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采访风波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老高了。我推开房门伸着懒腰，感受着农家院落的质朴。十几只鸡咕咕叫着在地上啄食，偶尔有麻雀来偷抢，它们也不着急。我想，眼前的情景，也算是农家一乐吧！我一转身，冷不丁瞧见肥姐倚着食堂门框嗑瓜子，只觉得心里一沉，忙将目光移往别处。
　　“小桑哥，”肥姐俨然一副孙二娘的神态，“该打牙祭啦！”
　　我随口答应着，还是不敢正眼瞧老板娘。昨夜的事情，确实太尴尬了，直到现在心里还笼罩着阴影。尤其是对肥姐的想入非非，自己都觉得脸红。然而，肥姐可没有我这么扭捏。她仿佛没事人似的，为我张罗了一顿有滋有味的早餐。香喷喷的棒子面粥，掺了黄豆面的窝窝头，以及伴着香油的咸菜疙瘩，吃起来那叫一个爽口。
　　“小桑哥，”肥姐边吃边问，“我琢磨了一夜，像你这么一个正人君子，跑到我们柳荫县来干啥？”
　　“采访。”
　　“采访？”肥姐目不交睫地瞅着我，“采访谁？”
　　“白芸。”
　　“白县长？”肥姐有点吃惊似的瞪圆了眼睛，“她已经死了呀！”
　　“谁也没规定，媒体只能报道活人。”
　　“这倒也是哈！”肥姐点点头，“不过，白县长没他们说得那么坏，你可别跟着往她身上泼污水。”
　　自我跟柳荫县打交道，这还是头一次听人说白芸的好话。看起来，夏梓萱的确比我有远见，换一种思维方式进行采访，或许更能接近事物的本来面目。于是，我用手机给夏梓萱打了一个报告平安的电话，然后摒弃了尴尬的心情，决定采访就从肥姐这里开始。
　　“肥姐，”我暗暗地打开了采访笔，用聊天的口吻说，“听口气，你对白芸还挺有好感的。她曾经给过你什么恩惠吗？”
　　肥姐直截了当地说：“当然有恩啦！你瞧瞧我这胖嘟嘟的身子，除了开店当老板娘，还能做个啥？”
　　我下意识地抬起眼睛，把目光投向肥姐。不知怎么搞的，第一眼收入眼帘的，竟然会是那一对巨无霸。肥姐似乎也发觉了，故意将两个肉蛋蛋颠了颠。我忙避开视线，把目光移向肥姐那张白生生的大圆脸。瞅着她肥厚的双下巴，我就由不得想到了她家那头快要下崽的老母猪。
　　“小桑哥，不瞒你说，为了开店，我可没有少费周折。”肥姐打开了话匣子，“你甭瞧柳荫县富得流油，却肥了那些当官的，还有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正经的老百姓，还是在水深火热里哩！就拿我来说吧，下农田弯不下腰，种果园走不动道。跑运输没钱买汽车，养王八又没手艺。去年老公做了死鬼，除了这个农家院，连个娃娃都没给我留下来。眼瞅着断了生计，白县长来了。她因势利导，亲自帮我办了旅店执照。这不，一年下来，少说也能赚上个几万块，吃喝不愁啦！我跟她非亲非故，人家这么待我，就是铁石心肠，也得记着她的好处不是？”
　　我点点头，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是咱们中国人的美德。不过，白芸会不会是用小恩小惠，笼络人心？”
　　“哼！”肥姐瞪起了眼睛，“自古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谁不懂得这些道理？可如今那些当官的，有几个肯为百姓做事儿？这么一比较，就算白县长小恩小惠，她毕竟还是做了嘛！”
　　我细细一琢磨，肥姐讲得也不无道理。民以食为天，只要给老百姓一点儿实惠，他们就会感恩戴德，永生不忘。
　　“肥姐，”我说道，“白芸对老百姓知冷知热，为什么还有人要骂她是贪官呢？”
　　肥姐不加思索地说：“俗话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再好的人，也跟维吾尔族的姑娘一样，头上有一大把辫子哩！”
　　我不禁问道：“这我就闹不懂了，白芸这么受你们的爱戴，为什么还要自杀呢？”
