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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出老千

作品名称:歪脖柳下      作者:禾下土      发布时间:2020-04-19 20:39:08      字数:4062

  团圆饭很快就吃完了,似乎年也过完了,每年就这么一次。重孙忙着看手机去了。孙子们打麻将去了。儿子儿媳在灶下收拾碗筷,俩孙媳妇想帮手,当婆婆的说,反正我和你爸也没事,你们去玩吧。
  现在人的饭量好像小了很多,据说是有俩原因:一个是不像以前那样出大力了,连帮小工的往楼上搬砖都用机器了;二个是现在营养过剩,吃少一点儿没关系。现在每天吃两三个鸡蛋那是小事一桩。当年儿女们小的时候,水莲都是把鸡蛋换成了油盐酱醋或者衣帽鞋袜了。
  家里人突然多了,我就有点儿多余了。没有谁愿意跟我聊天,没有共同的话题。还是出去吧,天气挺好。出了门,就闻到了浓厚的年味儿。有条狗在街道上摇摇晃晃,还有一条直接从我眼前窜过去了。你知道为什么么?我知道,那是他们吃了醉鬼吐出来的饭菜。
  走到我的老房子前,我停下脚步。应该有十多年了吧,我没有进去,因为这房子基本看不出当初的模样了。唯一不变的,就是我对水莲的思念,对往事的回忆。
  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了,突然拐了个弯,一抬头,是村里唯一的一座有特色的的房子。就是现在破旧的框架,也能看出当初的辉煌。大门四级青石台阶,阔大的门洞。门洞两旁的砖墙上有四个拴马桩。斑驳的红漆大门上一把生了锈的大锁,门框下是一对门当,这证明这家人不知哪个朝代出过文官。门楣上四个户对只剩下两个半。这就是曲奉天的老屋,也是曲进贤曾经的家。
  我小时候经常走进这座大门,迎面是一道厚厚的照壁,上面一个老大的“福”字。照壁的背后,是牲口棚子。棚子对面是一盘老大的石头碾子。这碾子碾过无数粮食,消耗过村里人无数的汗水,寄托了无数的梦想……往里走,又一个门,再一个院子,才进了正房,正房四间。
  我的玩伴曲进贤是曲奉天的第六代孙好像是,每当走进这座院子,我总有一种自卑和羡慕。我家的院子没有台阶,照壁小得可怜,一脚就能踢倒。也没有牲口棚子和碾子,更没有两道门,只有三间房子和一个厢房。
  这幢房子好多年没人住了,曲进贤的孙子在北京定居了,基本不再回来了。是啊,谁愿意回到伤心之地呢?爹杀死了妈,爹又自杀。这孩子没有留下阴影就是万幸了。
  
  那年冬天,我清早起来,打扫了院子里的积雪,在门口也扫开了一条路,直通胡同头。就要继续往前扫的时候,前面拐角走来一个人,急匆匆的,看见我,急忙跑过来:“永足,出大事儿了。”
  “啥事?”我见是村里出了名的“三聊”(聊天聊地聊女人),也就没当回事儿。
  “真的,曲进贤……曲进贤让人给挑了……手筋了。”三聊的脸有些发白,好像被挑了手筋的是他自己。“啊?”我一哆嗦,扫帚掉了。
  我跟曲进贤关系一直挺好的,只是因为我经常在外做木匠活,曲进贤做的是买卖,在一块儿的时候并不多。成家以前,我俩都赌博。曲进贤的赌技远不如我,可是赌瘾却比我的大。
  结婚前,喝酒的时候,师父抓住我的手,有点儿乞求的眼神:“永足啊,水莲就要嫁给你了。常言道,十赌九输,不输钱就输命。求你别让师傅担心好不好。”
  我还有理由不听吗?曲进贤则不能自拔,怎么劝也无动于衷。我曾经劝他好好学学他祖宗的医术,可是曲进贤嫌学医太麻烦太漫长,说,就是那什么“汤头歌”,看一眼头都发懵。
  我赶紧朝进贤家跑去。进得屋里,曲进贤的老婆凤姑抱着三岁大的儿子坐在灶前一边烧火一边呜呜地哭,见我来了,赶忙起身。我一摆手:“进贤在哪屋?”
