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回荡夜空的呼唤

　　那天晚上，沉闷的气氛和感染的恐惧，笼罩着这个普通家庭，打破了家的宁静。
　　阿辉父母也睡不着，他们一次次长吁短叹。他们知道，阿辉和英子，两个孩子都没有做错，也不是他们不深明大义；可这瘟疫，它不讲情面，它不分好坏，它真的太凶残了。万一感染了，可不得了啊！还不说能不能治好，就是能治好，我们贫苦家庭也医治不起啊！
　　这边，英子和亚男，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亚男道是没有想得更多，就是害怕。这些天的武汉，关于死亡，她知道的已经不少了。刘智明，李文亮，柳凡，林正斌，梁武东……等等，光是医护人员，都已经不少了，何况普通感染者。有的家庭，父母走了，留下还不懂事的孩子；有的家庭，子女都走了，留下孤独的老人；甚至，有的家庭，从此不再升起炊烟……想想这些，亚男能不害怕吗？
　　如果，一个朝夕相处的人，突然之间就不在了，能不让人恐惧和绝望吗？不管他是谁？父母，伴侣，孩子，兄弟姐妹，或者同事，或者隔壁邻居……
　　阿辉想了很多，恐惧也罢，绝望也罢，灾难面前，总得要人去面对。特别是那些弱小，那些残病者，他们需要关爱和帮助。如果没有人站出来，那他们怎么办？要换做我们，那又该怎么办？
　　英子此刻，她想到了母亲，想到了父亲，还想到了汶川大地震死在身边的同学丁娜娜……父亲和娜娜倒是已经走了，母亲体弱多病，还指望我回去照顾她呢。
　　她不知道，当初决定来武汉，是不是一个错误？但不管怎么样，已经来了，就要好好去面对，做任何事情，都应该善始善终，不能中途而废。英子想到这些，感到有些惭愧，她觉得她给阿辉他们一家带来了不少麻烦，特别是阿辉。她感到欠他和他们家很多很多。心里充满了感激和愧疚。
　　
　　这天晚上，英子想了很多很多，她想到了依娜阿妈，想到了丁阿爸，想到了曾经许诺要代替娜娜给他们养老和敬孝的事。英子想，初一下午去给娜娜插的第十二束羊角花，恐怕又干了，已经二十多天了。时间过得真的好快，一晃，娜娜离开我们已经12年了。
　　迷迷糊糊中，英子仿佛看见娜娜奔跑着向她走来。像在地震之前那个学校，娜娜抓到一只蝴蝶。“英子，英子，我抓到了……”娜娜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校园的上空。
　　“英子，英子……你看见那只小麻雀了吗？快看，快看，它飞走了……”英子记得和娜娜一起，放飞那只小麻雀的事。
　　
　　讲到这里，阿兵和阿华、小引，眼里散发着异样的光辉，哀伤地说道：“唉！……谁知道……后来，还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阿兵刚刚平复的眼里，再次泛起了悲伤的泪光……
　　2月14日，庚子年正月二十一，武汉封城的第23天。夜里11时许，武汉天空突爆三声巨响，同时伴有几道令人眩目的闪电，伤痛中的武汉夜空显得格外凄厉。惶恐中的武汉人倍添了一种隐隐的不安。
　　更为奇怪的是，15日上午，初阳还晴，困在家中已久的武汉人，纷纷打开窗户，迎接这抹难得的暖阳。可是，接近中午的时候，天气突然发生剧变，下起了纷纷雪花，狂风暴雨，再次响起了雷声、闪电。
　　傍晚时分，雨雪停了。天空变得蔚蓝，却不知道从哪里飞来那么多喜鹊，喳喳喳喳地叫个不停。
　　不知道这是什么预兆？上了年纪的武汉人，忐忑不安地惊呼道：“凶兆啊，凶兆！”
　　也就在那一天，红会到了一批社会援助的紧急医用物资——呼吸机。那是用于抢救危重病人生命的，人命关天啊，刻不容缓。
　　阿辉和英子接到任务后，来不及作什么准备，立即组织人员和车辆去运送。他们来不及去找雨衣，来不及等雨停下，冒着雨雪将物资分送到各个院区、科室。那天，武汉气温突降到零下一二度，十分寒冷。
　　也就在那天，阿辉、英子，还有其他几名志愿者都感冒了。首先是阿辉，第二天就出现了发烧、咳嗽等症状；第三天，英子也出现了类似情况，随后几天，又有人出现了类似情况。不知道是一般的感冒还是冠状病毒感染。
　　那些天，大家都惶恐不安。
　　从那以后，阿辉和英子不得不加强了防护。为了家人和其他人的安全，他们不再回家了，自行在车上隔离，开始问诊吃药。
　　那时候正是武汉医疗资源极度匮乏的时候，核酸检测试剂盒也是一盒难求，他们根本没办法得到检测确诊。
　　那一段时间，各大接诊医院人满为患，好多人根本无法等到排号接诊，政府和社区倡导各人居家隔离。阿辉和英子找了一个避风避雨的地方，自行隔离起来。他们不敢回家，害怕感染到家人。
　　妹妹亚男以为他们是生父母的气，就叫他们回去住。于是，打来电话说：“哥，你和英子姐怎么不回家来住？”
　　阿辉说：“亚男，我和英子可能都感染了。我们隔离一段时间，好了就回去。”
　　亚男又问道：“你们是生爸妈的气吗？”
　　阿辉道：“没有，亚男，我们在外面隔离，家里风险小一些。”
　　亚男说：“外面吃不好睡不好，抗病毒需要补充营养增强免疫力，那怎么行啊？你们还是回家来吧，我们是一家人，爸妈他们之前的担忧，那只是他们的想法而已。没有嫌弃你们，特别不要让英子姐感觉到我们的冷漠。”
　　阿辉：“亚男，你别那么想，给爸妈说一下，我们隔离完了就回家，没别的意思。”
　　亚男说：“那好吧，你们要多加注意。”
