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万仞密窖（第六节）

　　眼见宋无伤并不急反攻，只觉他既不抢先着，我又何需容情？张桢心下一急，展开混元合气掌，掌法似幻，力争为先。无伤自习得大无相神功，出掌拆招，无不得心应手，眼见张桢连变十余种拳脚掌法，他亦毫不自乱，各门武学顺手捏来便用。一阳指、降龙掌、少林拳、虚实无相，临急巧变。原来武功练至大成，已无招式之别，功防闪避之际，只要得心应手，皆可为我所用。二人过了百招有余，张桢始终难以抢先。无伤只觉：“此人虽是朝廷中人，心肠倒也未尽坏透，敌方人多势众，今日旨在让双方罢斗，保全昆仑派为重，若无意伤了他，反倒令双方嫌隙愈深。”他一念之仁，应招之际，并无伤人之意。
　　思及于此，张桢已抢得先着。尽管他攻势凌厉如风，惊涛骇浪般拍来，无伤左遮右避，并无丝毫破绽。一旁众人见张桢招式飘飘，形如捕风捉影般愈来愈快，只觉对手稍有闪失，胜负当即可分，不觉连连惊呼叫好。一时蒙古人一方，呼声震天，昆仑并明教诸人无不暗自心悸，黯然替他捏了把汗。
　　唯有张玉脸色煞红似白。她当然不愿见爹爹落败，却又担心无伤受伤，一时心中是惊是喜，自个也想不明白，反倒是希望方双罢斗。一旁百损道人见双方僵持不下，自忖王爷已抢了先着，时间一久，这小子力道必颓，想来他武功也不过如此，随即纵身一跃，挥掌袭至。无伤见他来袭，情急下催功运气，右掌无相功挥出，势如排山倒海。张桢招招抢攻，未料倏然间，无伤掌式疾变，力道陡增，情急下并无丝毫防惫，好在他内力深厚，双掌折返，硬生生接了他这一掌。无伤这掌何其猛烈！竟逼他连连退了数步。并举之时，他又斜身一避，瞬息已跃至百损身后，挥手直扑他后领。
　　百损道人毕竟为武学大师，惊诧之余，矮身一避，斜下里腾身而起，第二招玄冥神掌就势挥出。这玄冥神掌招法未臻至极，全凭寒气伤人，出掌之际，冷气扑面，令人窒息。如伤此时身俱神功，悄然出掌来接。百损只道他不识深浅，却不料一掌击在对方手心，好似探入一团绵软，冥冥中只觉一股力道击来，掌心一麻，连连退了数步。
　　百损只觉手心一冷一热，似如冰凝火灼一般，又见对方岿然屹立不倒，看似毫无损伤。他得菩提血虫之功，苦炼极炙大法，想来已是今非昔比，却被无伤仅凭掌力化去，一时想不明白，纵声喝道：“臭小子，你使的何种妖法！”
　　他心有不甘，连连挥出数掌，皆被无伤掌力硬生生化去。数招一过，百损只觉双肘僵直。却不知，无伤习得大无相神功，体内真气流转，出掌之际已具无相大作之功，百损掌中寒气非但伤及不到他，反而被逼反噬。好在他内力深厚，才不至受寒毒所侵；即便如此，也是全身僵麻，手足垂软，急忙暗自运功调息。
　　无伤趁隙一跃而上，出手之际，百损道人只觉他内力深邃，一时竟无力抗拒，被他轻轻提将起来。张桢跃身来助，无伤单手与他过招，丝毫不落下风。百损道人经由他几纵几落，随手缚在身边，如似提小鸡一般，尽显狼狈不堪，引得场上众人一阵哗然。
　　双方又过了十来招，百损道人已是恼怒不堪，一时却又挣脱不去。眼看张桢出掌越来越来快，百损道人运功一振，未料对方手上力道如似铁钳一般。暗思此人内力极强，自个断难轻易挣脱得去，他暗运真力，倏然间周身骨骼一缩，似灵蛇一般，抽将出来，单单褪下一条长衫。无伤分心不及，顿觉左手一轻，百损道人已抽身来敌。无伤随手将长衫掷向百损道人，虽是一件轻薄的衣服，但经他一掷，竟似洪涛拍岸一般，势不可挡。百损道人顿觉眼前一黑，霎然间如似窒息，喘不过气。亏得他内力深厚，双手内力齐发，猛地将那袍子撕得粉碎。适才无伤一掷之际，本可趁隙取了百损性命，但他原本是想止息刀兵，让张桢等人知难而退，故而迟迟不曾出手。