　　“这有啥闹不懂的？”肥姐说，“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白县长是官场上的人，那念想就跟老百姓不一样，她太看重头上那顶乌纱帽了。要叫我说，一脚踢了乌纱帽，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那该多省心！”
　　我试探地说：“如今社会上的传闻，把白芸遭塌的不像个样子。你敢不敢挺身而出，为她说几句公道话？”
　　肥姐说道：“这有啥不敢的？不过，我一个老娘儿们家，人微言轻，谁把你的话当一回子事儿？再说了，我讲得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想给白县长摆个公道，那还真得说出个一二三四来！”说着，她的话头一转，“你干啥不去打打冠俪俪的主意？翘开她的嘴，你能知道不老少的东西。”
　　我摇了摇头，说：“我上一次来，就是她带着采访的。给我找的采访对象，没一个不骂白芸是个大贪官，都恨不得扒了她家的祖坟。这一回，你也看到了，就因为我没拿尚方宝剑，她就把我塞到了你的肥吧。”
　　肥姐一探身子，拍了我一巴掌说：“我的肥吧咋啦？冠俪俪把你引到这儿，是想叫你白沾我的便宜，你还死活不乐意哩！”
　　“她可是太损啦！”我几乎叫了起来，“这不是变着法儿要把我撵出柳荫县吗？你肥姐老板娘就这么容易上当，帮着她治摆我？我真要是被她给捉弄了，你的大恩人就永无翻身之日啦！”
　　肥姐拍拍桌面，一副认真的样子：“跟我说实话，你真的想弄清真相？”
　　我信誓旦旦地说道：“当然啦！我是《凤凰导报》的记者嘛！”
　　“好！”肥姐磨掌擦掌地说，“老娘我舍命陪君子，你驾得住辕，我就拉得起套！我先偷偷给你找几个敢讲真话的，再通过他们往上边摸人头儿，好不好！”
　　我重重地点点头，没想到一个妇道人家，倒有如此的魄力。当然，我对白芸的问题还不敢过早定性，不能不对肥姐有所警惕。万一她也是贼船上的人，我就会被她引往歧途。道理很简单，以冠俪俪的精明，她明明知道肥姐得到过白芸的好处，却还把我往肥姐这儿送，就不怕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我忽然感觉到，肥姐不是个简单人物。别看她表面泼辣，满口的糙话，却很有心计，不是个草包肚儿。有时候说起话来，名词还不老少呢！
　　“小桑哥，”肥姐拧拧着鼻子说，“你不会怀疑我是冠俪俪的人吧？”
　　我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怀疑？”
　　肥姐冷冷地瞧着我说：“这年头，人心不古。敢仗义执言的人，毕竟不多了。为了自身利益，谁还肯拿着鸡蛋碰石头？哼，你肯定就是这么想的！”
　　“肥姐，你也太小瞧人了！”我掩饰住了自己的担忧，故意摆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没有这么一点胆识，还能出来当记者吗？况且，我走南闯北，什么鸟儿没见过？”
　　“鸟儿？”肥姐突然捂着嘴，眯缝着一对小眼睛，笑起来没个完，“你怎么偏要说鸟儿呀？”
　　我被肥姐笑懵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话没错啊？”
　　肥姐一下子收住笑：“你可没说林子！”
　　我问：“说不说林子，这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啦！”肥姐认真地说，“不说林子，人家还以为是裤裆里的鸟儿呐！”
　　我算是服了肥姐的联想力，更服了她的无拘无束，全然没有男女之别。假如有一天夏梓萱也坐在这里，看到肥姐跟我这么放肆，不怀疑我跟她有一水那才怪呢！可是，眼下肥姐是我的敲门砖，我只得容忍她的打浑骂科。
　　肥姐倒也是个性情中人，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她就给我找来几个大姑娘、小媳妇，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说起来，我的收获还真是不少。从她们的口中得知，白芸确实在柳荫县做了不少好事。
