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迷情绝念（第五节）

　　无伤欲刺忽必烈，心下焦灼，全力出掌之下，均是搏命的打法，一时倒全然忘了小无相功进退有余之精妙。若男双剑快如疾电，奈何桑、宫二人金轮、刀法之精，堪与匹敌，数十招已过，亦是不分上下。桑措一柄金轮抵住若男双剑合璧之势，情急下无伤却被宫本刀法逼得连连退却。眼见百损伫立一旁观战，毫无所动，无伤自忖，仅凭这二人便如此厉害，若再加上百损道人，我们岂不危矣？眼见宫本快刀劈过，紧觉之下，混元真气经手少阴心经折急巧变，手腕一转，顺着刀背，迅势将刀刃挑开，却也丝毫未损。适才险象环生，情急使出这招“擒拿手”绝技，出自少林，虽一时得手，却惊出一身冷汗。
　　宫本心下亦是一颤，只觉中原武功果是高深莫测。此人全无兵器，仅凭一双肉掌便能游刃有余将自个刀法化去，岂非天人？暗赞之下，反生惺惺相惜之意，刀法渐慢，转攻作守急道：“阁下武功卓绝，令人好生佩服，何苦要拼得你死我活？”
　　无伤一心想着追杀忽必烈寻仇，盼不得一掌将他打翻在地，见对方刀式渐缓，恰是良机，丝毫未听他说话，将小无相功手法施展开来。他双拳齐出，左右互搏，打出两套空明拳。这拳法经若男传授，柔中带韧，适才见对手刀法猛利，再不敢硬接，固而想出这套以柔克刚的拳法，以虚击实，看似躲闪避及，拳力若有若无，实刚柔并济，无中生有。宫本见对手拳隐似幻，与先前判若两人，再不敢轻慢；虽使得刀光闪烁，锋刃却全然触及不到对方丝毫，不得已转攻作守，被他逼得连连退避；情急下使出一招“骇浪涛涛”。此招乃是其自创“梦想剑”中的伶俐杀招，擅于反击近距来攻之敌，威力极大。不料数式疾出，如刺虚空，皆被对方巧疾避过。眼见他已滑至身侧，倏听得一股柔中带韧的拳风疾至，不觉中，左肩上已中了两拳。那拳风看似极柔，打在身上却有千斤之力。他常年在瀑流山涧中锤炼上乘内功，内力极深，接连退了数步，强忍着痛，又上前来斗。
　　若男见无伤渐入佳境，略感心安；又见百损道人立于一侧，看似暗藏鬼胎，心下虞虑，自忖再过数十招，哥哥便可胜了宫本，只盼他不参和进来才好。
　　百损道人两不相帮，是要待双方两败俱伤之际，一举将宋、周二人拿下，争得头功。眼见宫本接连退守，宋无伤却是愈战愈勇，只怕宫本败下阵来，再要取巧，已是万难；暗运玄冥真气于掌，斜目一瞥，窥得良机，骤急挥出一掌。无伤正凝神与宫本激斗，哪顾得上身后？只觉耳旁一股寒气扑面，“蓬”的一声，胸口一阵激荡，一口真气打岔，情急下双拳齐落，却已失了精妙。高手过招，哪容得半点闪失？宫本急闪过拳风，一招“骤天神怒”猛疾穿胸而来；无伤侧身欲避，却是不及，那柄鬼刃已然刺穿肋骨。
　　若男见无伤中刀，心下一震，双剑虚出一招，晃开桑措金轮。她剑影如梭，左右天同、廉贞二剑霎时挥出两路杀招。百损赤手空拳，见她剑势猛厉，不敢硬接，早已闪开身去。宫本心下一怔，哪见过这般巧疾如电的剑法？急忙挥刀来挡。恍惚间，她已将无伤环抱在侧，纵身一跃，退开数丈，不敢有半分停留，展开轻功拔足狂奔。
　　百损见桑措、宫本二人兀自无动于衷，道：“大家伙还不去追！”却见桑、宫二人沉默不语。二人早已对他心生不满，桑措道：“宋无伤受了重伤，一时也跑不远，以老纳之见，还是先保护皇上周全紧要。”百损自忖，若无二人相助，自己未必是那女子对手，虽心有不甘，也不敢去追。
　　若男搀着无伤赶路，只怕三人追来，不敢稍歇。举目一望，见林间枝茂蔽日，无伤面色萧然，肋下伤口汩汩鲜血直流。他适才被玄冥真气所伤，又被宫本刺中身脉，血流不止，混元真力与菩提血本是相辅相成，此刻流血过多，身虚体乏，根本无力运功。若男自忖，无论如何，要先替哥哥止血才行。可四下广袤森森，全无藏身之处，只道是山穷无路，后有追兵，不觉焦虞连绵。凄然无助之下，忽闻远方似有马蹄声传来，紧觉之下，却见马上一细微身形，竟是先前被二人所救的那名蒙古少年。
　　他徐徐策马进前，道：“你们快随我来。”若男环顾四周，再无旁人，只觉那少年只身前来，看似并无恶意；料想二人处身险厄，哥哥受伤极重，已是万难脱身，若有变数，夺过他那马匹，总也好过引颈受戮。一路跟他走来，那少年将二人引至一处林间山坳，只见天光渐隐，绿蔚叠障，好一处清幽寂静之所。一阵徐风掠过，倍感凉爽，二人跟他走入一山洞，洞口虽小，却也容得下人马出入，且有藤蔓遮敝，若无人引路，真当分辨不出。深入洞内数丈，依稀闻得涧流淙淙之声。
