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借道桃花潭

　　陈家阳一路无语，两眼酸涩！
　　陈旭也跟着一路无语，内心酸疼！他知道家阳一直强忍着不在自己面前流泪。
　　车很快就到了尾滨终点站，陈旭拉着眼睛还直直盯着窗外看的家阳下了车。迎面扑来一股浓郁的沙茶面香，让陈旭忍不住拉起家阳就钻进了车站旁那间小小的沙茶面馆了。
　　禾城特有的沙茶面汤都是用小火将沙茶酱和熟花生粉煸炒到一定火候，然后再加入猪头骨汤一起大火熬开续而转小火煨着的，所散发出来的浓郁香气永远给禾城人民一种无比温暖的感觉。
　　禾城沙茶面的标准配料有青菜、豆芽、卤豆腐、卤蛋和拆骨肉，陈旭点了两碗面，额外还加了尤鱼和猪肝，并问老板要了一杯烫烫的开水，家阳的手已经冰凉许久了，他要让她暖暖手。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带着浓郁沙茶、花生和蒜茸香气的沙茶面就上桌了，直到此时兄妹俩才算真正吃上中午饭了。正是这碗香浓的沙茶面很好的把伤心的家阳拉了回来，她抬头勉强的对陈旭笑了一下，从上了车直到现在才开口说话，她说吃不下那么多，便把一大半的面、卤蛋和猪肝都夹到了陈旭碗里。陈旭也把自己的豆腐夹给了家阳，每次吃沙茶面，家阳总是把卤蛋夹给自己，又把自己的豆腐夹了过去，今天不知为什么她没夹走豆腐，应该是伤心了，食欲不好。好在家阳没有把豆腐再还回来，看着她一口一口的喝着汤，陈旭也便放心了一些，跟着大口大口的吃着面，要知道他从早上吃了两个包子到现在就喝了阿忠家的一碗豆浆和一碗豆花，肚子早就饥肠咕噜叫开了。
　　傍晚的北风，凉意还是沁骨的，吃完面的兄妹俩往家的方向走着。
　　“心情好些了没有？”陈旭帮家阳拉了拉大衣。
　　“嗯”家阳点着头回答。
　　“以后伤心了不用背着哥哭，任何时候想哭了都不要背着哥哭，知道吗？”
　　“我怕你嫌我爱哭，赶我走……”家阳的眼泪又涌上了眼框。
　　“不会的，哥永远管着家阳……”陈旭轻轻的帮着家阳拭去挂在眼框外的泪水，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揽着家阳的肩朝前走去。
　　“哥，我们去看看奶奶好不好？”
　　“想奶奶了？哥也想。我们一会儿顺道去玉娇婶那里买点芦柑和银纸，明天去拜一拜奶奶，就快过年了……”
　　“嗯”想起奶奶，家阳的心里就暖和了。在家阳心里奶奶永远都是爱着自己的，哪怕她到了另一个世界，她的爱依然温暖着这个可怜的女孩。
　　陈奶奶的墓在阳寿山上，在陈爷爷去世没多久，陈奶奶就置下了这块双穴墓地。奶奶打算着让陈旭成家后去台湾亲手捧着爷爷的骨灰回来安葬，所以原本这个为陈爷爷准备的墓穴却先被陈奶奶住进去了。也就是陈奶奶早些年才能置下这样的墓地，到后来陈旭父母的骨灰都不能再占用土地了，只能寄在尾上村集体修建的骨灰室里。
　　十二月十八的清晨，被一夜北风扫走阴霾的禾城上空万里瓦蓝，与大海无缝相接，三角梅映着朝阳冉冉生艳，一夜之间仿佛走到了阳春之际。
　　陈旭提着一些奶奶素日里爱吃的糕点、水果和一大瓶开水，家阳提着一袋香纸，兄妹俩一前一后往山上走去了。
　　上阳寿山有两条路，一条是小车可以开上去的盘山土路，绕得远；一条是从桃花潭接上去的小路，路近但是不太好走。
　　桃花潭的风景早就名声在外，可能是交通不方便的原因一直都倍受冷落，即便是盛夏，上去玩的人都很少，只有清明节前后上去扫墓的人才会顺道去转一转。从半山坡要上桃花潭只有一条石阶梯路，一共有187级，分为三段，前一程69级，后一程69级都还好走，中间的49级即窄又陡，那些年老体弱的往往都只能望“阶梯”兴叹了。
　　也就是这样陡峭的山路上，风景才更显俊秀飘逸，石梯的左边全是形状各异的灰褐色石卵一层叠过一层，石卵的隙缝中还零星的长着一些小小的松柏树和野竹子，无风的时候会让人产生走进水墨画的幻觉。右边是一些散乱的野茶树，那些肥油的墨绿色叶子映着阳光闪闪发亮，偶尔会出现几株掉光叶子的山油柑正适时的提醒着登山的人此时已是深冬。
　　中间那49级台阶对于家阳来说还是有点吃力的，她靠着抓台阶旁的茶树枝才一步一步登上去的，腿肚子也微微打起了颤，额头渐渐渗满了汗珠也不敢轻意松手去擦。陈旭紧紧的跟在后面不停的叮嘱着小心，他恨不得能把家阳直接背上去，可这样陡的台阶就是不提东西光背家阳也上不去，他对自己的体能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他只能紧紧的跟在她后面保护着她。此刻陈旭恨自己不能像陈阳和那样拥有自己的小车还会自己开，要是那样的话就不用让家阳走这样的山路了，一脚油门就能把阳寿山盘旋个来回。就这样，“赚大钱”的念头在陈旭的心里空前强烈了起来，但对于手中这个“教师铁饭碗”，他觉得还是要先放在手中，用不用到时再看情况，所以他决定还是按住性子等毕业分配后再做打算，倒是考驾驶证这件事让他决定年后就去报名。