　　一天两天过去了，我沉浸在采访的喜悦之中。越来越多的材料，收集进了我的笔记本电脑里。更可喜的是，参于采访的人也越来越多。她们赞誉白芸最多的热门话题是：一、大力发展了乡镇企业，扩大了村民的就业机会；二、为她们留下了心仪的爱侣，替她们管住了男人的花心。我不断把自己的收获，用手机传送给夏梓萱，每次都得到了她的鼓励，而且还能得到一个来自沽州城的响吻。那一声吻，犹如甘露沁入心田，睡起觉来也格外的香甜。
　　随着采访话题的深入，大姑娘、小媳妇们，已经不满足晚上仅仅两三个钟头的采访时间。她们在肥姐的鼓动下，竟然不理会我的劝告，开始拉晚了。面对她们的热情，我怎么好泼冷水呢？不过，肥姐老是一副很小心的样子，把采访工作搞得有点儿鬼鬼祟祟的。还没容我来得及进行调整，就出事儿了。
　　说起来，这事闹得也真有点儿邪性。这天下午，大家正在堂屋里畅所欲言，猛可里传来一声巨响，把大姑娘、小媳妇们吓得都变了脸色。我几步蹿出门口，正准备察看是什么响声，冷不防瞧见一个东西从天而降，直奔我而来。我慌忙把身子一躲，那东西便砰地一声砸到了门板上。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半截砖头儿。我的气不打一处来，便大声喊叫起来。
　　“谁往院里扔砖头儿？”
　　我的话音一落，便见肥姐引着那群大姑娘、小媳妇们，呼啦啦地涌出了堂屋。她们站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地叫唤着。
　　“还有王法吗？”肥姐高声大叫起来，“谁那么缺德，欺负到老娘头上来啦！”
　　肥姐的喊声还没落音儿，又一块砖头砸进了院子。我见墙边有梯子，就飞快地爬了上去。到了房顶朝四下里张望，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你个小兔崽子！”肥姐还在高声叫骂，“有种的你再扔！扔啊！”
　　随着肥姐的叫骂声，又飞进来半截砖头儿，直直地砸在了她的脚跟前。我高高地站在房顶上，竟然没有看清那半截砖头是从什么地方飞进来的。
　　有一位小媳妇的丈夫，是柳荫县公安局的局长。电话打过去，县公安局立即派来了几名警察。他们在肥吧的周围搜索，却没有发现投掷砖头的人。可是，随着肥姐和大姑娘、小媳妇的叫骂声，砖头照飞不误，你说邪性不邪性？
　　“王八羔子！”肥姐骂得更狠了，“你他娘的有本事，把砖头从大门口扔进来！”
　　骂声一住，果然有半截砖头从大门上方扔了进来，唬得肥姐脸色煞白。
　　我下了房顶，来到院门前大声喊道：“有胆量，你再扔一次！”
　　话音刚落，眼睁睁地看见大门上方，又扔进来半截砖头儿。我一个箭步冲过去，一下子打开了院门。然而，大门外静悄悄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我呆呆地站在院门口，惊诧的说不出话来。你说扔砖头的人跑得再快，还能快过我的眼睛？
　　往肥吧院里扔砖头的怪事，不胫而走，闹得柳荫县满城风雨。连县公安局都整不明白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周围十村八乡瞧热闹的老乡，成群结伙地赶来，就像参加庙会似的，将肥吧旅店里里外外地逛了个遍。更有甚者，他们公然当着肥姐的面，对她品头论足。气得肥姐挥舞着大扫帚，硬是把他们赶出了院子。尽管大门紧闭，前来瞧热闹的依然络绎不绝。
　　刚刚开展起来的采访工作，进行不下去了。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被冠俪俪一个电话请进了她的办公室。
　　“桑记，”冠俪俪开门见山地说，“你采访那些女人，怎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知道人家背后都说你什么吗？”