　　若男点着火折，见那少年从怀出摸出一卷细纱，递与她道：“他好像快要死了，你快救救他吧！”若男见无伤手足冰凉，面若枯霜，忙替他止血，又用涧水擦净伤口；试着运功与他疗伤，却感应不到他体内真气运转。无伤中了百损道人的玄冥神掌，气虚体乏，寒气已然扩散开来，略一运气，只觉丹田内空荡荡的，身子忽冷忽热，四肢无力，又生怕她担心，强提上一口气说道：“若男，我没事，休息一阵就好了。”他唇口苍白，话未说完已自喘息不止。若男将右手放在他身后“灵台穴”上，助他顺气调息。约过了半盏茶时，见他略微好转，只怕有追兵赶来，行至洞口，拨开藤蔓看时，山坳内空无一人，方才稍安。
　　忽听那少年道：“你放心好了，这山洞只有我和海山哥哥知道，就连皇爷爷也是不知。”若男见那少年不过十岁，却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且气定自若，与其年纪实不相衬，听他口中称忽必烈一口一个皇爷爷，方知是元室宗亲，若男道：“你为何救我们……”
　　那少年道：“适才是你们救了我，我也救你一次，我们两不相欠。不过今后你们要不与皇爷爷为难，我出去之后，自然不会将此事说出去。”若男道：“你皇爷爷身边高手众多，还怕什么？”
　　那少年道：“我全都看见了，桑措大师父与宫本先生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你们，若不是百损先生出手，他也不会受伤。”这爱育八达乃是太子金真次子答剌八剌之子，自幼随太常少卿李孟学习儒家典籍，天性慈孝，聪慧恭俭。适才他并未逃走，一直躲在暗处偷看五人打斗。若男笑了笑说道：“你这么自信能说服我，就不怕我杀了你……”
　　那少年道：“只要能说服你们，我死又有何妨？”若男自忖这少年小小年纪便心怀天下，竟有这般睿智与气魄，不由得暗生赞叹，又道：“海山是谁……”那少年道：“他是我兄长，今日没来。我们往日一起打猎，时常偷溜进来喝水。你放心好了，今日除了我知道这事，再无旁人知晓。”见那少年目光显出几分期许之色，笑了笑说道：“我们不杀你皇爷爷就是了……”却暗下决心，一会儿即便不杀他，也要点了他穴道，直到我与哥哥平安脱身。不料那少年忽然高兴地欢腾叫好：“太好了，他们答应我了……”二人见他不过是个孩子，均自笑了笑，又闻他道，“大姐姐，说话不算，我们拉勾，就算大哥哥好了，你们也不许食言。”若男无奈之下，只得和他拉勾约誓。见那少年兴致勃勃地出了山洞，若男手腕折变，正欲下手，忽觉手肘被无伤拉拽了一下。他低声道：“若男，生死有命，他不过是个孩了罢了。”说话间，那少年已走出洞口去了。
　　二人刺杀忽必烈未果，但他终因受此惊吓，一病不起，不过三年，便因病去世。十多年后，爱育八达登基做了皇帝，是为仁宗——元朝第四位皇帝。他减裁冗员，整顿朝岗，实施科举，推行“以儒治国”，止息四方征伐，元帝国渐复中兴之象，详见《元史》。
　　若男只怕那少年失言，她与无伤如何脱得此难？无论如何，无伤的伤势要紧，说道：“无伤哥哥，我再瞧瞧你的伤势。”她拾掇了些山叶树枝，升了一团火，解开他肩头衣服，只见后背正心上一大片紫青的手掌印痕。那紫青色冷气沿背心扩散开来，整身都冰冷异常，伤得实在不轻，若是换作常人，岂还有命在？若男亦被百损偷袭过，知这玄冥神掌寒毒着实利害，若非蒙大哥救治，亦难痊愈。但今日哥哥受两大高手夹击，内伤外伤皆重，与我又不可同日而语。自知哥哥所伤更胜自个何止数倍，直后悔当初，只顾救人，却未曾留得半粒伤药。不住与他运功疗伤，犹感他体内真气孱弱，却是被玄冥掌寒气所制；过了许久，已累得满头大汗，却毫无起色。
　　见她一脸郁色，无伤道：“若男，我这伤怕是好不了，你不用管我。”若男凄然道：“傻哥哥，你真狠心扔下我一个，不管了么？”
　　无伤数历亲人去世，如今自己身受重伤，生死未卜，想着若男她日后亦是孤身一人，不觉潸然泪下。二人抱头哭了一阵。若男只觉哥哥他内力深厚，玄冥掌寒气只是一时压下他体内真力，我俩尚有命在，就算寻遍天下奇人隐士，也要救得哥哥性命。又虑追兵来赶，轻声道：“无伤哥哥，我们去寻灵驼子兄长，他一定有办法治好你。”无伤只觉周身冰凉，虚乏无力，又怕惹她担扰，强身站起来道：“我没事，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