　　石阶梯走完后再向上爬一段山坡土路，站在坡顶便能览尽桃花潭全景，右前方的那条小土路便是接上阳寿山大路的，陈奶奶的坟就在那个T字口不远处。
　　不过此刻兄妹俩并不急着往阳寿山去，爬了半天的山，他们俩都耗尽了体力，需要休息一下缓缓喘。陈旭打开开水先喂着家阳喝，然后又掰了一个芦柑分了一半给她，俩人就坐在坡顶的大石头上一边吃着喝着，一边欣赏着这静谧的景致。
　　“一会儿到奶奶墓前可不许哭。”
　　对于陈旭的突然出声，家阳一脸惊讶和不解的望着他。
　　“我可是尽心尽力照顾你的，你在奶奶那儿哭，她会以为我答应她的没做到。”
　　“我哭是因为我想她，不是因为你没照顾好我，奶奶自然会知道啊。”
　　“总之不许哭，以前奶奶去给爸妈扫清明的时候，年年都要哭晕过去，后来我就自己一个人去，再不让她去了。”
　　“好，我们就当奶奶安静的睡在旁边。”家阳眨着眼睛调皮的望着陈旭。
　　“嗯，香纸还提得动吗？手酸了就交给哥提，前面快到了。”
　　兄妹俩起身往阳寿山走去，他们的对话却从桃花潭的方向传来了回声……
　　陈奶奶的坟前是宽敞的，石碑前的土埕跟上埔村祖墓前的土埕一样，都只长了贴地的铁线草，其余的杂草一概没有。坟刚好坐拥山坳，面朝芒果巷，隔海遥望着台湾那个未归的夫郎。没等到嫡孙成家去把丈夫的骨灰抱回来，这也许是陈奶奶一生最大的遗憾。
　　埕边新种了四棵松柏树，墓碑前被挖了一个大大的土坑，土坑里还有烧过的金纸灰，碑前的沙罐里还有几支新的香脚，这一切说明有人也在这几天上来为奶奶祭坟了，一定不是别人，肯定是李清员。陈旭心里明白。
　　自从奶奶去世，李清员夫妇时常来家里关照着，每次来两手都是拎得满满的东西，有瓜果糕点、山珍海味、学习用品，就是今天家阳穿的这身淡蓝色的运动服也是舅婆给买的。李清员夫妇这份对姐姐“愧疚的情感”此时似乎只能加倍的对陈旭兄妹好才能在有生之年求得心安。
　　上完香，烧好纸，两人便坐在草坪上吃着祭拜过的糕点和水果，陈旭给家阳讲着从奶奶那里听来的关于爷爷和父母的故事，他的语气平静得跟在讲别人家的故事一样，全然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开而让自己变成孤儿的那种自怜自哀感。想着哥哥的身世其实比自己也强不了多少，他却能这样洒脱活着，家阳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敬佩。
　　等到香燃完，银纸的灰烬不再有一点火星的时候，陈旭还捧了几把土把土坑里的纸灰压了一压，才带着家阳起身回了家。
　　转身回来看到的桃花潭宛如仙境一般，正好吊在山峰顶尖上的太阳像一颗硕大的明珠，金黄色的光芒射在翠玉般的潭水上映出秋波点点，潭边四周褐石威武、绿竹扶风，也许是多了一个润月的原因，那棵本应要掉光叶子的老桃树此时却冒出了一树的嫩芽。
　　陈家阳拉住陈旭跓足，她想到桃花潭边去玩一玩，陈旭却觉得山上寂静、阴沉，拿着天色不早的借口把家阳硬拉下山回家了。
　　李清员夫妇和陈楠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们正坐在门口的石板上热烈的聊着天，看到回来的兄妹俩竟异口同声的问着“你们去哪里了？”
　　陈旭赶紧开门把他们迎进屋内泡起了茶。得知兄妹俩是上山去为姐姐祭坟，李清员的双目难掩欣慰的喜悦，禾城过年并没有祭坟的习俗，兄妹俩能想到去奶奶坟前去祭上一祭，总算没让姐姐白疼他们一场，他在陈旭肩上拍了拍，双目泛着泪花，双唇动了又动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舅婆今天带来了几样卤味还有两斤多的斑节虾，那虾是她女婿今天早上带去孝敬他们俩老的，下午却被带到了芒果巷。家阳留着舅公和舅婆还有陈楠一起吃晚饭，家里已经冷清很久了，需要热闹热闹，暖暖人气。
　　在舅婆的帮助下，一桌子菜很快就做好了。
　　“家阳的手艺长进了很多嘛。这鱼烧得你舅婆也比不上。”
　　“这个紫菜汤也很好喝，是我妈教的吧，味道一个样……”
　　“这个沾虾的沾料也调得非常好吃，下次我也加两颗咸梅下去…..”