　　阿辉说：“好，好。”
　　阿辉好不容易拿到一个核酸检测指标，他让英子先去做了检测。英子确诊了。他一把把英子搂在怀里，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浸湿了大半只口罩……
　　英子没有拒绝，用手抚摸着阿辉隔着口罩的脸，任阿辉带着温度的泪水，一滴滴滴落在她脸上……
　　阿辉惭愧地说：“英子，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英子抚摸着阿辉的脸说：“别责怪自己，是这病毒，是它太凶残，让我们防不胜防。”
　　英子说：“阿辉，可能我会像李大爷一样，等不了几天了，你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伯父，伯母和亚男，他们都需要你。”
　　阿辉说：“你也一样，我们都要活着。我们以后去四川，去你的家乡。”
　　英子开始有些气喘，说话开始吃力起来，她断断续续地说道：“那好……我……们……回木……木鼓镇结婚，安家。”
　　英子表情痛苦地憧憬着未来，阿辉含着眼泪答应着她的要求。
　　
　　阿辉通过各种有可能的渠道，拼命地为英子找接诊医院和床位。他听说有一种叫白蛋白的特效药能治新冠肺炎，就开始托关系拼命去寻找，那种药刚开始是四五百元一盒，后来涨到七八百甚至一千多，而且根本不好买。阿辉没有放弃，想方设法去买，他要让英子好好活着。
　　英子因为没有医院收治，所有治疗费用都得自己承担。英子家里本来就贫困，根本医治不起。而在阿辉看来，人家那么远不论生死、不计报酬来支援我们，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拿她不管。
　　阿辉为了英子，哪怕用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借债也要挽救英子的生命。
　　英子却不这么想，她不想连累阿辉他们一家，坚决拒绝就医，叫阿辉不要管她。可阿辉哪里能听她的，他要为英子尽一切可能。
　　
　　那一段时间的武汉，处在极度的绝望和恐惧之中，不断有医护人员倒下和病患倒毙家中的消息传出。微信、报纸、网站……整个舆论圈，都流淌着悲伤的眼泪和充满了恐怖的气息。
　　英子想到，既然发生了，就要独自去承受，不能连累阿辉他们。所以，她要做的，就是拒绝阿辉的帮助，不让他为自己耗费精力和金钱。
　　这天夜里，英子给阿辉说她想吃热干面，叫阿辉出去买。阿辉信以真，就出去了。英子趁阿辉不在，偷偷离开了隔离地点。
　　阿辉回来后，看英子不在，喊她也没有回应，他知道，坏了，英子一定是离他而去了。阿辉焦急万分，拼命地寻找。
　　“英子……英子……”阿辉一遍一遍地呼喊着英子的名字。
　　正在这时，阿辉手机声音提示有短信，他拿起手一看是英子的信息，他一下喜出望外，高兴起来。然而，当他打开信息后，阿辉怔住了，泪水潮水一样涌了出来……
　　亲爱的阿辉：我爱你！
　　当你看到这条信息时，我已经决定走了。你不要悲伤，也不要找我。我也不会让你找到。
　　今天是2月15日，我是1月26日到的武汉，刚好整整20天，是我们相识的第20天，也是你无微不至关爱我的第20天。我真的很感谢你们。首先感谢你和我相识，感谢你一直关心爱着我；感谢伯父、伯母，感谢亚男，感谢你们家每一个人！特别感谢你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感谢你们一家对我的关怀和厚爱！
　　其实，阿辉，我知道你很爱我，我也真的很爱你。但是现在，面对这场凶猛的瘟疫，我必须作出选择。
　　阿辉，请你理解我，我如果不作出选择，会伤害到你们一家人，会把你们伤得更深。
　　阿辉，你是爱我的对不对？那你当然会理解和支持我咯，对不对？
　　阿辉，你不要伤心，一定要活下去，好吗？
　　
　　相信我，来生我一定等着你！
　　爱你的吴英子
　　2020年2月15日
　　
　　看到这里，阿辉伤心欲绝，嚎啕大哭……
　　“英子啊，不要啊，我不要你离开……”阿辉跪倒在地上，绝望地呼号着，哭声感天恸地！
　　阿辉心急地拨打英子电话，可是她关机了，他给她发信息，也发送失败。阿辉疯了，拼命地寻找着英子。
　　“英子……英子……你在哪里啊？”阿辉找遍了武汉的大街小巷。绝望的呼喊声，带着血泪，飘荡在武汉的夜空……
　　
　　后来，阿辉发现了英子，英子倒下了……在那个天桥下……在她来时的路上，向着家的方向……
　　“英子……英子啊！我……爱……你！”
　　阿辉紧紧抱着英子，绝望的声音，凄厉地划破武汉的夜空……
　　
　　苍穹之下，阿辉抱着英子，矗立在冷冷的风雨之中。一群乌鸦在天空盘旋，而后，向西，向着英子家的方向飞去……
　　第二天，阿华和小引在汉阳路天桥下，捡到他们两人的手机。听一个做环卫的阿姨说，刚才桥下发现两具新冠肺炎患者遗体，听说是一男一女，还抱在一起。才刚刚被殡仪馆的车拉走。
　　
　　
　　阿兵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听到这里，老丁妹妹昏厥了，江渝和老丁回过神来，赶紧掐住了她的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