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昆仑三圣（第一节）

　　二人拱礼作谢，牵手进到石室，见首榻上端坐一人，一席白衣，风姿清矍、眉目隽朗、面如冠玉，却有一头斑白银丝。转眼十多年，无伤只觉他更似老了数十岁，急忙行至何足道身前，躬身便拜，说道：“弟子宋无伤、周若男，拜见何前辈。”说着拉若男一起拜下，又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何足道微微一笑，下榻将两人扶起，说道：“伤儿，听说你取了周老前辈之女，想必便是这位姑娘了？”无伤牵着若男的手道：“回何前辈，她正是我的妻子，周若男。”何足道冲若男微微一笑道：“果然是郎才女貌。想当年陆家庄时，你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一隔十载，便长这么高了，还取了如此标致的媳妇。姑娘，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周老前辈他还在世否？”
　　若男鼻间一酸，说道：“我爹爹就我一个女儿，爹娘早已去世了。”何足道心有所触，慈目而视，慰道：“啊，周姑娘节哀。”又道，“伤儿，你姑姑陆庄主之事，我深感愧疚。后听人说，你在江湖上干了几番大事，实感欣慰。我曾立誓，若非江湖大事非需我何足道出手不可，终身不下昆仑山。十年前应你姑姑之邀，不曾尽得半分绵力，想来惭愧。”说罢长叹一声。
　　无伤恍然大悟，原来何前辈是因十年前败在百损道人手下，一直萦索于心，说道：“何前辈何必自责？当年只因百损道人突施暗算，才害您受了重伤。”何足道微微一笑道：“可惜那百损道人只知其寒掌厉害，却不知我自有解毒良方。伤儿，你看……”他说着扬起右手，无伤喜道：“何前辈，你的右手全好了？”何足道笑道：“是啊，江湖中人只道何足道有琴、棋、剑三绝，却不知我还有一绝。”何足道说得大感兴味，又道，“你们远来劳顿，还没用过饭吧？”说着拉着无伤走出石室。他眉间一凝，只觉无伤手上冷凉，心下一惊，若男听他提及往事，只觉何前辈他果然深通医术，正欲启口，见他神色诧异，已知他定然瞧出哥哥身受重伤，眼圈一红，“扑咚”一下跪在他身前道：“求何前辈救无伤哥哥性命。”何足道右臂疾出，想去扶她。若男见他出手迅捷，知他这一拂袖，蕴含甚深内力，不便与他内力相接，急忙顺势站起。何足道只觉她一柔弱女子，尚能历经险阻，翻山涉水带伤儿来此，本意试她内力，却不料出手瞬间，即被她识破。在旁人看来，只道是若男被他搀起，却不知冥冥之中，若男已将他劲力化去。
　　何足道只觉她内力深厚，不在自己之下，心下更是惊讶。隔了片许，才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周姑娘年纪轻轻，内功竟至如此，想必是深得周老前辈真传。”若男道：“小女才疏学浅，若非蒙爹爹亲传内力，怎及得上前辈功内深厚？让您见笑了。”
　　何足道微微一笑道：“伤儿能在茫茫人海中你与相识，也是他的造化。姑娘，你放心好了，别说你们不是外人，就是素不相识，冲着这股秉负侠义的豪气，我也非得倾力救他不可。”他扶过无伤。她俩亲人皆逝，一路行来，历经险厄，多是夫妻相扶，颜师父还因此丧了性命，此时突遇一和蔼可亲的得力长者，皆是心生倚靠，两人一左一右就像两个孩了一般，由他牵着坐回榻上。无伤心下往事俱现，百感交集，只觉鼻间一酸，哽咽说道：“多谢何前辈。”
　　何足道柔声说道：“伤儿别哭，让我先看看你的伤势。”说着将他袖筒卷起。二人听他说得亲切，不禁呜噎一下哭出声来，似要把长久以来历经的屈辱险难一并释出，抽抽噎噎地说出不话。
　　何足道见他心脉起伏，不便切闻，柔声慰道：“好了，两个好孩子，你们心里的苦，伯伯都知道。”二人兀自抽泣不止，听他说道，“你们是怎样受的伤，怎会来到这里？其中历经何事，慢慢说给我听。”若男收住眼泪述说，将二人夜探万宁寺，如何救出武林各派人士，颜师父如何惨死，见他听得时而大感兴味，时而喟声长叹。
