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母后，儿臣……”司马浩云欲言又止，他不知该如何说起，他在路上反复思量过的话，如今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王儿，怎么了？”太子的表情让独孤王后敏感地意识到有些什么事情发生了。
　　“母后，儿臣，儿臣有些话想说。”司马浩云凝重地说。
　　“王儿，有什么就直说好了，这里只是咱们娘儿俩。”王后娘娘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温和地说。
　　“母后，儿臣想跟母后单独说。”司马浩云看了看一旁侍候的宫女。
　　于是，王后娘娘便轻轻挥了挥手，让侍候着的几名宫女都退了出去。很快，殿上便只有独孤王后和太子司马浩云俩人了。
　　司马浩云忽然站了起来，走开两步，双膝着地，跪拜在地上。王后娘娘呆住了，儿子这是怎么了？忽然行此大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心里隐隐有点不安。
　　“母后，儿臣，儿臣恳请母后恩准，儿臣要与贺之莹退婚！”司马浩云伏在地上，一字一字地说道。
　　“什么？你在说什么？”独孤王后猛地站了起来，瞪着儿子，她是不是听错了？
　　“母后，儿臣要与贺家退婚！儿臣不想和贺之莹成婚！”司马浩云加重了语气，慢慢说道。
　　“王儿，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呀？”独孤王后急得直跺脚。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大婚在即，太子竟然要退婚？这是在开玩笑吧？
　　“母后，儿臣没有胡说。儿臣，已经想了很久了。儿臣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了。儿臣不想娶贺之莹，儿臣不能和她成亲，儿臣不能再害人害己了！”
　　“王儿，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呀？”
　　“母后，儿臣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请母后息怒！”
　　“浩云，你，你，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母后，这些年来，儿臣一直拖延大婚，是因为，儿臣，儿臣并不爱贺之莹，儿臣不想娶一个不爱的女人为妻。儿臣也不想因为这样而断送了一个无辜女子的幸福。儿臣必须要在这件错事发生之前把它了断了！”
　　“傻孩子，你是大楚的太子呀！你将来会有很多嫔妃，你暂时不爱太子妃，又有什么关系？”
　　“不，母后，母后，太子妃是儿臣的正妻，如果儿臣连正妻都不爱，又如何会去爱其他妃子呢？”
　　“浩云，你将来会是大楚之王，一国之主，你无需去爱那些嫔妃，只要她们爱你就够了！”
　　“母后，儿臣不想做那样的一国之君。”司马浩云抬起头来，恳切地看着母亲。
　　独孤王后呆呆地看着儿子，良久，她轻轻问道：“浩云，你是不是因为你上次说的那位喜欢的女子？”
　　司马浩云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母后，儿臣，她确实是儿臣心之所属。”
　　王后柔声说道：“王儿，母后上次也同意了，你若喜欢那女子，接入宫中做侧妃就是了，有什么关系呢？”
　　“不是这样的，母后，那贺之莹嫁给儿臣是没有意义的，只会害了她。她毕竟是母后的亲妹之女，儿臣不想这样伤害了她。儿臣不想这样。”
　　“傻孩子，小莹是喜欢你的，她是心甘情愿嫁给你的，只要能嫁与你，她便是快乐的，又怎么会受伤害呢？”
　　“但是，母后，儿臣并不喜欢她，必然不可能待她好的。”
　　“傻孩子，没有人强求你要喜欢她待她好呀，对不对？”
　　“母后，请您答应儿臣吧！”司马浩云恳求着，“儿臣真的不能娶贺之莹。”
　　独孤王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浩云，你告诉母后，你所喜欢的那女子究竟是谁？”
　　“我……母后，如果您同意退婚，儿臣就去接她来拜见母后。”
　　“嗯？浩云，可是那女子逼你跟小莹退婚的？她也想成为太子妃，对吧？”独孤王后双眉紧锁。
　　司马浩云摇摇头：“不，她没有。”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退婚？”
　　“母后，儿臣不想害了贺之莹。”
　　“傻瓜，小莹一直都想嫁给你，怎么会是害了她？”
　　“因为儿臣不想要她。以前不想，现在不想，将来更不会想。她嫁给我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最多也只是名义上的妻子！为了我，也为了她，这婚都得退了。”
　　独孤王后静静地看着儿子，半晌才慢慢说道：“浩云，在你看来，你的父王可有爱过哪位妃子？”
