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昆仑三圣（第二节）

　　拉过他坐在身侧，细心把脉，只觉无伤脉象虚沉，若有若无，一时牖门洞开，却又暗寂寥然，濒无一丝回响。他自忖：“但凡重伤之下，回光反照亦是可能。他虽脉象全无，气海内不时回荡一丝鸣鼓之音；又觉他体内寒毒已然侵入五脏六腑，血气极虚，若非常人，如何能远涉万里上得昆仑山？定是这一丝内气勉强支撑他一路走来。想他自小修炼混元真经，练就的是先天真气。这先天真气与生俱来，绝非人人可能习得。只是他受伤极重，经脉已乱，内力尽失，纵然气源不灭，也似初生婴儿一般，极为虚弱，纵有灵丹妙药亦是全然不济；就算能缓解一时，效力一过，随时可能毒发身亡。除非以甚深功力打通他周身经脉，才可解毒，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想至此时不禁长叹一声，只觉事不宜迟，当下聚气于掌心，向他百会穴上拍去。无伤微微有感一股热气在顶门回荡，却透不进来，时间一长，倒也略感舒畅。
　　何足道眉心一蹙，只觉他重伤之下，穴位封闭。心知但凡久习内功之人，周身经脉穴位无时无刻不经锤炼。伤儿穴位反噬之力竟此之强，想他未受伤时，内力之强，可见一斑。何足道久习昆仑内功，若换成普通高手，这一拍一运气间便可打通穴道，此番运气良久，却是毫无进展；于是又拍他后顶、强间、脑户诸穴，皆是无功而返。这一路拍将下来，已将他督脉半数穴位一一拍至，直过了半炷香时，自累得满头大汗，竟也透不进些许内气与他，反而险些被他体内寒气反噬。
　　见他唏嘘喘气不止，想是无有进展，若男亦略通医术，自知要打通哥哥周身诸脉何其之难，说道：“何前辈，不如让我试试。”何足道道：“你也懂脉象之学？”若男虽与灵驼子学过一些脉象经学，却是空有理论，毫无实践，事关哥哥性命，也不敢擅自逞能。
　　见她一脸茫然，何足道道：“伤儿伤势非比寻常，若稍有差池，悔之晚矣。事到如今，非得施展两仪大法，以阴阳二气打通他任督二脉，或许能见效罢。”他说完，又长叹一声，心道：两仪大法乃是运转周天的神功，虽能将自身内力完全激发，相应也是极耗真力。当年我因年少轻狂，被西域高手马纵原所伤，损及筋脉，亏得师父用此神功才将我筋脉重新打通，为此他老人家闭关数月方始复原。伤儿他所受之伤与我当年岂可同日而语？且不知能否救得他好，料想要倾力使出这门功法，自个轻则功力全失，重则气竭身亡。
　　若男见他沉吟半晌，唤他道：“何前辈……”何足道回过神来，说道：“小姑娘，一会儿我若医不好他，我这里还有一颗九转大还丹，可保伤儿他七日无虞。七日之内你们再另寻他处求治，切忌不可颓丧。”
　　他在二人面前许下承诺，岂能失了颜面》又觉他俩小小年纪尚且心怀大义，接连做了几番大事，我何足道空有虚名，浮生半百，却也败在百损道人手下，你百损道人要伤他，我偏要将他治好。只是系念着诸多女子，一时思绪万千，惆怅满怀，什么儿女情长？什么纲常伦理，既然不能再见？不如先救回伤儿。倘若因此丧命，也便万事皆休，何来这许多烦恼？
　　若男只道无伤伤势沉重，竟连何前辈也无十足把握能治好，心下凄然，说道：“何前辈，无伤哥哥的伤势真是难治了么？还是您有何难言之隐……”
　　何足道见她一脸凄迷之色，伸手拍了拍她肩头，微微一笑道：“傻孩子，我当然会全力救他。”说着向门扉望了一眼，又道，“周姑娘，一会儿我与他疗伤，切忌有人打扰。你守在门口，千万别让人进来，事关你师兄性命，切记，切记。”
　　若男道：“好。”心下不解，“莫非……”忖思之余，突见房门“轧轧”洞开，转眼进来三名女子，凝目看时，正是闵操琴、宁司琪、阮灵燕三人。
　　何足道一怔之下，百感交集，也不知是喜是忧，期期而道：“师妹……你们……你们怎么来了？”见三人眼中盈盈，齐身上前道：“师兄……”闵操琴戚然说道：“师兄，这孩子受伤极重，可知两仪大法一旦行功，或许……你也会有性命之忧。”
　　她三人让无伤二人上山，思前想后，终是放心不下，随他们前来，途中不期而遇。若男恍然大悟，原来这门内功损已伤身，无伤哥哥就算得治，却要何前辈赌上性命相救，终是不妥。
