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万仞密窖（第三节）

　　无伤道：“若男，来，我们再练一回，我来助你恢复。”她摆了摆手，笑道：“嗯，我做了个梦，看到你和灵儿姑娘在一起，见你们俩谈笑风生的。无伤哥哥，你说……这都会是真的么？”
　　无伤笑道：“你内气未尽全复，需要静休调息，可别胡思乱想。”若男道：“我只是一时真气耗散过快。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见她脸色俨然，无伤道：“若男，灵儿还是个半大孩子，等她醒来，我们都将她视作亲妹子一般看待，你看好么？”她喘了口气，将头枕在他怀中道：“无伤哥哥，灵儿姑娘在这冰窖里封了百年，比我爹爹年纪还大，怎做得了你我妹子？”无伤道：“那……那我们就拜她作前辈，师父……”若男只觉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却要称之为前辈，不禁暗生好笑，又觉她任督二脉虽已打通，十二正经却还未畅，身若木僵，也不知何时能转醒，道：“来日方长，哥哥，我们再助力调息一回，等元气恢复了，再替她用功。”
　　二人对坐调息运功，均觉这两颗珠子甚之为奇，不过半日，便已元气恢复，大感舒畅。两人不敢懈怠，急急忙又要用功。无伤道：“若男，任督二脉一通，剩下的六脉一气呵成，我一人完全可行，你千万别再勉强。”
　　她点了点头。无伤与司空灵运功不过一日，已将她周身奇经八脉尽皆打通。但见她气息渐似平和，兀自木僵，毫无容光之显兆，心下茫然，若男又将她“流柱八穴”点开，一试脉络，只觉她腑脏正经极虚，她知奇经八脉别道自通，与十二常经无表里相应，八脉属阴，可由内气打通，十二正经属阳，腑脏枯竭蛰伏日久，终需食膳五谷补之，方能渐复。
　　两人在深谷内寻了些果子，野菜，又捕了几尾雪鱼。无伤找来一堆大大小小岩石，打了一口石镬，将鱼和果子和在一起炖得糜烂了，细细地喂与司空灵。过了数日，见她内息平和，血脉顺畅，只是依然沉眠不醒。若男虽在晓风谷与灵驼子学了不少，竟也束手无策，自忖：司空鉴书上所述“挚爱木僵”，却不知木僵为何。只觉兄长曾说，医道将喜、怒、忧、思、悲、恐、惊称之为七情，百病皆生于气，怒则气上，喜则气缓，忧则气凝，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思则气结，惊则气乱。司空灵这病想必是因忧思过极，气郁凝结、阴阳失衡所致。至此二人每日轮番与她运功助气，调和腑脏。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一日清晨，无伤照旧与司空灵运功助气。若男闲来无事，想到无伤哥哥意笃志坚，为灵儿倾尽心力，终于这几日，灵儿体征已略有感应；在这深谷内了却了世间纷争，所经日月倒也逍遥快活，面对空谷，轻声吟唱道：“归去来、归去来、携手旧山归去来。有人共、月对尊罍。横一琴，甚处不逍遥自在。闲世界，无利害，何必向、世间甘幻爱。与君钓、晚烟寒濑，蒸白鱼稻饭，溪童供笋菜。”
　　她自幼在百花谷时，常听一灯大师吟此小曲，此时有感而发，歌声轻柔婉转、空灵悠扬。哼至尾声，忽听无伤道：“若男，你快来，灵儿她动了，她动了……”她转身而入，但见司空灵薄唇微启，仿是随她歌声而动。无伤道：“若男，你再哼哼那小曲，灵儿她定是听见了你的歌声，才有所感知。”若男又吟唱了数遍，果见她有所感应，二人大感欣喜。
　　至此若男每日与她吟唱小曲，盼待奇迹发生。至第七日，若男照旧吟唱那首曲子，突然见她睑睫微颤，竟缓缓启开双目，一双明眸清澈似水，薄唇微启。二人心似泉涌，竟不知说什么好。司空灵看了看若男，又移目看向无伤，微微一笑，侧身依偎他怀里，轻声道：“爹爹，是娘亲，娘亲她回来了么？”她自小随司空鉴入这昆仑密窖，所见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无伤生得浓眉大眼，与司空鉴当年颇有些神似，一时竟被她误认作了爹爹。无伤心下一怔，直弄得哭笑不得。他看了看若男，亦是一脸茫然，却又微微一笑，不发一语。二人虽历数艰险，却尚未生子，此时无端端被人叫作爹爹，皆是茫然无措。无伤见她纯真无瑕，不忍看她失望，颤颤说道：“我……我……”
　　司空灵伸出小手，摸了摸他一头黑发，道：“爹爹，你看着年轻了许多，一定娘亲回来了，治好了我的病，你一高兴，也好了。”她又看向若男道，“你……是我娘亲吗？”