　　百损道人已是怒不可遏，仗着张桢助力，舞动双掌，上前来敌。两人一左一右，掌法招式使得风生水起。无伤以一敌二，兀自不落下风。他短短数月，武功大进，令张、百二人难以置信，自忖两人联手，时间不久，这小子定然内力不支。张桢将数套掌法反复打了三次，见无伤亦就步法趋稳，气均不乱，猛地心念一动，道：“百兄，凝心聚气，静则溢生，我们一道发力击他。”
　　百损乃是武学宗师，岂能不知他话中深意，是要他定心凝神，合二人之力全力以赴？当即沉心应敌，不敢有丝毫懈怠。斗到分际，越发沉溺其间。二人武功练至如此地步，已遇瓶颈，再要突破已是万难，今番遇上堪与匹敌之人，两人联手亦难败敌，均觉无伤功力深不可测，万分诧异之下，愈发想要将他制服。
　　二人合力猛攻，威力势不可挡，张桢道：“百兄，动则思进，灵气益达，我们一起踏上半步，将他拿了。”百损依他所言。此时场上诸人已然瞧出，两人身靠无伤越来越近，出招愈来愈快，两股力道左右分近，攻势猛厉，似如排山倒海一般，到最后近身一搏，无伤双拳终难敌四手，必遭二人所擒。昆仑、明教这厢瞧到这般形势，均为无伤担扰。无伤眼看二人越发近身，不过多时，便会被二人挤在核心，无法脱身。他本未尽全力，见两人又踏上半步，心下一急，喝道：“张王爷，我有意劝和两方，可不要逼我！”张桢何其老练之人，耳语划过，付之一炬，竟趁他说话气走之时，悄然祭出数掌。
　　凶险之至，无伤再不能收敛，两掌六路经脉分别使出无相神功。二人未料他掌间力道陡增，一招之际竟已反守为攻，但见两股雄浑气道疾出，张桢疾闪之下，兀自避之不及，不得已硬接了他一掌，连连退了数步，顿感双掌麻木，陡然失了七分力道。
　　张桢早已斗得眼红，自忖我方人多，昆仑弟子死伤殆尽，敌方能战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他志在必得，一声号令，蒙古武士倾巢而出。眼见蒙古人蜂拥而至，来势汹汹，昆仑、明教一方诸人，连同能走带伤之众，尽皆拔足而起，一时场上刀剑如影，兵仞斧斫之音八荒四起。
　　张桢眼中惟宋无伤一人，全然没将其余众人放在心上。突变急转之余，无伤举目四顾，人潮涌动之下，唯独不见了百损道人。不经意间，四面已围满了蒙古武人；余光一瞟，又见半空中罩下一张银丝珠网。无伤纵身一闪，霎那间，掌风击出，打飞了数名蒙古武士。张桢放眼窥在一侧，眼见雪珠丝网捕了个空，挥掌挺身来战。无伤眼前刀光四射，又见我方众人皆被众多蒙古高手围在核心，陷入苦战，情急之下，再顾不得手出轻重，连连挥出数掌，又将涌身上前的数名蒙古武士打翻在地。他身具神功，自然无所畏惧。张桢被他逼得连连身退，全无可趁之隙。可蒙古人攻势如潮，且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又见西面许多蒙古人已将若男和灵儿围在一处，二人互为犄角，四面呼号惨厉之声不绝。蒙古武人虽伤亡不少，奈何敌方人多势众，眼见蒙古人接踵又至，无伤心下甚虞。
　　自忖自个虽武功大进，若非得杀伤这百条人命，才能救得众人，不如拿住张桢，止息这场争斗。思及于此，已瞅准张桢的方位，悄然间疾出数指，虽相隔数丈，人未至，指间气劲已点中张桢紫宫、神阙二穴。无伤神功初成，一招一式无不得心应手，这数指气劲之功一出，相较大理段氏的一阳指也毫不逊色。
