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龙虎彪的反击（一）

　　旺顺也被气得不轻，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别提有多难受了。偏偏郭来运还不识趣，又给他当头再来了一榔头。
　　郭来运道：“总保，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您。”
　　“有屁快放，有事就说！”旺顺也没好声气。
　　“咱们前段时间不是都说的好好的么！秋收以前大家各守本分，刀枪入库人马散伙，一切待到秋收后再定夺，是有这事吧？”
　　“是啊！是说好的。”
　　“可是这几天贺姓族人的桐丁团每天全副武装白天夜里的满村子晃悠，是怎么个情况？是防范我们吗？还是另有所图？”
　　旺顺心道好嘛，我还没找你呢你倒先来兴师问罪了！于是反问一句：
　　“大勇家稻田被毁这事你知道的吧？”
　　郭来运点头：“嗯。”
　　“那老六家姑娘被恫吓那事你知道吗？”
　　“这个倒没听说。”
　　“今年是个大丰年，终于可以不用再担心粮患，眼看秋收在即，这百年难遇的收成绝不容有失，我派桐丁守田是为大家做保障，大家感谢还来不及，你反倒还怪罪上我了？”
　　“这个自然是要感谢您，那既然这样，免得桐丁兄弟们太辛苦，我们破衣卫的兄弟也可以出点力，我们一起守田如何？”郭来运谄笑道。
　　“不必了！你还嫌不够乱？还想继续闹腾是不是？你们还想不想收粮食了？”旺顺虎下脸来。
　　奔牛在一旁不服气了，忿忿道：“那不公平啊！桐丁们每天舞刀弄剑的，谁能保证他们不像大龙那样吃到我们头上？一个大龙就够我们受得了，再来几个我们还有日子过吗？”
　　奔牛那阴阳怪气的腔调旺顺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闭嘴！桐丁团现在由我负责，你倒给我说说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们一星半点？我告诉你你别唯恐天下不乱，秋收以前谁再敢胡作非为我泼出这条老命也要奉陪到底！”　　
　　大龙回到家仍余怒难息。哥仨在屋里借酒消愁从申时直喝到掌灯。
　　奔牛那些外姓人固然可恨，跟他们的梁子已经公然摊到村里人面前了，往后不是你死便是我活那是必然的了。更叫人憋屈的是大勇和旺顺这两个，这两人到底站哪头？大勇还好些，毕竟也是个外姓人，大不了以后绕着他点，实在不行就把他归到奔牛郭来运他们一伙也没啥，那旺顺又是扯的什么蛋？他分明就是既当巫婆又扮鬼——两头讨好么！当了几十年的总保了，凭的就是那八面玲珑的手段，这个人能靠得住母猪也能上树了！
　　兄弟三人一边喝着一边骂着，只把旺顺骂得耳根子怕都要出血了。
　　大龙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铁打一般的汉子酒酣耳热时越想越憋屈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大虎大彪一个劲地安慰却怎么也说不到点子上去。
　　大龙不住拿拳头捶自己头：
　　“在倭瓜滩活了快三十年，几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现在不光在姓贺的面前丢尽了脸，连那些外姓人都不把咱当人看了！我还活个什么劲啊！”
　　老三大彪也是一样的火爆性子，他把桌子一拍：“大哥你不活，我们都不活了！要不咱们干脆豁出去来个痛快的，那些杂种龟孙咱能宰掉几个算几个，宰一个够本，宰两个就赚了！”
　　大虎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脑瓜子：“你别老图嘴痛快，讲话不过脑子！咱们前面吃的亏还不够么？还不都是让人给阴的！咱们再不能蛮打蛮干了，得学学他们，他们怎样搞我们，我们就怎样给他还回去！”
　　大彪立马附和道：“对啊对啊！戏里边说过这个词，叫什么以其之道还治其身！”
　　“管它什么道什么身！”大龙抹了一把脸发狠道：“倘如不能挣回这口气，我大龙死都闭不上眼！”　　
　　夜幕降临。秋夜的天穹看上去益发苍莽遥远，星星点点缀在这深邃黝黑的天幕稀稀疏疏毫不起眼，弯钩似的月芽不时被飘摇的黑云遮挡也显得朦胧黯淡。
　　村里人习惯早睡早起。没睡的人也为了节省几分几毫的灯油而不舍得点灯。除了月半那几天沾点老天爷的光，村里能稍显亮堂，其它时候每天一到这个点，倭瓜滩便显出一片漆黑的死寂来。
　　马矮子刚刚喝罢一碗小米糊糊，便打算关门睡觉了。没办法，屋里屋外能吃的东西实在不多，晚上随便对付一下赶紧睡觉，睡着了也就不觉得饿了，若是睡晚了，腹中越发饥饿就更难睡安生了。还好即将秋收，今年又是个丰年，可算是有些盼头了。
　　他伸了个懒腰打算关门上闩，却听到外面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往他家方向来的。好奇心让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直直地望向那声响处观看。
　　两条高大的身影披着夜色飞快地来到了跟前，待马矮子看清楚之后脸色都变了，抖抖簌簌急欲关上门扇，走在前面那人倏地伸出一个蒲扇般的巴掌一把抵住了门板。
　　“大虎，这么晚了有何指教？”马矮子声音都有些发抖。
　　大虎抬起另一个手扬了扬。两个饭碗大小用草绳拴着的纸包在马矮子眼前左右晃荡。
　　“请你喝酒吃肉，如何？”大虎冲着他咧嘴一笑。
　　这一笑让马矮子一颗心像被踩中的捕兽夹子一般啪地紧缩到一块，他战战兢兢道：“我已吃过晚饭，正打算睡觉了，改日可以吗？”