　　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才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可在乎！”冠俪俪生气地说道，“有人说，你借采访为名，弄一帮女人在肥吧鬼混。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被你弄得神魂颠倒。她们的对象、丈夫，气得喊爹骂娘，恨不得一指头碾死你。”
　　我沉不住气了，一下子跳了起来：“他们怎么可以血口喷人？我不过是在采访，并没干违法的事情！”
　　冠俪俪说：“你组织妇女进行采访，为什么不通过政府的职能部门？”
　　“冠主任，”我愤愤地说道，“做为记者，我有权力开展自发性的采访，没有必要一定通过政府的某个部门。”
　　冠俪俪说：“眼下闹出麻烦，要不要政府帮助解决？”
　　这句话，还真的把我给问住了。眼睁睁地闹出了投砖头的事儿，根本无法用科学道理来解释，这已经够叫我闹心的了。而那么些老爷儿们又对我虎视眈眈，更叫我无所适从。没有政府给我做主，这柳荫县还就真的呆不下去了。冠俪俪的这一招儿，真叫厉害。我重新坐了下来，默不作声地瞅着冠俪俪，被动地等她出招儿。
　　“记者同志，”冠俪俪见我一言不发，便有意地放缓了语气，“你上一次来柳荫县，在县领导的关怀和帮助下，采访工作进展的很顺利，这是不争的事实吧？为什么这一次来，不求得县领导的大力配合呢？”
　　我说道：“我已经来了好几天，县领导并没有接见我。”
　　“可你主动地约见县领导了吗？”冠俪俪理直气壮地说道，“如今的记者大人，怎么都那么牛哇？以为新闻自由了，就那么不把当地领导放在眼里。尤其是你，捅了漏子，非但不赶紧求助政府的支持，反而还强词夺理。你非得等乱子闹大了，才来说软话吗？”
　　面对冠俪俪的责问，我还真的没有话说。本来嘛，这一次来柳荫县，尽管县领导表现的很冷淡，但人家并没有失礼。相反，失礼的倒是我，我为什么没有主动去拜见县领导呢？说我摆记者的臭架子，并不为过。
　　“冠主任，”我抱歉地笑了笑，说，“其实，这只是一场误会。我以为拜见过你了，你会替我约见县领导的。”
　　冠俪俪叫了起来：“弄来弄去，倒是我的不是了！”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连忙说道，“其实，你不就是县领导嘛！”
　　“你别给我戴高帽儿！”
　　“我可不是在奉承你！”我一副认真的样子说道，“再这么说下去，恐怕误会越来越说不清了。冠主任，大人不把小人怪，宰相肚里能撑船。我来柳荫县的目的，你都一清二楚，全凭你来安排啦！”
　　冠俪俪笑了，说：“你早这么明白，又何苦让我跟你着急？我已经替你约好了陈代县长，今天晚上，他请你吃饭。”
　　闻听冠俪俪的话，我立即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欣然地答应了。我想，以眼下这个形势，这位代理县长请我吃饭，该不会是一场鸿门宴吧！
　　“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饭局，你也用不着多想。”冠俪俪说道，“不过，关于你邀请大姑娘、小媳妇采访的事儿，可要事先想好个说法，免得叫人家问住了。”
　　我不免向冠俪俪投去了疑虑的目光，捉摸不透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冠俪俪被我的目光惊了一下，随后冲我莞尔一笑。这时我才发现，冠俪俪竟然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子。她生得白白净净，两道柳叶眉黑黑的、细细的，更显得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又妩媚又动人。她的鼻子长得非常标致，两扇红嘟嘟的嘴唇特别性感。看她的年龄也就二十四、五岁，却那样的老于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