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沓纭参商（第一节）

　　若男搀着无伤蹒跚出得洞口，赫然见得一旁树下拴着一匹红马，却见四周无人。红马正是那少年适才所骑，他果不曾食言，还留下脚力与我二人，不由暗生感激。二人骑上红马，马不停蹄，但求路上不遇上任何人，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亦不知走了多久，那马身负两人，这一路疾驰，未曾歇停，早已是累得精疲力竭。眼见天色愈暗，若男兀自鞭催它快跑，红马被逼得喘不过气来，嘴角浮出白沫，徐徐地不肯再走；终于眼前一花，猛地前肢一软，跪倒在地。若男用力一执辔，马头已自瘫软，吁鸣了一声，便已力竭而死。
　　她跳下马背，见无伤在后背上昏迷不醒，忙替他运功，助他调血顺气。他气息孱弱，周身寒毒好似愈演愈烈，好些时候，这才悠悠转醒，只觉脑中昏沉，说不出话来。她在晓风谷与灵驼子相处日久，略通医术，自知无伤寒毒已侵入五脏，加之血虚阳亏，周身经脉受阻，若再不行救治，只怕活不过数日。凄惶之下，四下张望，哪怕能寻个人家，找些针灸医械，草药食物也好。
　　瞧见天高夜静，暗云蔽月，天边不时传来数声黑鸦鸣啼之音。二人死里逃生，忆及哥哥中刀那一瞬，不觉一噤。她看似弱不禁风之躯，竟将一个高大男子搀在肩头，满面埃尘。这一路行来，又不敢贸然打听，只怕遇着朝廷眼线，只觉天高地阔，却无我们容身之地，心下戚然，搀着无伤信步而行。走了半会儿，脚下蒿草渐浅，天色至暗，伸手不见五指。若男点着火折，眼见身处一片大草原中，只觉又饥又渴。她不敢停步，苦行了十数里地，踏上一片原野，突然眼前一亮，远方星星点点，连作一片。她凝目眺望，正欲辨识方位，所见却非天星，而是一片帐篷内灯火之光。那帐篷不多不少，不过七八顶，星星点点镶缀在原野之上。
　　她只道是蒙古军帐，心下一阵欣喜，自忖这七八顶营帐仅容得数十人栖身，且去将鞑子兵杀了，寻些补给药品，先保住哥哥性命再说。
　　乘着夜色悄然探近那些帐篷，忽见中间那顶大帐篷内探出两人。借着四周火光细看之下，一老一少，皆是金发碧眼。那年长男子约莫四五十岁，髭须串耳；那年轻的看似也有二三十岁，面色光洁，高鼻大眼。二人身着衣饰与西域大食人又大不相同，各人颈口上挂着一枚闪亮的十字银坠。
　　她曾听孟飞提及，远去西域万里，有国名为大秦，又名黎轩，想必这些人便是大秦国人。略感失望，想是外邦人士，终不可胡乱杀之。可眼见哥哥性命垂危，若不去求他借宿疗伤，难不成在这里等死？见二人举手投足，叽哩呱拉所说全然听不明白，略一定神，装作过路之人，搀着无伤蹒跚走上前去说道：“我们是过路客人，丈夫生了重病，想求二位行个方便，讨些水喝……”
　　话未及完，不料那青年赶上前来，要替她搀过无伤。若男心下一怔，见他并无恶意，十分盛情，便由他搀过。那年长之人道：“既是中国客人，请二位进帐休息吧！”那青年客气道：“姑娘，你丈夫伤得不轻，你也快些进帐来吧。”
　　若男见他二人说得一口流利汉语，心下诧异，此时救伤要紧，哪及多想？当即说道：“多谢两位好意。”随他俩进了大帐。只见一张长桌之上，摆着一纸皮卷，卷上所绘的像是出海航图，左右羽笔、量尺一应器具皆是外邦物件。见那年长之人取出金创药及各类草药十数种，摆在桌上，若男着急给无伤医治，略微一笑。见二人又相继取出针灸，小刀等若干器械，其中有的却从未见过，想是外邦所用，遂从中取了陈艾、药酒、银针，运气在无伤“中极”“天突”“肩颈”等周身十二处要穴插下。她自知这十二经阴阳表里相合，正应五脏六腑再加心包，遂先用针将十二经筋脉寒毒隔断，致其暂缓蔓延；欲用老艾灸出寒毒，又怕哥哥他体虚受不住寒热交攻，只得将艾草搓作药泥，运气在他十二要穴上揉搓，如此轻重缓急亦可作控。那二人见她手法娴熟，深谙其道，亦不便打扰，悄然出了大账。
　　针扎手灸之后，又将金创药与无伤擦了，见他气息略顺、沉沉睡去，心下凄虑。哥哥他伤势沉重，针扎、艾灸只能暂缓寒毒扩散，即便寻着兄长，若要治得痊愈，非得数月之功不可；就算治得好了，或许也会内力尽失。此地离晓风谷山高路远，途中凶险，万难料及。思及至此，只觉凄然无助。她虽身怀绝世武功，却似鸾只单凤，无人诉肠，终是戚苦无依，眼中盈盈，不觉落下泪来。