  凤姑指了指,我来到里屋,见进贤仰天躺在炕上,望着破旧的天棚出神,左手手腕包着布,脸色苍白。坐在炕头,我不知说啥,半天才想起来:“进贤,县城的大夫不能接上吗?”
  进贤眼睛有些空洞无神,嗫嚅了半天:“青岛的医生可以,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进贤的爹,坐在马扎上,脑袋都钻到裤裆里了。这老头儿行医治病,算得上是医者仁心,医治了不少人,却没发过多少财。加上儿子不争气,祖上留下来的几十亩良田慢慢都卖光了,家道就败落了。特别是老伴死后,老头摔了一跤,手脚不利索,基本上就没人找他看病了。现在儿子被挑了手筋,真是叫天天不灵,喊地地不应。坐了半天,我也没说几句话,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安慰了几句,就离开了,心里有所盘算。
  第二天晚上,我一番捯饬,来到那个赌场。所谓赌场,也就是个农家小院,土炕上放一张黑不溜秋的饭桌,赌徒们围在四周,吆喝声和旱烟的味道从窗缝里挤出来。
  我进屋也没人搭理,就挤在人缝里看。今天玩的是“牌九”,这东西赢输就在一瞬间,大小点一比,赢输立显。看了看在坐的几个,跟曲进贤描述的基本一样,就是这些人挑了曲进贤的手筋。这也怪不了他们,做老千被发现,没剁手就不错了。
  我瞅了一会儿,见这些人摸出的牌几乎都是杂牌,连“梅花”“长三”都少见,更不用说“至尊宝”了。这是一帮臭棋篓子,没有会出老千的,凭的全是运气,没有牌技可言。看来,我今晚可以薅羊毛了。
  再看看他们的穿戴也不咋地,可能这里面就有跟曲进贤一样败了家的破落户,说不定连老婆孩子都卖了。想到这里,我忽然不想赌了,不能为了进贤而伤害了另外的家庭。
  抽身走出屋门,一阵寒风,浑身一激灵。不行,曲进贤输的钱我得赢回来,不然他这日子怎么过呢?对,最后一次。我双手合十,向老天爷祷告,请神灵赎罪。
  然后转回屋子,正好一位赌徒输光了,把自己的脸都扇肿了:“他妈的,老天爷你瞎眼了?怎么老是输?”众赌徒哈哈大笑:“你是不是今天又去串老婆门子了?”“回家再卖两亩地。”有一个塌鼻子赌徒说:“你老婆挺有姿色的,要不押上去吧?”
  那赌徒一听这话,呼啦就抄起板凳,要不是众人拽住,塌鼻子的脑袋可就开瓢了。大伙儿劝解了半天,塌鼻子掏出一把钱,算是赔礼道歉,事儿就了了,赌局继续进行。
  我往炕上一坐,把一只黑布口袋放在裆前。一连输了好几把,黑布口袋里的钱不断往外出,我直拍脑袋。有个黑脸赌徒说:“少弄些动静,膈应人。”我说:“手臭,该揍。”赌徒们哈哈大笑:“臭豆腐好吃。”
  我心里好笑,就你们这帮乌龟,还想跑过我这只野兔?玩了几把之后,我就用镶在指甲上的金刚钻在牌上做了记号。赌钱不出老千你永远赢不了,出老千手段不高,早晚得倒霉。曲进贤就是一瓶不满半瓶乱晃荡,出事是早晚的事情。
  做过记号之后,见赌徒们赢我的钱赢得得意忘形了,我就开始出千了。我的牌他们看不出大小,我却知道他们的,再通过小搬运等手法,不一会儿,我点点头:“手气好喽。”塌鼻子赌徒嘿嘿一笑:“别高兴太早。”黑脸赌徒烟袋锅在炕上敲了一下:“少说废话,揭牌。”
  我猛地一摊牌:“天牌。”塌鼻子一下子傻眼了:“我天,见都没见过。”赌徒们都不作声了,眼珠子在我身上溜来溜去,我开始起鸡皮疙瘩了。赶紧再输几把小的,赌徒们的眼睛就从我身上转到黑脸身上了。
  间隔着来个“地牌”“人牌”,我的黑布包慢慢鼓了起来,赌徒们眼珠子又在我身上和黑布包上转悠了。又一连输了好几把大的,赌徒们的情绪渐渐平静,开始嘲笑我了。我叹口气,抽打脑门,啪啪直响,赌徒们说:“使劲抽,使劲抽。”
  当他们的眼睛又转到塌鼻子身上了的时候,我一摊牌,大吃一惊,揉了揉眼睛:“老天,至尊宝——”赌徒们满脸冰霜,话都说不出来了。黑脸赌徒一把抓住我的手,眼睛瞪得滴流圆:“你他娘的,你是不是出老千?”众赌徒也跟着起哄:“挑了手筋,挑了手筋。”
  我一攥拳头,一瞪眼:“妈拉个巴子,你哪只狗眼看见了,愿赌服输。你赢的时候,我怎么没说你出老千?”