　　张桢顿感手足酸麻，周身无力。无伤随即又出一掌，想要击他气海，以甚深功力废却他武功，不料眼前一晃，一黄衫女子闪身挡在张桢身前。此人正是张玉。两人仅隔丈许，无伤掌劲既出，已无回寰之隙，危急之下，掌锋微斜。他这一掌，力道何等猛烈！掌风带劲扫过张玉左肩，她那点微薄的混元功怎能承受？当即后身一仰，吐出一口鲜血。见她身子倒下，全然将张桢护在身后，目光却呆呆地望向无伤，低声吟道：“宋哥哥……”一旁闪出一青年公子，正是李成卓，见张玉胸口满是鲜血，心下遽然一惊，急忙将她抱在怀中，关切道：“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张玉好似全然不知道疼痛，亦毫不理会于他，倏然间，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直指咽喉。李成卓心下一惊，却不敢贸然夺下她手中短刃，惊声道：“筱玉公主，你这是为何？快放下来……快放下来……”
　　可任他如何呼喊，张玉好似全然不知，痴痴地看向无伤说道：“宋哥哥，还记得岳榕庄吗？”无伤虽极不情愿再与之有任何牵连，见她伤重之下，声音极低，不由得引人生怜，轻轻点了点头。
　　张玉柔声道：“宋哥哥，我要你过来，就像那晚抱我一样，再抱一抱我……”未及说完已是娇喘不止。无伤见她娇怯怯地，气若游丝，若再不施救，只怕命不久矣，实在于心不忍，不禁踏步上前。左右蒙古武士呼喝道：“公主小心！”可与他相距不过丈许，皆被无伤掌力震开，一时并无人能欺近分毫。无伤走到她身前，一脸茫然，伸手将张玉抱过。李成卓有感一股深邃内力探来，形如蛟龙探海，势不可挡，惊声道：“你要干吗……”
　　无伤探了探她内象，只觉她受伤极重，适才那一掌已然波及心脉。张玉贴在他胸口，好似身在暖风花谷一般，嘴角甜甜一笑，眼中泪水莹莹：我是在做梦么？今生还能就身于他怀中。她初时看着无伤发呆，直到被他掌力波及，犹未感痛楚；此时又觉胸口隐隐传来一阵刺痛，只怕他又要离去，丢开匕首，伸出细嫩十指握住他的大手。
　　无伤心下一颤，忽听四周蒙古武人喝道：“公主有难，快保护公主！”一时间，弃了众人，纷纷簇拥上来，与之相隔数丈，却又慑于他武功威势，止步不前，尽皆防伺在侧。张玉轻声道：“宋哥哥，你要答应我，不可伤害我爹爹……”话音至尾，已是极轻地听不清了。见她两行泪水缓缓流下，与之相握的十指渐渐没了力道，无伤莫名地心中一急，出掌抵在她灵台穴上，为她缓缓输送真力。过了片刻，有感她丹田转暖，长吁了一口气。见她悠悠转醒，痴迷地望着自己，看似十分惬意，无伤道：“公主内伤已无大碍，可还需好好地将息数月，功力才可全复。”张玉也不说话，只轻轻地握着他手，目不暇视，嘴角含笑，心想若能就这样看着他，哪怕再等得片刻也是好的。
　　若男脸上微微一红，昆仑、明教众人皆自瞠目结舌。突然间，无伤只觉胸口一道猛劲击来。适才张桢被他点中要穴，此刻已然冲开穴位，见女儿被他挟持，出掌来击。仓惶之下，张玉十指一推，不由得被他推开丈许。张桢闪身抱过女儿，一声喝令，蒙古武人尽皆随侍而去，不过片刻，一纵人马已远远行出殿门。
　　无伤见张桢众人远去，转念一想，原来她有意要救我们……思及于此，不禁心头一颤，委顿在地。若男上前轻轻将他扶住，说道：“哥哥，你受伤了么？”无伤摇了摇头道：“若男，张姑娘故意要我抱她，原是想止息双方争斗，是不是？”话一出口，见她迟迟不应，无伤拉过她小手又道，“若男，你生我气了？她因我受伤，我如何能见死不救？”若男道：“无伤哥哥，他们本不该来。她有意逼他父亲撤兵，可你也救了她性命。”若男话虽如此，可无伤思及岳榕庄一事，今番张玉又因自己而伤，终觉心生负疚，一时思绪满怀，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