　　兀自感怀之际，那青年托着木盘进得帐来。若男见他摆上一盘熟羊肉、一盘青菜，米饭汤汁皆有，早已是饿得难受，冲他微微一笑，再不客气。饭间得知那青年名叫马可·波罗，自小便与其父尼科洛从大秦来中国经商，对中原文明甚是倾慕，此番正是受了忽必烈大汗委托护送阔阔真公主到波斯国联姻，顺道回国。
　　若男见他说话甚为客气，见识多广，与之言谈，却能稍缓心间凄虞。自思他们此番南下，从泉州出海，再经水路去到波斯，何不与其一道？有大队人马作随，正好掩人耳目，待出了京师重地也是好。正欲启口相商，忽闻帐外依稀似有马蹄声传来。不过片刻，又听得有人仓急喊道：“拿波……拿波……”若男听不明白，见马可·波罗眉稍一蹙，抽出腰间弯刀，急道：“姑娘稍歇，切不可出得帐去，我去去便来。”若男只想出去看个究竟，随他出了营帐。
　　只见夜色中十数骑黑衣蒙面之人，手持刀剑、火把，策马翻腾而来。突闻得数声吁喝，那黑衣骑马人手中剑光闪烁，霎时间便已砍倒数名随侍，马可·波罗急道：“姑娘，快……快躲起来。”说话间，眼见一名黑衣客疾奔而来，马可·波罗正欲举刀相迎，突闻“铮铮”两声脆响，火光熠闪，那黑衣客长剑震飞脱手，滚翻于马下，未及吭声，便一动不动了。见身后人马如水涌来，若男纵身跃上帐骨，手间早已摸出十数枚石子，“簌簌”几下飞掷，来骑纷纷坠马。这招“漫天花雨掷飞石”源自北丐洪七公之手。老顽童活至一百多岁，当年五绝绝学无不研析至彻，她得其真传，内力技法皆是青出于蓝，看似随手一掷，却蕴藏诸般武学奥妙，无不中的。
　　其余人马见此情形，心头一震，惶悸之下，知有高手在侧，纷纷勒住马头，不敢冒进。为首那人眼前白影一纵，早被若男揪住领口，如执小鸡一般擒来。那人被她提得昏头转向，强欲起身，只觉周身被一股巨力所挟，动弹不得。若男急道：“你们是什么人……”
　　不料那男子眼珠一晃，神逝九霄，气绝身亡，剩得数骑人马尽皆仓皇而逃，扔下横坚一地尸体。若男察看四周，自悔出手过重，未曾留得一个活口。
　　马可·波罗见她一个柔弱女子，出手快如闪电，顷刻间便杀得如此多人，兀自气均不喘，早已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忽听她道：“马可先生，这些强人定有来处，劳烦替我看好丈夫，我去去便来。”马可·波罗心间余波未息，又恐她遭逢不测，但见她一纵即逝，身形快如闪电，自忖周姑娘有这般神通，自己倒是多此一虑了。当即唤人将尸体拉走掩埋。帐中虽有数人中刀，却系外伤，好在无一人身亡，只觉此去泉州，路途遥远，今日若非周姑娘出手，我等众人性命皆是不保，心下忧心忡忡。忽见父亲尼科洛匆匆赶来说道：“马可，你没事吧？那姑娘呢？”
　　马可道：“追那些强人去了。”尼科洛神色惶然，道：“什么……她一个弱女子，你怎能让她只身一人前去？”语间颇有责备之意。马可叹道：“父亲，周姑娘她身怀绝技，适才是她救了我等。”尼科洛道：“什么……你是说那些强人，都是周姑娘所杀？”神色透出惊诧，心下却是万难相信。忽闻一汉人侍从道：“老船主，那姑娘身手不凡，依在下所见，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有这般身手之人，别说是这十几个毛贼，便是千军万马之中，也能来去自如吧？”那人唤作戚威，一脸虬须，生得十分彪悍，是父子二人雇来的镖师，武艺十分出众。尼科洛本是不信，听闻戚镖师这番说道，便已信了八分。
　　父子二人回至大帐，见宋无伤安然无恙，心下方安。马可道：“父亲，周姑娘武功如此了得，若有她随行在侧，还怕不能安然出海么？”尼科洛亦觉沿途吉凶难测，若遇匪盗，我等男人逃便逃了，可公主殿下万不容失，点头道：“马可，我也正有此意，周姑娘是武林高手，戚镖师尚且不及，金银事小，只是……她会同意么？”马可笑了笑道：“父亲，等她回来，我与她说。”马可只觉她为人谦和有礼，又生得十分可爱，不禁信步出得帐来，举目远眺，只盼她能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