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万仞密窖（第五节）

　　无伤心头一凛，道：“不好，我们在深谷里呆了许久，朝廷已派人攻上昆仑派了。”若男将三人尸首察视了一番，皆已死去多时，但见其中一个，胸口隐现一大块紫青色掌印，一时惊道：“是百损道人。”想来朝廷此次出击，不知来了多少高手。三人循着足迹向山坡上行去，走出数里，只见道路两旁，零星散布着死人尸体，其中有蒙古人、昆仑弟子，竟还有明教教众，情状惨怖。
　　若男道：“明教的人也来了。”司空灵一路半遮着双目，不敢细看。三人绕过一道雪崖，只见两名昆仑弟子和一名明教教徒，仰身躺在一片崖台之上，死不闭目，每人胸口皆有五个窟窿，鲜血凝固。若男道：“是五行破空剑。”无伤道：“张桢也来了。”若男看了看那三人伤口，略一沉思，说道：“伤口剑下不过两寸，此人功力尚浅，不像是他。”无伤只觉世上能使此剑法之人不过张桢父女。
　　既然是她，张桢也定然到了。他记挂着何足道等人安危，拉着两人快步向山峰上驰去。一路零星尸首遍布，有不少是蒙古武士。想来张桢率人发动猛攻，硬闯昆仑派，被昆仑弟子阻截于此，明教教众赶来，两派共同御敌，双方一时陷入苦斗，朝廷反倒伤亡略重。三人急忙赶向玉虚宫，远远地见宫门大开，依稀听得里面有兵刃斫砍之声传出。无伤心下稍安，只觉既还有人争斗，想必何前辈等昆仑长者还未罹难；拉着两人倏然闪身进入大殿。殿门内左右两名蒙古武士见一道白光划过，未及反应，早已瘫倒在地，不醒人事。三人伏在大殿石柱之后，眼前好大一块空地。
　　殿首左右两侧黑压压地站满一片，忽闻得身后一声风响。无伤随手一掌格出，眼角余光一瞟，只听得“啊”的一声闷呼，一名蒙古武士倒飞出十多丈，倒毙在殿门石阶之下。适才他本欲格开刀兵，不料自个随手一推，气道竟将那人击出十数丈远。若男、灵儿皆是一惊，三人无暇顾及那人，寻着一处隐蔽石台，伏下身来。
　　眼见殿首西边全是昆仑弟子及明教教众，许多人身上伤痕累累；有伤势较重之人，或卧地不起，或盘坐凝息。东边全是蒙古武人，比西首之人多出数倍。无伤仔细一认，见何足道、闵操琴、宁司琪等昆仑前辈皆站在殿首西侧，明教只来有数人，是阳顶天、师父孟飞等几名护教法王。其中一名女子，生得金发碧眼、紫纱绾臂，风姿绰约。她身旁站着一矮身之人，正是兄长灵驼子。他曾听阳顶天说过，四大护教法王中，紫菁神女詹妮思乃是西域人，想必这位外邦女子便是了。
　　大殿空地上两人斗作一处，场边诸人定神观战。无伤四顾看了看，再无旁人留心三人。凝神看时，见相斗的双方各持一柄长剑，剑光舞动，“嗖嗖”作响，看似武功不弱。其中一人着装与昆仑弟子无异，另一人身着灰衫。但见那昆仑弟子剑势迅猛，招招指敌要害；灰衫剑客虽处在守势，但一格一挡，全然不落下风，看似饶有余力。双方斗了数十合不分胜负，那昆仑弟子喘声渐促，剑招趋缓，见他倏然一剑疾出，剑风簌落。那灰衫剑客持剑一挡，疾速反腕剑柄一磕，正中那人胸口；他吃力之下，频频退了数步，拄剑支地，大口喘着粗气。旁观的朝廷众人忍不住大呼叫好。
　　无伤仔细看两人容貌，那昆仑弟子面廓方正、相貌平平，再看那灰衫青年，剑眉炯目、颇具刚毅俊朗之气。二人俱是生面，只觉奇怪。忽听那灰衫青年道：“师弟，你我同出一门，何苦咄咄相逼。”那昆仑弟子喝道：“成昆，你背叛师门，引朝廷来攻，还有何脸自认是师门弟子？”无伤听到呵斥声，知道原来这被唤作“成昆”之人原先也是昆仑派弟子。
