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大招

　　旺顺又带着他绕到了小院的后方，透过围墙上方伸出的绿意深浓的树冠，可以看到一座古朴的砖木结构小屋。
　　旺顺一指那个屋子：“那是学馆的饭堂，先生和孩子们都在这里用餐。”
　　旺顺眯起眼睛认真地盯着那个屋子，神情甚为凝重，仿佛那个吃饭的屋子于他有着难以割舍的关联。
　　大勇也仔细观看一番，并无发现有什么异样。
　　“孩子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这间宁静的屋子里，曾经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旺顺缓缓道：“四十年前，我们就是在这里设下鸿门宴，杀死了田七这个恶魔！倭瓜滩才得以重归平静！”
　　大勇这才恍然大悟。
　　“那天，半个时辰里，连田七在内，五条人命终结在这个屋子里，还有我那兄长的一个手掌也留在了那里！血流得像河水一样，把我的脚面都淹没了！”旺顺沉浸在回忆中：“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杀人！我很害怕，但是怕又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旺顺眼角略有发红，他抬起衣袖揩了一下，停顿片刻又道：“你看看现在，这小院多么的宁静祥和，孩子们能坐在这里安心的读书识字，这样的日子多好！”
　　说话的时候，阳光从他们头顶穿过密密匝匝的枝叶，在地面上撒下斑斑驳驳暖黄色的光影，随着和风缓缓跃动，流淌着醉人的诗意和静谧。
　　旺顺再次成功打动了大勇。
　　本来他经过一夜的煎熬已打定主意离开。庄稼没有了，不用等到秋收了。原本放不下的人，因为他的存在反而处境更危险。村里那些藏身人后躲在暗处的不安定分子对他恨之入骨屡下黑手……似乎再没有什么足以支撑他留下来的理由了。他咬牙扛到天亮迫不及待要跟旺顺辞别。
　　但是旺顺又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为了让更多的孩子们可以安心的读书识字，为了倭瓜滩有更好的未来。
　　老六那边，旺顺又去做了工作，他答应在秋收之前，派桐丁日夜守护他家和他的稻田，为了让他放心，还动员石头也加入了桐丁，并由石头负责守护他们家。
　　他知道桐丁那边不好打发，上次给沈先生他们守夜等于搞了出闹剧，沦为外姓人的笑柄，还让沈先生和柳老板中了人家圈套。
　　于是他把事情也跟贺秀才做了禀报，并得到了秀才的首肯。
　　这一次由村里出面，值守桐丁按时间发放工钱，期间吃用全由村里承担，除了石头专职负责保护老六家，其他人同时在村里各处巡逻，专门再派另一拨人在全村的稻田里巡夜直至秋收，以防再发生任何不测。
　　老六这下心稍稍安放下了一些，何况还是石头来给他们看家。
　　石头则更是高兴，与他而言是两全其美的事，既能名正言顺地日夜呆在红莲他们家里，还能得着工钱闹点吃喝，这样的美事哪里去找！
　　大勇也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时不时随身带着那柄保字剑在村里各处逡巡。
　　几天下来村里便平静如常，仿佛又回到以前的太平世道。　　
　　贺秀才家里最近却不是很太平。就是因为这些个事情，让他平白无故多开支了太多的钱粮，他老婆颇有微词，再加上涨租子那个事本来是板上钉钉现在也成为一个悬念，便成天在他跟前唠唠叨叨，有一句没一句的数落他，令他不胜其扰。
　　不太平的还有旺顺家。已经消失多日的贺老鬼因为前几天旺顺登门找大龙兴师问罪之后又出现在他家大门前。这一次还变本加厉辱骂地更凶了，以前只是时不时嘟嘟囔囔骂骂咧咧，现在则是手指着他家大门跳着脚没完没了的破口大骂！只要家里有人出门，他更像苍蝇一样叮上去贴着身骂，弄得家里人出去都不敢走大门。
　　为了防止天保和宗保惹事，旺顺还特意关照他们千万不要搭理贺老鬼，他爱骂就由他骂去，只当是蝉噪虫鸣了。若不是他千叮咛万嘱咐，保不定那俩混小子真能把贺老鬼给撕了，那老家伙骂得实在是够难听的！
　　这一天太阳像是从西边出来，贺老鬼居然没有来！
　　旺顺一家人难得享受了一天的清静。
　　但旺顺反而心里不踏实了，那家人他太了解了，没准憋着更大的坏呢！
　　果不其然，吃过午饭没多久，旺顺照例是躺在院里老槐树底下睡午觉。还没睡踏实呢，忽听门外一阵喧嚣。
　　有人在咣咣砸他家大门。之前旺顺家白天从不关门，自从贺老鬼来吵闹以后只能日日夜夜大门紧闭。
　　“谁呀？”旺顺不耐烦地坐起身趿拉上鞋。
