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混世大魔王

　　按照陈家阳的伤口，她应该要请假的，可是她害怕一个人呆在那个冷冰冰的房子里，过着万家团聚的除夕。她必须要用这份超负荷的工作来医治自己的心，人家那些有爹有妈有人爱的孩子，都能在大年三十加班干这种为其他人团聚服务的活儿，何况自己一个不知道爹妈在哪里的孩子。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她才能感到活得不委屈。
　　按照家阳的伤口，华康也应该要主动批假让她休息的，可是围炉宴都订了几轮翻台的，再说一些非回家过年不可的，由于不批准都辞职走了，这会儿华康真的极度缺乏人手，连平日里跟个混世魔王似的华康老总康少杰，都必须要下到楼面帮忙上菜、上果盘，情况特殊的时候都要机动帮忙洗杯碗。所以这次家阳的伤口就没有得到公司的休假照顾了。
　　大年三十的中午，陈家阳准时到了华康，由于今天活儿多，员工餐提前吃了，大家都在忙着手上的活儿，谁也没注意到谁有没有吃饭，就连家阳的师傅康明伟也不知道家阳没有吃上饭。
　　看到家阳进了吧台，便一个劲的安排着工作，他听说了昨天家阳手上的伤裂开被老板带去缝针的事，所以给她安排的都是一些干活，比如去仓库拿烟、拿酒、给采购下补货单之类的，而那些湿活，像洗水果、摆水冰箱、切果盘、擦洗吧台这类要沾水的都是他亲自动手的。
　　虽然饿着肚子，但看到师傅这么为自己着想，心里十分感激，她来来回回的跑在仓库和吧台之间的路上，拖过饿点的胃好像也并不那么难受了。慢慢的连陈家阳自己都忘了自己是早饭和午饭都没吃的人，好在今天是大年三十，餐厅在三点半有给每个员工额外准备了点心。
　　下午四点准时，预订的客人连同散客就开始像潮水似的，一波又一波的登场了，阮经理镇定的指挥着楼面的一切，每年的今天都是以极高的难度在考验她的管理和协调能力，同时也把她的价值体现得淋漓尽致。
　　从康少杰开始经营华康起，刘建权每年大年三十的围炉宴都会订到华康来，今年也不例外，照旧订在晚上六点，水仙厅。
　　第一次忙于这种场面的陈家阳确实有点吃不消，她仅仅负责给服务员拿酒水烟茶都开始手忙脚乱了，两个脸颊连同耳根都绯红到发烫了，眩晕的双眼紧紧盯着服务员开来的酒水单，生怕一个疏漏就要赔上几个月的工资。
　　到了晚上六点，华康迎来了本年度最顶盛的高峰，餐厅所有能摆下桌子的地方全都加了台，随着这股大潮进来的当然有刘敏一家，跟着他们一家进来的还有陈家阳最熟悉的陈旭。
　　康少杰迎接自己亲娘舅时看到了陈旭也在同一时间过来了，他满以为陈旭是打听到家阳在华康打工所以找了过来的，不禁暗自高兴和陈家阳签的20万解约金这么快就自动送上门来了。这真是他活这么大将要收到的最大的一个压岁红包。
　　一个转眼才发现陈旭随着舅舅一家也进了水仙厅，他根本没看到在吧台忙得晕头转向的陈家阳。
　　“这是什么情况？”康少杰不解的自己问自己，随后也追了进去。
　　“怎么今年旭总会和我舅舅一家围炉？不管你妹妹了？”
　　“小杰，阿旭已经和你表姐订婚了，以后就是你表姐夫了，不要再没大没小的了，记住了。”这回王寒玉抢在前头向康少杰说明了他们的关系。
　　陈旭的眼神快速的飘过一丝担忧和自责，往年的这个时候，早和家阳在家围炉了，而今年的现在，家阳在哪里都还不知道，有没有吃也不知道，应该没有人会再给她压岁钱，也应该没有一个温暖的地方可以让她看春晚了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康少杰一脸不相信的问着他舅妈。
　　“前不久放了个[暗订]，打算在明年下半年结婚，两个也都算是大龄了。”
　　“舅舅，你就我妈这么一个妹妹，就我这么一个外甥，你都不通知？”
　　“你舅妈那边的兄弟姐妹也同样没有通知。”