　　司马浩云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你父王，他……在他眼里，大概后宫之中，只有为他生孩子的女人吧……”王后低声叹道。
　　司马浩云同情地看着母亲，是的，他那可敬的父王的眼中，大概真的只有那样了。
　　王后看着儿子，低声道：“浩云，贵为君王，便是如此，你又何必在意呢？”她很想说：儿呀，你此刻以为热烈爱恋着的那个女子，只是一时新鲜而已，大概过不了多久，最多一年半载，你就会把她抛于脑后，而恋上另一个更年轻貌美的女子了，你又何必如此在意目前那一个呢？
　　“母后，您真的愿意儿臣和父王一样么？”
　　“浩云，你以后就会明白，身为君王，便注定了不能只宠爱一人。”
　　司马浩云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母后，这些年来，您真的是心甘情愿被父王冷落么？”
　　“浩云！”独孤王后严厉地瞪着儿子，即使是她最心爱的独生儿子，也不能容忍他看穿她的悲凉处境！
　　“母后，如果贺之莹嫁给儿臣，那么，她就不可能会……会……”司马浩云实在说不出那句话：她不可能会有机会和母后一样拥有一儿半女！因为他不是他的父王！
　　“浩云，既然要成为后妃，就必然要面对君王有其他妃子，甚至可能会被君王冷落，这就是一名后妃的必然命运。没有一位后妃能长久地得到君王的宠爱。小莹她深明大义，应该会明白这个道理。她是正妃，自然也不会期望能得到太子的唯一宠爱。只要她恪守妇道，为君管理后宫便好了。”王后娘娘轻声说，“夫妻之间，相敬如宾，方是正道。”
　　“母后，儿臣……”
　　“浩云，你可曾想过，小莹已经等了你六年了，如果此时退婚，小莹会怎么想？贺家会怎么想？满朝文武会怎么想？你父王会怎么想？全天下的百姓又会怎么想？你是当今太子，你是将来的国君啊！你要做一个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君吗？你怎么对得起楚国上下？你要你的臣民如何信服于你？你要你父王如何能把这江山交给你？”独孤王后严厉地说。
　　“母后，儿臣，甘愿接受父王的责罚！儿臣甘愿废除太子之位！”司马浩云深深地伏在地上，慢慢说道。
　　“混账！”独孤王后勃然大怒，猛地站了起来，气得混身发抖。
　　“母后，请息怒！请母后成全儿臣的一片真心！”
　　“王儿，你，你……”独孤王后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费尽苦心养育的太子，居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女人拦路“打劫”了！
　　殿上一片静默。司马浩云仍是跪伏在地上，他知道，他的母亲此时是多么的愤怒，但是，他不能退缩。他是她唯一的儿子，他相信她不会对他置之不理的，只要母亲肯协助，他就有机会。而母亲，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忽然，独孤王后说话了：“王儿，你很喜欢那个女子，是么？”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
　　“母后，儿臣爱她如性命！”
　　“那么，你是否曾想过，如果你不是太子，她是否还会愿意跟着你？”独孤王后怒火中烧！什么？爱如性命？那么，身为母亲的她，把儿子视若性命的她，在儿子眼中又是什么？
　　“母后，如果儿臣不是太子，儿臣就不会如现在这般苦恼了！”是的，她总是想逃离他的身边，她总是说，她不要进宫，她不愿意进宫！她不要被困锁在这个深宫之中！如果他不是太子，那么，他就可以陪着她，到任何她喜欢的地方了！
　　“那么，你是否想过，如果你不是太子，你是否还能保全她？”独孤王后冷笑道。
　　“母后！”司马浩云猛地抬起头来，痛苦地看着母亲。
　　“王儿，你觉得，你父王会就此放过你，放过她吗？”独孤王后冷冷地瞪着他，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母后！”司马浩云微微颤抖。
　　“你跟随在你父王身边二十多年了，他的性子和脾气，你应该比母后更清楚。你猜，如果你父王知道，你居然因为一个小女子就轻易地抛下太子之位，抛下大楚的江山而不顾，他会怎么想？他又会怎么做？”独孤王后冷冷地说。
　　“母后！”司马浩云浑身冰冷，他的尝试失败了，他的母亲根本就不肯帮助他！他悲伤地看着母亲。
　　母子俩默默对视着。良久，独孤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浩云，母后答应你，等你大婚之后，一定让那女子进宫侍候你，让她做仅次于太子妃的侧妃，让她天天陪在你的身边。母后也会爱惜她，不会让太子妃为难她的。”
　　司马浩云沉默了，愣了许久，忽然重重磕了一个头，轻声道：“母后，儿臣，先行告退了。”说完，他缓缓站了起来，缓缓转身，大步走了出去。他明白，如今他手上还没有掌握真正的实权，他无法完全地保全她，他必须忍耐！