　　那人动怒，意欲拔剑来攻，奈何气接不上，只觉手间乏力，喉间一甜，涌出一口鲜血。成昆道：“师弟，当今朝廷一统天下，蒙汉一家，王爷对中原各大派礼敬有加，师父师伯们，何苦思忆旧朝，处处与之为难？”但见何足道等昆仑长者皆是摇头叹息，看似一脸无光。那昆仑弟子提气说道：“成昆，你不知廉耻，引来朝廷鹰犬，害死了这么多师兄弟，你一人作反叛也就罢了，为何还拉上温师妹？你若知悔改，快放回师妹，向师父请罪。”成昆道：“只要师伯交出宋无伤，归顺朝廷，王爷决不为难，届时朝廷自有封赏。我所作所为，也是为昆仑着想。”无伤心下一惊，见那昆仑弟子“呸”地冲他吐了口血痰，道：“成昆，早知道你喜欢温师妹，你怕师父不允，为了一已私欲，蛊惑师妹与你一道，叛教求荣，还有脸……”
　　听他喘息不止，兀自破口大骂，声不止歇，成昆胀得一脸通红：“我喜欢师妹那又怎样？师妹她何尝不是倾心对我？我们各自有意，倒是师父、师伯偏心不允。我成昆空有抱负，却是施现无门，连心爱的女子也保护不了，却还一心惦念着师门安危？”
　　成昆思及于此，嗔怒心起，倏然挺剑直刺。那昆仑弟子吃了一惊，眼看避之不及，但见他剑锋微斜，疾一转身，剑身已横过颈上。成昆顺势左手疾出，点了他“鸠尾”“至阳”二穴；那昆仑弟子只觉手足垂软，再亦动弹不得。昆仑派众人皆是一怔，忽听得其中一女子的声音喝道：“成昆，你干什么？快放了鹿子。”说话之人正是阮灵燕。
　　成昆将他挟持，略一定神，说道：“师父，白鹿子师兄已在我手上，你们只要答应王爷的要求，我便放了他。要么，休怪我不念同门之情。”何足道道：“昆儿，你师兄平日里待你不薄，看在师门一场，你放了鹿子去罢，今日之事不予追究。”
　　阮灵燕道：“师兄，此人狼子野心，都怪我管教无方。成昆，你敢动你师兄一根汗毛，昆仑派决不轻饶。”随即又向着朝廷众人的方向道，“婉柔，你快过来。你答应今生与此人再无牵连，师父决不怪你。”沿她目视的方向看去，张玉身旁，婷婷站立一女子，娇柔可人，脸若冰霜，怯生生说道：“师兄，你快放了白鹿子师兄，别再惹师父生气。”却又伫足不动，显然已被张玉点了穴道。成昆冷冷笑道：“师父，你整日惦念着何师伯，怎会在意别人？你不传我武功也就罢了，还管得了婉柔师妹愿跟谁好？我已拜王爷为师，与昆仑恩断义绝，今日此人是死是活，任凭决断。”
　　成昆剑锋一抖，但见阮灵玉脸色煞红煞白。她毕竟身为女子，又是一派尊长，此时顾及白鹿子安危，众目睽睽之下，只怕他大放厥词，再说出什么不堪入耳之言，虽是怒气填膺，却是无言以对。
　　一筹莫展之时，忽闻风声骤起，成昆目不暇视，手中长剑倏然脱手，直直插入殿首石柱之上，没入三分。变故突如其来，场上众人为之一震，皆是惊诧不已。此人仅凭内力便可击剑入石，此等功力已至出神入化之境。
　　无伤见双方僵持不下，刀剑无情，只怕那人一时失手，害了白鹿子性命，当下不及多想，悄然出手将那人长剑震飞；一跃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白鹿子带回何足道一侧。众人又是一惊，只觉此人身法快若闪电，目不暇视之隙，白鹿子已全身而退。成昆受他余威惊扰，想来有高人在侧，心悸之余，退了数步。他新入张桢门下，未立寸功，被无伤一扰，只觉颜面无光，摆开迎敌戒备之势，却闻张桢说道：“成昆，你回来。”才便躬身一拜，退了回去。