　　“表哥，你打算让我们煲话围炉吗？我们都饿得不行了，赶紧的上菜吧。”
　　“上菜、上菜，你们吃着，我今天也要去帮忙端盘子了，有什么事手机叫我，随叫随到。”康少杰一边关照着，一边退出水仙厅。
　　“难怪……难怪陈家阳要出来打工，难怪她都到华康来好几天了也没人来找，原来陈旭攀上了有权势的表姐不要她了，那么现在想从陈旭那里要20万几乎是不可能了，那……那个再过几天就只能打钟点工的陈家阳是否还值得留用呢？”康少杰一边送着果盘，一边盘算着。
　　“陈家阳，一会儿给水仙厅送个果盘去。”就算不想留用也不能白白的放过她，趁着今天这样的机会给她点最后的教训。康少杰走到吧台特意大声交代着。
　　家阳端着一个普通的果盘就要往水仙厅送去，康明伟立刻喊住了她。水仙厅里的客人可是老板的亲娘舅，而且还是禾城的重要领导，每年康总都会特别吩咐做一个丰盛精美的果盘送进去的，家阳不懂，可她师傅要懂。他可不想自己的徒弟在大过年的挨完客人训斥再挨老板训斥，所以他喊住家阳等他依例雕一个豪华的果盘出来再送去。
　　师傅雕的果盘真的精美杰伦、栩栩如生，家阳所过之处都会响起一阵惊叹声。“一定是位重要的客人才会让师傅这么费心的雕刻这么个与众不同的果盘。”其实家阳也很好奇，听说今天很多服务员都能得到客人给的红包，自己送这个果盘不仅能见识到“大官”，说不定还能得到他的打赏呢。
　　正准备敲门时，康少杰从里面出了来，抢过家阳手中的果盘转身进去就带上包厢门了。
　　果然，里面坐着不一般的人，连这些正常的服务都要老板亲自侍候。要是将来自己也能像里面的人那样位高权重，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就会有很多人热心帮忙，就会容易得多了。不知为什么陈家阳在此刻想起了她那不知道在哪里的父母来。
　　生活时常是这样的，脚下踩着的钱没福气捡，该你遇着的事逃不掉。
　　当家阳送完白玉兰厅的果盘出来后，康少杰正引着水仙厅的客人出来，他们一群颇有气场的占据了整条走廊。走在最后的那个背影，那个背影不正是家阳最熟悉的吗？多少回喊累就能趴在上面睡觉，无数次从背上的领口嗅着心安的味道……她默默的站到走廊的拐角处，静静的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渐渐走远。
　　陈旭再也不是以陈家阳哥哥的身份和她一起过年了，他现在是禾城副市长未来的姑爷、刘敏的未婚夫，他当然要和他至亲的家人一起围炉了，而且今天还是以华康“上帝”的身份过来的，而自己却是华康最底层的服务员。握着托盘的手一直在发抖，陈家阳不仅因为哥哥有“新欢”而受刺激，更为无从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而悲哀，身份的悬殊在家阳的心里认定只会把命运越拉越开，尤其在这样的日子里，她看着谁谁都比自己幸福。
　　康少杰刚出水仙厅的时候是有瞥见陈家阳的。本来让她送果盘进水仙厅是想好好惩治一下这个丫头的，让她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舅舅一家人面前，体会一下当着她哥的面被人训斥的感觉。后来想想她已经被扫地出门心里正滴着血呢，没必要再往她的伤口上撒盐了，才在最后的关头跑出来抢接她的果盘，慈悲的免去了她一场灾难。
　　“你吧台的杯子都摞成山了，还有时间伤心？不去洗等我洗吗？”
　　看着康少杰酒后的红脸，陈家阳心里有点怵，她擦了擦眼泪便乖乖的往吧台走去了。依懒了十几年的哥哥陪着别人一家围炉去了，自己的父母要从哪里开始找也无从下手，顶头上司还像盯贼似的盯着自己干活，都容不下给半刻钟暗自伤神。命运在这个大年夜里把她拉下了谷底。
　　当她看到吧台前那两摞十几筐的杯子时，当真连暗自伤神的心情都没有了。