  嘴里这么说,是给自己壮胆儿,压对方的威风,可我明白,要是再继续赢下去,我可就走不出这个屋子了。赌徒红了眼,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塌鼻子正赢着呢,不想黄了,说:“就是就是,都是玩的,愿赌服输,不到最后,不见得赢输。”
  黑脸赌徒松开手,一咬牙:“别让我抓住。”我心里一哆嗦,这家伙应该就是动刀挑进贤手筋的那个,心狠手辣。他已经有了警惕,我就不能再嘚瑟了,得找个机会开溜。
  我一把又一把臭牌,黑布包开始往下瘪了。黑脸赌徒烟袋叼在嘴里,“嘿嘿”笑了:“他妈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还能老是顺?你小子怎么有些眼生?”
  “我是对面大车店住宿的。”我自进门没多说话,偶尔说也用“东北腔”。黑脸赌徒吐了串烟圈儿:“哦,怪不得南腔北调的,原来是个过路的。那你今天小心点儿,可别光着腚回去。”
  “就是玩玩,就是玩玩,可别让我太难看。”
  我陪着笑,手气越来越差。赌徒们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警惕性就越来越差。赌了几把之后,我把牌一丢:“唉,手气太差,出去放放水(撒尿)。”赌徒们心里不乐意,运气正旺,巴不得我一路倒霉下去,可是人有三急,没有不让撒尿的事儿。都不由地盯着我的口袋,不知是恨不得抢过来还是恨不得赢过来。
  黑脸赌徒禁不住掂了一下,挺沉,塌鼻子赌徒哼了一声“别起邪念,那还不一定是谁的呢”,赌徒们每人一只手按在口袋上。黑脸赌徒瞪着我说:“你快去快回。张三,你去茅厕门口看着点儿。”
  我当时穿的是抿裆裤,这种裤的裆很大,一般都把裤脚绑着。我将裆部用剪子铰开,赌博的时候,一只手不时伸到黑布袋子下面搔痒痒。赌徒们还嫌我埋汰,把自己的手都摸臭了弄骚了。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不断用裤裆里的旧书纸调换袋子里的钞票,当换得差不多了,才假装手气差,输了几把,稳住了赌徒。
  进了茅厕,将钞票整理一下,捆在腰间,攀过墙头,溜之大吉。后来传得挺神,说有个人从门缝里溜出去了。
  回到曲进贤家,一家人的泪水还没干,他儿子子乔已经睡了。我把钱放在进贤枕头旁:“进贤,你还有一只手,这是老天爷留给你的,你再不学医就对不起老天爷了。这钱,我给你赢回来了。”
  曲进贤呆呆地看着我,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二哥,你……你为了我,冒这么大的险,我……”
  “什么也别说了,就看在我冒险的份上,别再赌了,好好跟你爹学医,什么都好了。”
  进贤爹更是喜出望外,嘴唇都哆嗦着,眼泪不停地流:“进贤啊,听人劝吃饱饭。”进贤拍拍熟睡的儿子,点点头:“是我太荒唐了。爹,永足,你们都放心,我一定做到。”
  进贤老婆凤姑在我们谈话的档口,早已手脚麻利地炒好了几个菜,端上来:“永足啊,大恩不言谢,喝口酒吧。”
  酒菜简单了些,但热腾腾的,香喷喷的,这是凤姑的一片心意,我也就没有推辞,陪着老爷子喝了几杯酒,悲凉的气氛一扫而光。
  进贤后来成为远近闻名的独手郎中,儿子子乔也成为高明的医生,可惜,没有成为高明的人,死得很惨。后面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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