　　低声道：“原来如此……三位姐姐，哥哥的伤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可治了么？”闵操琴道：“有，当然是有，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万仞密窖么？”一言方毕，何足道道：“不可，此窖乃是本门禁地，一旦涉足，吉凶不卜，怎能让伤儿他们再前去犯险？”闵操琴道：“师兄，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师门祖上，连同师父在内也未曾定下门规，不可进入密窖；倒是流言使然，说这密窖深逾千丈，一旦入内，便不可得出。当年我们尚还年幼，你被马纵原所伤，师父为救你，几乎内力全失。我无意中得见师父进入，出来之时，满面红光，功力较之前更为精进。师兄，这你又作何解释？”
　　何足道忖思：这密窖内地势复杂，我们昆仑派弟子尚且不识其中险要，何况是他们？道：“不妥，他们历经千难万阻才到此，岂可再去犯险？两仪大法我已臻至三层，若不出所料，驱散他体内寒毒也还绰绰有余。”他此刻心生绝决，但无伤重伤之下，自知尚无半数把握，故意这般说道，也决意要姑且一试。
　　三人知他言出必践，一时无话可说。倏然间，宁司琪在他眼前飘然而过。何足道只觉胸口被她柔指一拂，见她微微一笑，手中捏着一枚鸡蛋大小的丹丸，正是那枚“九转大还丹”。她这招“摘星手”已练至出神入化之境，不经意间，竟被她拿去。宁司琪道：“师兄，既然这枚大还丹可保这孩子七日无虞，七日之内可再想其它办法，你又何苦一意孤行？我们同门兄妹一场，多年不曾蒙面，好不容易见着了，你竟心无所触，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丝牵挂？”
　　何足道心下一怔，心想：我何尝不愿与你们相见？可是……”见她行至若男身前道：“姑娘，这枚药丸，给你师兄服下。”她又拿出一卷羊皮图纸，说道，“这是昆仑山脉地图，有了它，不出七日，你们便可抵至光明顶，要寻那灵驼子神医，也足以赶上。”
　　何足道早已许下二人此丹，倒也不怪，听她说什么光明顶，他一向自视甚高，亦不放心旁人来治，就算七日内能寻着灵驼子，又怎忍心让二人跋山涉水前去？说道：“周姑娘，先给伤儿服药也好。师妹，你们暂且回避。”三人心头一凛，宁司琪急道：“师兄，我们姐妹三人十多年来，苦心等待，只盼有朝一日，你能回心转意，不为别的，只愿与你做个知音伴侣，便已知足。这孩子虽伤得极重，合我们众人之力，总有法子救得，你又何苦执意孤行，妄自送了性命？”
　　何足道长叹一声，自忖伤儿之伤绝无他法可解，纵是师父他老人家在世，不用两仪神功，亦是绝难回天。三位师妹对我情深义重，却也不便违拗，一时心生无计，踌躇万千。
　　若男自忖何前辈即便拼上性命，尚无十足把握能治好哥哥，昆仑山延绵万里，山高路险，途中稍有险阻，吉凶难测，即便寻着兄长，也未必能救得哥哥，思及闵操琴所言，道：“三位姐姐，万仞密窖在何处？”
　　闵操琴瞅着一旁石壁前的烛台，说道：“密室入口就在师兄这间石室内，那烛台便是开启石室的机关。”说着便走上前去，欲开启那石门。何足道倏身一闪，挡在烛台机关之前，急道：“师妹不可！伤儿是为中原武林才受此重伤，我救他非是为了一已之私，换作任一侠义为怀之人，焉能袖手旁观？师妹的情义，足道铭记在心……”
　　他话未及完，忽见阮灵燕左掌挥出，霎然拍在无伤百汇穴上，她右手长剑疾出，横在颈上道：“师兄，小妹也曾随师父练过两仪大法，是为中原武林也好、当英雄行侠仗义也罢，由小妹先替他治伤吧。”她适才出手之际，已然暗运神功于掌心，心下自思良久：即便不能全然将他治好，倘若能打通他一处筋脉，也能稍减师兄所负。出掌之际，已是倾尽全力，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言之铮铮，语声绝决，众人心下一震，百感交集之余，谁都不敢上前阻拦。若男与阮灵燕交过手，知她内力虽强，却未臻顶。何足道急道：“燕妹，你内力不够，不可勉强……”渐渐地，见她脸上一青一紫，功力已经周天运转；右手遂又将长剑一松，出掌抵在无伤后顶穴上。两仪神功之功法，是以甚深内力，将任督二脉阴阳二气化整为零，溯归于太极，从而激发出本身内力数倍的功力，本就是逆天而行。发功之人损伤极大，轻则耗去十年内力，重则内力全失，筋脉俱损。昆仑派历代门人，不到万不得已，生死攸关之地，绝然不会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