　　又说到刺杀忽必烈未果，被百损道人、桑措、宫本一干高手合击，若男一直留心看他神情，提及百损道人偷袭之时，他双拳紧握，看似极为愤慨。待讲到历经千山万水，在玉虚峰下遇着闵、宁、阮三位姐姐之事，何足道不禁喟声长叹，心底似乎十分惋惜。
　　若男喝了一口清茶，稍及片刻，何足道叹道：“她们有说了什么……”若男拿出闵、宁二人所留的锦帕及阮灵燕的短剑交予他，何足道阅后，不禁长叹一声。他眼中看似莹莹有泪，低声道，“是我负了三位师妹。”
　　若男道：“三位姐姐用心良苦，对何前辈您一往情深。你们自小青梅竹马，为何您反倒对她们不闻不问，近在咫尺，却不见面，这是为何？”
　　何足道微微点头，眼中凄迷，娓娓说道：“二十多年前，我们正值华韶，那时操琴识音律，司琪喜弈，飞燕好剑。我与她三人时常一起研习，日久天长，互生爱慕之心，我也因此在琴、棋、剑三技上得益匪浅。师门中其余师兄弟，也喜欢三位师妹的，不免私下议论纷纷，说我何足道一人如何能娶得三位师妹？那时我心高气傲，听他们说得不堪入耳，只身离了师门。”他说着长叹一声，又道，“我凭着师门高超剑术在西域闯出了一番名声。江湖上的朋友纷纷传言，说我在琴、棋、剑三技上无人可比，可以说得上是琴圣、棋圣、剑圣，因此给了一个绰号，唤我作‘昆仑三圣’。我虽自傲，但想自古称配得上这个‘圣’字的，除了三教宗主、诗仙李白，不过寥寥数人。虽然别人给我脸上贴金，也不能自居不疑，因此改名，就叫做‘足道’，连起来便是‘昆仑三圣何足道’，即使让旁人听到，也不会说我狂妄自大。”
　　若男道：“看来何前辈还是默认了这昆仑三圣的称号。”
　　何足道笑了笑，继道：“直到遇着郭襄姑娘，深深为她武功才华倾倒，如遇知音。”
　　二人眉下一亮，皆道：“是郭姑姑。”均未曾想何前辈与郭襄姑姑竟还有一番情缘。
　　他点了点头，又道：“我们一起闯荡江湖，一起击退西域少林的潘天耕、方天劳和卫天望，声名更盛；后又见着波斯高手尹克西。他临死前对我提及《九阳真经》，说什么‘经在油中’，嘱我务必为天下人寻着此经。我见此人心怀大义，便一口答应了他，只身来到嵩山少林寺。不料竟是一场误会。我虽皆连战退数名少林高僧，却败在武当山张君宝之手。那时张真人不过十三四岁，只是少林俗家弟子。想我一身武功，当着郭襄之面，竟败给一个孩童，心下羞愧难当，便立誓终身不履中土。”
　　若男道：“您因一时之气，便也将郭姑姑抛诸脑后了么？”
　　何足道长叹一声道：“那也不是。头几年，我几欲下山寻她，思前想后，只觉心底还装着三位师妹，你那位郭姑姑心里，何尝不是依旧惦念着杨大侠？我虽心里放她不下，想来我二人终是无缘，因而一拖再拖。直到应你陆姑姑之邀，前赴武林大会，其时我心已近坦然。旁人只道我是因少林落败一事不能释怀，可十多年来，我在这里苦苦守候，何尝不愿再与三位师妹重拾旧好？”
　　若男笑了笑说道：“何前辈便因旁人悠悠之口，故意不与三位姐姐见面，又想若与其中任一人表白，只怕另外两人因此伤心失意，便躲在玉虚宫内，一个也不见。而那三位姐姐，只道你痴迷上了旁人，抛弃旧相知，各自心灰意冷，也相约不再与您见面，其实你们心里都装着对方，是不是？”
　　何足道心下一惊，未想她年纪轻轻，竟能看破我心中所想。说道：“小姑娘聪明伶俐，可我一堂堂男儿，如何能同时爱上她们三人？操琴端庄持重，司琪聪慧娴淑，雪燕清纯善良，任意一个，无一不是贴心佳侣，可要我同时娶三人为妻，怎能做到？”
　　若男笑道：“江湖传言，都说昆仑三圣何足道，一身书呆子气，未想果真不假。若是三位姐姐都喜欢你，她们尚且互不计较，你又何必挂怀，反倒害得三人为你伤心落泪许多年？我若是你，便将三位姐姐都娶了又有何不妥？”说及于此，却又想：“在旁人看来，事不关已，倒是说得容易，若将自个换作三人中任意一个，又何尝甘愿与旁人共享？若换作无伤哥哥，亦是万难决断，想来男女之事，决非那么简单。”
　　无伤道：“三位姐姐倘若都不计较，这么多年，为何不一起上山来见您？”足道见他说话之时，略为激动，话至尾声已倍感吃力，急忙将他扶过道：“这事无关紧要，先看看你的伤势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