　　独孤王后呆呆地看着儿子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帘后，忍不住浑身发抖。她知道她的儿子是多么倔强的男人。而他竟然会跟她商量此事，不，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恳求她，肯定是因为他心里早就有了决定了！不，她绝对不能让一个陌生的小女人破坏了她的幸福和快乐！她绝对不能容许那个女人把她的王太子抢走！当初定太子妃之时，她本想仍从独孤家中选一位千金的，但是，楚王不同意。她当然知道楚王为何不同意，楚王担心独孤家势力过大，将来对司马王朝不利。最后折中之计，就选了贺之莹。贺之莹是独孤王后的亲姨甥女，而贺家又是独立于独孤家的京城望族，既可以成为太子的强大助力，又可制约独孤家。独孤王后并不在意她的儿子是否会喜欢这个太子妃，她需要的只是一个乖乖地听她号令的太子妃。然而，她的宝贝儿子却要破坏她早就安排好的一切！她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她绝不会就此认输。
　　次日，凤翎奉召，匆匆走进凤藻宫。
　　“臣凤翎拜见王后娘娘。”凤翎跪在地上，恭敬地磕头。
　　“凤翎，你来了。本宫一直在等你。”独孤王后淡淡地说，却没有让他起来。
　　“不知娘娘召凤翎前来，有何吩咐？”凤翎谨慎地问。王后娘娘派人召他进宫觐见，这是破天荒第一次。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隐约觉得，一定是跟太子有关。
　　“凤翎，最近在太子身边侍候的人，可是有些什么新人么？”
　　“新人？”凤翎一愣，连忙回应，“回禀娘娘，凤翎不知道娘娘所指是何意？”
　　“凤翎，你老实禀报本宫，在宫外，跟在太子身边侍候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回禀娘娘，太子殿下身边一直是小元子侍候着，其他人都是一直跟随着殿下南征北战的侍卫们。”
　　“哦？难道，殿下身边就没有侍女侍候么？”
　　“娘娘，殿下一直驻守边域，身边不宜有侍女。”
　　独孤王后眼眉一挑，冷笑道：“你是说，在宫外，殿下身边并没有女人？”
　　“娘娘，是的。”凤翎心中暗暗惊讶，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太子已经正式回朝了，王后娘娘为何竟在此时问起这些事？
　　“哼！”王后冷冷一笑，忽然拿起案上的茶盅，狠狠地摔在地上。飞溅的瓷杯碎片弹到凤翎面前的地上。凤翎大吃一惊，但也只是静静地伏在地上。
　　“大胆凤翎！你竟敢欺瞒本宫！该当何罪？”王后喝道。
　　“回禀王后娘娘，凤翎不知所犯何罪，请娘娘明示！”凤翎沉声说道。
　　“哼，好你个凤翎！太子殿下如今被妖女所惑，你还要隐瞒本宫到何时？”
　　“妖女？”凤翎愕然了，不禁抬起头来，惊讶地问。
　　“哼，你大概又要说绝无此人了吧？”王后冷冷地看着他。
　　“回禀王后娘娘，凤翎实在不知道娘娘所说的‘妖女’是指何人。更不知娘娘为何有此误会！”
　　独孤王后冷笑道：“误会？哼！太子亲口对本宫说，他要退婚，因为，他已爱上了别的女子！他爱那女子如性命，他不想迎娶如今的太子妃！”
　　“什么？退，退婚？”凤翎大吃一惊！这是从何说起？他忽然想起那天司马浩云对他说的那句话：“从今以后，本君不许你见阎肃。”难道，竟是因为小阎？凤翎暗暗心惊。
　　“凤翎，你身为阅风楼的少当家，你不要跟本宫说什么你根本不知道太子身边侍候的都是什么人！如果你不知道，那就是你渎职了！你可知罪？”独孤王后厉声道。
　　“回禀王后娘娘，太子身边侍候的人，除了在东宫之中，在宫外确实并无任何女子。凤翎实在不知道娘娘所说的‘妖女’究竟是何人。如果真有此事，凤翎断无不知之理。请娘娘容凤翎回去仔细调查此事，再向娘娘详实禀报！”
　　“按你所说，太子身边并无其他女子，难道是太子故意欺骗本宫吗？”独孤王后冷笑道。
　　“回禀王后娘娘，也许，太子殿下只是偶然与那位女子曾有几面之缘，太子一时动情也是有的。太子殿下正年轻，血气方刚，喜欢了年轻貌美的女子，也是平常事。请娘娘莫要太担心！”
　　“哼，太子若想纳几名美貌的侧妃，本无可厚非。本宫也绝不会有什么意见。但是，如果有妖女撺掇着太子退婚，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本宫绝不轻饶！更不可能让此等妖女进入后宫为祸！”
　　凤翎伏在地上，不敢说话，心中只是暗暗叫苦：浩云啊浩云，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为何不与我商量一下？
　　“凤翎！”
　　“是，娘娘，臣请娘娘吩咐！”
　　“你给本宫好好听着，速速查清此事，务必查出此等妖女，不须禀报，就地正法。明白了吗？”独孤王后厉声说道。
　　凤翎大吃一惊，只得低声应道：“是，臣凤翎谨遵王后娘娘懿旨！”
　　“还有，此事绝对不可以让太子知道！此事对太子至关重要，你可明白？”
　　“是，臣明白！请王后娘娘放心！”凤翎伏在地上。他当然明白，如果司马浩云真有心爱之人，而凤翎胆敢伤其一根毫毛，其后果难以设想，更不必说“就地正法”这样的事了！而凤翎唯一能想到的“妖女”就是阎肃了！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