　　“不过这个青菜就炒得不怎么样，别学你舅婆，她炒出来就是这个味道……”
　　“那就是我炒的，你的舌头还吃出主人来了。”
　　大家一边吃着，一边开心的逗趣评论着，家阳被表扬得心花怒放、喜不自胜的，陈旭的心里除了比家阳更加的高兴外还有一股暗暗的自豪，那种自豪就像在向别人炫耀着家传的无价之宝一样。
　　“阿旭，过几天就过年了，我和你舅婆想让你和家阳一起到我们家去围炉。”李清员突然很正式的邀请让陈旭很意外，一时间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话却让家阳突然想起前不久的冬至，杨丽华来送汤圆时也说过这样的话，她把杨丽华的话也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听到家阳的话，陈旭机灵的找到拒绝李清员的借口了。
　　“舅公你看，这两边都是至亲，去哪边不去哪边都不好，今年我和家阳都学会做菜了，我想我们还是自己围炉吧，反正以后总是要适应的，总不能年年不在家过年吧，那样看上去就不像个家了……”。陈旭的心里是拒绝去别人家过年的，别人家再好总不及自己家里自在，他已经想好，吃完年夜饭就和家阳一起看春晚，守到十二点再看烟花，即使今年家里不能放烟花，依旧不会影响禾城年三十晚的烟花一年比一年精彩纷呈！更重要的是，他想要在围炉前正式的给家阳一个大红包，以长兄和监护人的身份给她。如果去别人家，这个红包怕是送不出去了。
　　听着陈旭说得在理，再看看家阳今天做的这桌饭菜，李清员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强求的理由了，从衣服的内兜里掏出了两个特别大的红包递给了陈旭：“我尊重你的选择，这是舅公的一点心意，给你和家阳的压岁钱。”
　　“阿旭，你就收下吧，这是我和你舅公的一点意思，你要是不收下，我们心里都不好过。”
　　“舅公舅婆，我收下了，年初一我领着家阳给你们拜年去。”陈旭知道这个红包带着奶奶的味道。
　　“好，好，好，这样才对，年初一在家等你们。天不早了，我们也吃饱该回去了。”
　　送走了李清员夫妇，陈旭的内心也是百味杂陈的，血脉亲情的那缕温度并没有随着奶奶的离世而冷却，反而在思念中不断的升温。
　　“有这种有钱有势的舅公真是好啊，一个红包就顶我几年的压岁钱了。”陈楠在陈旭耳边呢喃着，心里无尽的羡慕忌妒。
　　“你今天来我家干嘛来了？好不容易有点好虾全让你吃了，我都舍不得吃想留点给家阳，结果大部分都装进了你的肚子里了。”
　　“你们都有那么大的红包，就我没有，不多吃点虾那不是亏得更大？”
　　“赶紧帮收桌子去，吃那么多。”
　　“家阳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不过我今天来是有一件正事要说的，差点吃虾吃忘了，后天我和明月要放[暗订]，你们俩早点过来啊。”
　　“家阳，你明月姐又给你做了一个茶壶公仔，可好看了，说是给你的新年礼物，后天早点过我们家去啊。”陈楠一边朝大门外走，一边加大声量的朝着厨房里喊到。
　　“暗订”是禾城一种低调的订婚仪式，差不多就是男女双方的至亲一起吃个饭，相互认识一下，外加男方送女方一些首饰作为定情信物，只让家人见证男女双方将成为婚姻伴侣的事实。“暗订”有一个好处就是：万一哪天双方的缘了情尽不能在一起，也不会太多的影响两人的名声，毕竟外人不知，家里人更不会把这样的事情宣扬出去。
　　和自己同岁的陈楠就要订婚了，陈旭的心里却一点都不着急，看着身边正认真洗着碗的家阳他会心的笑着，他的心里早就长着一个女孩，只是她还有点小，全然不懂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