用作杂物房。如今，楼上的卧室和书房没变，仍和永州一样，而楼下则改为了茶室和琴室，仅作为不时之需。如果素素喜欢，就可以在小楼里呆着，做她喜欢的事。
　　司马浩云慢慢走上二楼，走进卧房，轻轻坐在床上。床上的一切用品都是原来永州的用品，随着太子回京之时一并搬回来的，而且，在司马浩云的特别交代下，都不能清洗。
　　他轻轻抚着那一双龙凤玉枕，眼前似乎看到了素儿那娇羞的脸。他的心里不禁一阵失落，素儿，素儿，你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不给哥哥回一个字？
　　小元子在旁轻声说：“主君，素云楼已完工了，周边的小河也已经挖好了，只等引水进来了。花木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再收拾三五天就可以了。”
　　司马浩云默默不语。
　　小元子又说道：“主君，小元应该何时去接娘娘？”
　　司马浩云愣了一下：“母后说，九月之后才好⋯⋯”
　　九月之后？那么岂非最少还要两个月？小元子同情地看着主君那苦闷的脸，大概只有他才知道主君是多么想念娘娘了！
　　“她上次的来信是什么时候？”司马浩云忽然问道。
　　“主君，是⋯⋯是十日之前。”小元子低声说道。其实，确切地说，应该是半个月前，她只写了几个字：“很好，勿念。”
　　“十日之前！”司马浩云痛苦地低吼，“她，她已经把我忘了！她再也不会来了！”他双手紧紧抓住那只凤枕，仿佛手上抓着的是她。
　　“主君，不会的！娘娘不会这样的！”
　　“那么你说，她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为什么？”司马浩云痛苦地吼道。
　　“主君，娘娘冰雪聪明，细心体贴，她，她定是不想主君为难！她不想主君因为过于挂念而冲动行事……”小元子急忙说道。
　　司马浩云怔怔地发了一会愣，轻声说：“小元子，真的是这样么？我这么久也没有去接她，她一定很生气吧？”
　　“主君，娘娘她想念主君，心里当然会难过！但是，为了将来，她一定能明白主君的苦心的！请主君莫忧心！”
　　十日后，青州。
　　阎素素收到来自京城的一份礼物，那是一只碧玉枕，枕上雕有精致的暗龙纹。她认得这只玉枕，那是在永州时司马浩云所用之物。她轻轻抚摸着光滑细腻的玉纹，忽然发现底部似有文字，翻过来一看，底下刻着六个字：“定不负，相思意。”这几个字刻得并不好，歪歪斜斜的，似乎是用刀剑强行刻上去的，绝不是玉石工匠所为。她愣了好久，忽然苦笑，一定是他自己刻上去的。他是在表白他自己呢，还是在提醒她呢？她不禁轻轻摸了摸腹部，已经三个月了，再过些日子就再也瞒不住了。她该怎么办？要告诉他么？还有一个月，他就要大婚了，在这种时候，如果她突然告诉他，她有了他的骨肉，他会不会以为，她是在故意阻止他的大婚？是的，她真的不愿意看着他去娶别的女人，特别是如今她有了他的骨肉，他怎么可以若无其事地去娶别的女人？说什么他会生生世世爱她，如果真的如此爱她，他又怎么能去娶别人？虽说这是他在认识她之前早就定下的婚约，他无法改变，但是，既然他仍然要继续那个婚约，那么他就不应该再这样困着她，他就不应该如此贪心，想拥有一切。她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在他身上得到什么，更没有想过要利用他成为楚国最大权力的女人。她没有野心，她只想平静地过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当晚，司马浩云照常躺在那小楼上。自从素云楼的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就住在那里了。枕着那凤纹玉枕，痴痴地想了一会儿素素，然后朦胧入睡。忽然，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房间深处是一张浅绿色纱帐罩着的床，纱帐里躺着一个人。有一种熟悉的芬芳的气息随风飘来。他轻轻走过去，掀开纱帐，一张俏丽可爱的脸出现在眼前，那是他日夜苦苦想念的脸！他激动地扑上去狠狠地抱着她……
　　当天边出现亮光，并且漫上小楼，从窗口漫进屋内，司马浩云慢慢睁开眼睛，他有种恍惚的感觉，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梦魂中的一切又呈现在眼前！素儿，他的素儿！昨晚他们是如此幸福地在一起，他几乎以为那一切都是真的！醒来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一场美梦而已！他多么希望这个梦永不要醒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