　　忽听朝廷一侧，一女子尖声叫道：“宋哥哥……”语气中透出欣悦之情。无伤侧目一瞥，见是张玉，亦不理会。当下行至孟飞跟前，躬身一拜。孟飞欣然一笑，正欲启口，见他又闪身向何足道拜下，与琴棋剑三姬、阳顶天等人一一见礼。众人与他相见，不由各自惊喜。何足道心头大喜，道：“伤儿，一别数月，你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无伤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说道：“何前辈，今日之事，因晚辈而起，当由晚辈来解。”
　　说罢转身踏上场来，道：“张王爷，你带人围攻昆仑，就是想寻我宋无伤么？宋无伤在此。你若能胜过我，我跟你走便是，只是无论胜败，便请双方罢斗，王爷往后再不可与昆仑为难。”他话音刚落，张桢阵中登时一阵哗然，其中不乏呵呵笑声。王爷乃是大内第一高手，此人不过是个毛头青年，恁地里口出狂言，真当自个无所不能了？换作张三丰、郭襄等中原好手，也不至说出这番大话，我方众多高手受了昆仑与明教联手阻击，死伤了这许多人，凭他三言两语，便要了事……
　　朝廷诸人中，当即有一身形魁壮之人说道：“你当自个是何人，出来胡说八道？暗中出手算什么英雄？若是识相，快快束手就擒。至于昆仑派，应当尽早归顺，否则决不容情。”见那人身形高大，臂膀宽厚，说话声如洪钟，亦是久习内力之人。
　　眼见朝廷武士人多势众，除了张桢等人，更不乏好手在列，若真群殴，免不了生灵涂炭。他眼光四顾，见百损道人站在张桢身后，薛、闵二人亦然在列，心想此人狡计毒辣，三番五次与我们为难，姑姑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又想起青灵子临终所托，心下怫然不悦，他朗声说道：“百损道人，你作恶多端，数番挑拨朝廷围攻各大派，是何居心？若张王爷不便出手，便由你来和在下比试一场如何？”
　　百损道人心下一凛，说道：“宋无伤，胡说八道什么？你胆敢行刺当今圣上，早已犯了死罪，识相的乖乖跟我们走。”他自忖宋无伤大难不死，武功反而愈发精进，心生三分怯意，话一出口，底气略显不足。适才张桢见无伤出手，武功显露无疑，亦未料短短数月，此人武功大进，混元真力力道浑厚，不尽如此，其中隐含武学奥义，自个亦未窥明。他既成竹在胸，想必已练就了混元真经下卷上的武学。思及于此，极想试一试他现在的武功，说道：“宋少侠，看你自信满满，想必又得奇遇，老夫就向你讨教一番。”
　　无伤道拱手道：“承让了……”张桢只觉此人武功已是今非昔比，不敢有丝毫轻慢，话音刚落，他已挥掌劈至。却不料无伤肩头倏然一斜，巧避之下，竟是临危不惧。这一掌，势道何等迅猛？无伤身法反应之速，不由令他吃惊。高手过招，岂能一掌便老？他这一试本就是虚招。眼见张桢折腕变掌，数招掌风瞬息挥至，无伤凝神接战。二人身形如梭，旁观众人皆自暗生惊叹，还未及看清两人身法路数，十数招已过。张桢大感惊异：“自个已然使出七分力道，与他合腕就掌，不过数招，其余大半招式皆被这小子轻松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