　　大虎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推进屋里，然后自己也大步跨了进来。
　　在人高马大的大虎跟前，本就矮小的马矮子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瑟缩在一旁听之任之。
　　“怎么黑灯瞎火的？”大虎皱紧了眉头：“赶紧把灯掌起来，把桌子收拾收拾。”
　　等到马矮子点起灯，他才看清楚，来的是大虎和他弟弟大彪，跟在身后的大彪一手提着一个大黑坛子，一手拎着一个硕大的干荷叶包。
　　哥俩将手头东西搁下。大虎在桌上找到两个缺了口的碗，将纸包打开，将里面的酱肉和花生米连同纸包一块塞了进去，一边吩咐马矮子：
　　“你再找几个碗来倒酒！”
　　马矮子四下里翻了翻，就找出了一个，哭丧着脸道：
　　“就这一个，再没了。”
　　大虎又把刚才装碗里的纸包又拿了出来，直接搁在桌上，把那三个碗一字排开，两手叫劲搬起大彪带来那个大黑坛子嘭地顿在桌上，唰一下揭开封着口的盖子，往那三个碗里倒上酒，而后这哥俩不客气地自顾自在桌边坐了下来。
　　一时间屋里香气扑鼻，酒肉的香味像一把钩子不住刺挠马矮子那枯竭的肚肠，那油汪汪还带着余热的酱肉瞬间占满了他的脑子，他的喉结像是上了油的车轱辘飞快地上下蠕动，口水不断从肚里翻涌上来，沿着嘴角往下流淌。
　　看他那馋样，大虎大彪憋不住想要笑。
　　“老马，还愣着干什么？”大虎像这个屋的主人一样，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招呼马矮子：“过来喝酒吃肉啊！这可是正宗的白米酒！”
　　马矮子两片嘴唇噏动了几下没敢动弹。
　　“老马，你别怕，”大虎冲他笑了笑：“栽赃这个事情跟你没关系我们是知道的，你不过是个跑腿传话的跟屁虫，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不找你的麻烦！”
　　“是的是的，这事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真的！”马矮子就坡下驴忙不迭为自己辩解。
　　“那你倒是过来坐啊！”大虎又冲他招手。
　　马矮子迟疑着走到桌边，但还是没敢坐下来。
　　“看来我不亮明来意你是踏实不下来啊！”大虎盯着他：“那我也不兜圈子了，我们找你希望你能帮我们做几件小事，以帮我们证明清白！”
　　马矮子连连摇手：“这事我一个赶大车的哪办得了？请二位爷不要为难我！”
　　大彪那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一双豹眼瞪得溜圆便要发作，被大虎一把按住。
　　“老马，我还没说什么事呢，你急什么？”大虎脸上还是带着笑：
　　“放心，不是要你去做跟他们过不去的事，你现在跟着他们混饭吃，若是反叛了他们必定饶不过你，这我能不知道么？”
　　“那还能有什么事？”马矮子一脸疑惑。
　　大虎招手示意他靠过来。马矮子哆哆嗦嗦地勉强靠近过来。大虎附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
　　马矮子听完依然面有难色：“那天总保不是发过话了么，秋收之前谁敢再生事必定重责不饶，怎么下手啊？”
　　大虎用一个食指点了点自己脑门：“不是让你蛮干，是用这里！平常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你们不是挺会干的么？我现在也不需要你们明目张胆，你要给我动脑子，用计，用计知道吗？要让他们有苦说不出，明知道是你也拿你没办法！”
　　没等马矮子反应，他手往自己腰里一伸，摸出硕大一坨物件来啪地往桌上一拍，差点没把盛着酒的破碗打翻。
　　马矮子一看是沉甸甸的两大串铜钱，看起来足足有两贯。
　　大虎将两串铜钱分两次推到他跟前：
　　“老马，这个是给你的，这个你给其他能帮忙的兄弟分一分！”
　　随后他又从桌角把大彪带来那个干荷叶包拉过来，一把扯开荷叶，里面是一个油光肥亮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出诱人的酱红色光泽的卤猪头。大虎摊开手指一指猪头又指一指那大黑坛子：“这个肉和这个酒都是给你的一点心意，就这点小事，也没有难为你，是吧？你若是办的漂亮，兄弟们还有重谢！”
　　马矮子的心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即便是跟着郭来运他们厮混了那么久，也没喝到几顿酒吃过几块肉，跟着他们无非是凑个热闹也没想过能得多大好处，贺秀才能不给涨租子已是最大奢求，眼前这些是做梦么？大坛子香喷喷的米酒，这么大一个看着就眼馋的酱猪头，还有能晃瞎眼蒙住心的沉甸甸的铜钱！这可以买多少米面！打自己生下来也没有过这等的享受，还有什么不能干的？何况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无非多费点心思而已！
　　大虎一看火候差不多了，伸手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来，老马，干了这一碗酒咱们就是兄弟了！”
　　大彪也跟着端起碗来：“老马，愿意帮这个忙你就喝了这酒，若不愿意我们也不强求，酒肉和铜钱我们仍旧拿回去自己享用，今晚只当我们哥俩没来过！”
　　马矮子差点就急眼了，看得出来他是真急，到嘴的鸭子怎能飞了？他飞快地伸出手去抓那酒碗，慌慌张张差点没把碗打翻，把头点得鸡啄米似得：“干，我干！能跟您二位结兄弟是我老马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