　　她亲娘去世之时，她还未满三朝，见爹爹身旁多了一个女子，再无旁人，定然是自个亲娘了。若男被她问得双颊微红，道：“你怎生认得出我是你娘亲？”若男被她拉过手来，只觉她手心冰凉，听她道：“爹爹说，我出生时，便生了一场怪病。娘亲去了南方的亲慈庄，庄上有位临水夫人，只有她才能治好我，还说等娘亲回来，我们便一家团圆了。”若男只觉，小孩子心念纯真，司空前辈在世之时，定是不愿看她失去亲娘之苦，故意编此谎言骗她。
　　无伤与她相处月余，每日待她如视至亲，见她转醒，欣慰至极，想到司空前辈一番苦心，灵儿尚且年幼，如何忍心再让她承受失去双亲之苦？事实真相，等她长成之后，再详述与她也不迟……司空灵又道：“爹爹，娘亲，你们怎么不说话……”无伤微微一笑道：“灵儿，你的病好了，爹……爹爹和你娘亲看着你高兴。”
　　他与若男灵犀一视，见司空灵一头扑在若男怀中，嘤嘤泣道：“娘亲，我终于见着你了。”若男不知是喜是忧，想到哥哥经此大难，又得奇遇，终究转危为安，我们三人本就无父无母，日后相依为命，未尝不是好事。思及于此，眼圈一红，与她紧紧相偎，轻声说道：“好孩子，别哭，我和你爹爹，我们三人至此再不会分开了。”
　　司空灵伤心了一阵，心境渐渐平复，她擦了擦眼泪，道：“娘亲，这些年，你在临水娘娘那里，过得好么？临水娘娘长什么样，她对你好么？”若男曾听一灯大师所言，临水夫人乃是唐朝年间一位高人隐士，久居于东南沿海一座小岛之上，传说活了数百年，道法武功造诣皆是极高，但凡病患疑难者，只要能寻着她所居之地，皆可治愈，被人们称奉为圣母娘娘。可传说归于传说，连一灯大师也未曾见得，司空前辈用心良苦，我和哥哥既答应扮她父母，终需替她圆了这个故事才好。
　　她微微一笑，道：“临水娘娘不仅人长得美，心地更好，还教了娘亲一身武功。”灵儿笑道：“等我长大些，我一定要上亲慈庄，代爹爹和娘亲谢过她。”若男轻扶着她道：“好孩子，日后爹爹和娘亲一定带你去寻她。”她心中思虞，这幽谷深逾千丈，却不见出口，如今有了灵儿，原路折返怕是万难。即便日后出去了，我和哥哥这般身份难免尴尬。思及于此，问道：“灵儿，等你再好些，愿意跟爹娘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么？”司空灵笑了笑，说道：“只要能跟爹娘在一起，灵儿去哪儿都好。”
　　天色渐暗，无伤煮了一锅雪鱼，三人围坐一团吃过。二人将司空灵支去歇息。若男见她盘膝而坐，自忖她自幼随司空鉴长大，她爹爹武功高深，教了她一些内功法门也不足为奇。她与无伤将深谷四下打探了一番，遍寻不到出口。若男思道：这深谷乃是阴阳交汇的宝地，灵气充盈，如今又得了阴阳二珠，在此练功一日可抵外边半月之功，此地难寻，不如与哥哥练些时日，待功力进境，再想办法出去也不迟。二人私下相商，都觉甚好。
　　至此与无伤每日互练内功。两人练功之时，司空灵自在一旁调息运气，毫不相扰。见她身盈似燕，步履轻捷，像是久习内气。一日傍晚，二人练毕收功，若男探了探灵儿内息，只觉她气海充盈，内功底子甚为深厚，说道：“灵儿你来，娘亲试试你开功进展如何。”见她一脸茫然，缓缓说道：“娘亲，爹爹还不曾教过灵儿武功。”若男大感诧异，她虽空有一身内力，竟无半点武功，转念一想，灵儿自小体弱多病，司空前辈不曾教她武功也不足为奇；又觉日后出此深谷，若无半点武功防身，却是不便。于是道：“灵儿，明日起，娘亲传你些武艺如何？”见她轻轻点了点头，自思她性情温婉娴静，却不知习武悟性如何。
　　次日清晨，若男便将七十二路空明拳悉数传与她。未想这孩子聪慧伶俐，她只教三遍，司空灵便将七十二路拳法记得八九不离十。若男见她学得快，又趁热教了两遍，但凡关键要领之处，另加详述，见她记得全了，只需每日勤加练习，便可自熟。又过了月余，司空灵已将七十二路空明拳使得纯熟，若男又将全真派轻功“金雁功”传与她。
　　一日清晨，灵儿在谷中练习，两人见她轻功拳法都使得熟了，大感欣慰，连连拍手称好。若男无意中见她白衣内衬上好似绣着字迹，翻开一看，其上密密麻麻绣满蚁虫大小的文字。灵儿见她一脸诧异，说道：“娘亲，这是爹爹绣在灵儿衣服上的。”若男道：“灵儿，时间一久，你爹爹也是忘记了。”
　　她微微一笑，唤无伤过来看时，只见衣裳内绣的文字，都是些导气运作、移穴换劲的心法，无伤试着照行，他此时内力充盈，只觉十分奥妙。又见衣衬上所书：“大无相神功，垂炼十二正经，因相无相，无相有相，阴阳虚实，变幻随心。第一层心法，手阴经入手阳经，悟性高者十年可成，次者二十年可成，若练满二十年不成，则不可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