　　客人们慢慢散场，所有的员工都很利索的收拾着晚市。华康在大年三十是不围炉的，因为大家都太累了，各个部门都累，尤其厨房部，连着站了5、6小时的锅台，厨房师傅们一个个都只想早早的下班回家坐着、躺着。每年的除夕收好市，餐厅都会在门口给每个员工发放两块蛋糕和一瓶花生牛奶，老板也会在门口给所有职员发过年红包，今年也不例外。
　　所有人下班时都向康少杰说了声恭喜发财并领着红包和东西走了，陈家阳才和师傅把全部的杯子洗完，还有一堆的水果盘子还没洗。师傅是有妻女的人，陈家阳很体贴的让他先回家了。
　　“你手行不行？”康明伟关切的问道，他既想早早的回家抱抱女儿、陪陪妻子，又担心家阳的手不太利索。
　　“我这不是戴着手套吗，没事的，你先回去吧，反正我也没……我也没别的安排。”陈家阳差点顺嘴就说没地方可去了，幸好及时收住，她可不喜欢别人看她都带着怜悯的眼神。
　　康明伟把家阳的宵夜领过来交给她，小声的交待她要去向康总说恭喜发财领红包后也走了，整个餐厅就剩下康少杰、陈家阳和守夜大叔了。
　　“康总，你不回家吗？”
　　“我在等小丽过来。”
　　“小丽？”
　　“你不认识，我的新女朋友。”
　　“那，那个吧台是让她先回去明天再洗还是一定要洗完才能回去？”
　　“她不洗，明天中午拿什么用。不用管她，她的活她得完成才能下班。一会我带小丽上办公室去，你先把大门锁上、外面的灯关掉，需要的时候再来开门就行，省得你站在外面冷。”
　　“好的，康总。”
　　“这是你的过年红包，好好干。”康少杰给了守夜大叔一个最大的红包，连阮经理和厨师长的红包都没有这么大。这个红包不光奖励大叔认真守夜，还有一部分是有别的用意的。
　　“谢谢康总，祝你新年发大财啊。”
　　不一会儿，康少杰就领着一个和九天的小姐一样妖艳的女子上办公室去了。守夜大叔依着吩咐把大门锁了，除了吧台的灯留着给陈家阳外，其他的照明统统都关掉了。片刻世界就安静下来了，只剩下家阳洗果盘冲水的哗哗声响。
　　陈家阳把吧台整理擦拭好时，吧台上的钟报时二十二点。
　　大年三十的晚上，陈家阳坐在华康的吧台里，吃着餐厅发的两个蛋糕配着花生牛奶，这就算年夜饭了。守夜大叔正走过来要给家阳开门时，楼梯处传出不寻常的动静，大叔赶快跑去把楼梯的灯打开，原来是小丽被康少杰从楼梯上给推了下来。
　　“不好意思，太暗了没看清是楼梯，给滑了下来。”小丽连滚带爬的站起来，难为情的对着守夜大叔和家阳解释道。
　　“大叔，以后这个人说要进来找我的话不许给她开门。”
　　大叔很识趣的点点头，并催着小丽快点离开。
　　只有陈家阳不明白，康少杰为什么可以嚣张得那么理直气壮。她白了一眼楼上的康少杰便走过去扶着一瘸一拐的小丽一起出门去了。
　　“谢谢你哦，小妹，我在这儿叫个车回去就行了，天不早了，你也赶快回家吧。”小丽卸下她高冷的外表真诚的向家阳道谢。
　　她原本应该也是个不懂世事的单纯女孩吧，是被生活逼迫得万般无奈才走上这条路吧，在大年三十被人推下楼梯都不敢理论一声，独自承受了所有，她的父母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心疼？陈家阳心里开始同情起小丽来了，她放慢了脚步绕着南二区逛了一圈，反正进了家门也是自己一人，还不如在下面逛逛还可以随时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说不定奶奶就在其中，她一定会心疼自己的。
　　回到那个名义上的家时，外面迎新的焰火就集体喷发了。家阳不敢到走廊的窗户上探头看，那种喜庆的焰火会让她想起很多、伤神很深、无法自拔。她拿出钥匙，轻轻的打开家门，那个虽然冰冷却能为她挡风遮雨的房子此时就成了她唯一能够疗伤的地方了。
　　打开家门的下一秒，房间里的灯亮起来了，家阳也瞬间被拉进了一个拥有熟悉味道和温度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