　　“我，大龙！开开门！”门外是大龙那粗声大气的嗓音。
　　果然是这瘟神，老子儿子，轮着换着来折腾人！旺顺心里暗暗骂着将大门打开。
　　大龙叉着腰虎着脸站在当门口，后面是他两个兄弟，大虎和大彪。两人中间还挟裹着一个蔫头耷脑的瘦小个，因为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脸面。
　　旺顺一指那人：“这谁呀？”
　　“走，到里面说话！”
　　大龙一把揪过那人，拎小鸡一般狠狠一把就给他扔到院子里边去了。那人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就趴着不动了。
　　“你这是干什么呀？”旺顺不解地看着大龙。
　　“大勇那稻田的事，你自己问问他，到底谁干的？”大龙没好气道。
　　旺顺蹲下去，一看那人脑后那把细细黄黄的小辫子，便知道了那是赵小辫。
　　旺顺轻轻在他肩上推了两把。
　　赵小辫艰难地翻了个身，把脸孔朝向了旺顺。着实把旺顺吓了一跳。那张脸像个猪头一般，整整肿涨了一圈，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细细的缝，口鼻歪斜嘴角还淌着血丝。
　　旺顺回过头怒视大龙：“又是你干的好事！怎么给人打成这样？”
　　“哼！打他是轻的！我没弄死他就不错了，你问问他，谁把我害得这样？”大龙忿忿道。
　　原来，这几天大龙哥几个一直没闲着。他哪里能吃的了这样没来由的窝囊气！哥几个分头出动四处查探，没想还真让他们给扒了些蛛丝马迹出来。
　　有天老长松的孙子晚上吃坏了肚子半夜起来上茅房，无意中发现了赵小辫和几个人在大龙他们家牲口棚附近鬼鬼祟祟地转悠。
　　大龙哥仨当晚就摸到赵小辫家里把他从床上拎了出来，不由分说一顿暴打。赵小辫起先还嘴硬死不认账。大龙那几个哪是吃素的，你不说就往死里整，赵小辫实在吃不住痛，只能招了。
　　他说他是受奔牛的指使，给了他一大坨烂泥巴让半夜潜到大龙家牲口棚，将泥巴糊到毛驴脚上，然后又在他们家找了一双大码的草鞋也照样涂满泥巴扔到毛驴旁边，就干了这些。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当时他不知道，也没敢问，大勇家稻田被毁的事他也是后来才听说的。
　　“不用说了，那肯定是那帮龟孙子嫁祸给我的！”大龙咬牙切齿道。
　　“你所说可是实话？”旺顺逼问赵小辫。
　　“其它事情我不知道，我就干了这些，我不知道他们要毁人家田地！”赵小辫哭喊道。
　　“总保，这下水落石出了，我是被冤枉的，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大龙一下趾高气昂起来。
　　大龙哥仨逼着旺顺立马要去找奔牛当面对质。旺顺不想操之过急，本欲从长计议一番再做打算，奈何经不住那三个瘟神催命一般地催促和逼迫，只得跟着他们和赵小辫，往那奔牛家去了。
　　毕竟要去人家的地头，为防止鲁莽的大龙兄弟情绪失控以及现场突发意外，旺顺特地往大勇家拐了一拐，请了大勇陪同，另外还顺带喊了几个全副武装的桐丁跟从。
　　赵小辫失踪了已两日，奔牛他们早有所防范。
　　奔牛的家，三檩破屋，前面的院子倒是不小。村里头唯一不缺的就是盖屋子的地，只要你有那能力想盖多大的屋都可以，所以盖不起有顶的屋子，打个偌大的围墙圈一块地好歹也算自己家的。奔牛的破屋既住着他和他那瞎眼的老娘，还是倭瓜滩唯一的竹器铺，只是村里人都穷，家里的竹篮笸箩竹席凉簟一用差不多就是一辈子，所以奔牛的买卖只怕连惨淡经营也算不得。奔牛之所以上蹿下跳蹦跶得那么凶，也是出于一种投机，虽然性子急但他不是完全没脑子的人，如意算盘他早就打过一番，这样一大通折腾之后如若他们赢了，他无疑将成为最得利的人之一，即便是输了他也没有什么可再输的了，大不了烂命一条谁爱要不要！
　　旺顺他们到达的时候，堂屋里已经挤了满满一屋子人，除了奔牛本人，郭来运、贺贵、熊进、马矮子这些打头的都在。
　　旺顺看看里面再进不去人了，便让桐丁们留在门外。
　　奔牛挥了挥手，也让自己的兄弟出去了几个，留出一块位置给他们。
　　人进来了，座位肯定是没有的，大家就都站着说话。
　　“这都严阵以待啊！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要来？”旺顺有些疑惑。
　　“哼！”奔牛冷笑一声：“我们这些光腚闲汉，无事可干还不就整天窝一起闲扯淡么！哪像你们这个家大业大的，要忙这忙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