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心无归属处

　　家阳的脚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车站，伤心的她或许潜意识里认为车站就是能带她回到心灵归属的地方吧。
　　11路公交车，这是藏在家阳心底一条温暖的线路，因为它可以让家阳回到世界上最温暖的怀抱中。此时的家阳迫切需要那样的怀抱，所以她就跟着感觉来到了这里。
　　家阳踏上了正在候客的11路车，因为身无分文买不起三块钱的车票被赶了下来。她静静等到车开始走动后，就在后面使劲的追着跑，她并不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但她知道11路车可以带她回到她熟悉的三棵松柏树的路口，那样她便可以找到上埔村爸妈的家，只有回到爸爸妈妈的跟前她才不再是外人。
　　车没过一会就早已看不见了，但路只有一条，没有岔口，聪明的家阳就沿着马路一会跑着，一会走着，直到遇到大的岔路口，她才会停下来坐在路边等着下一趟的11路车经过，然后再顺着它的路线追赶着。
　　黄昏中的北风刺透家阳的衣服，跑步流出的汗水此刻透骨的冻着正在三岔路口等待下一趟11路车来引路的那个恐慌的小女孩，她一边撮着自己的臂膀，一边向来车的方向张望，还不时的吸着鼻水。
　　天已经暗了下来，失去夕阳余温的空气一下冷了不少。等不来11路车肯定没办法回到家了，家阳着急的呜呜哭了起来，嘴里还不停的叫着爸爸。好在路旁有一棵三人环抱粗的大榕树，可以帮忙挡点冷飕飕的北风，家阳缩到大树干下坐着，只觉得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窜全身。
　　傍晚，酒气过了的陈旭没等到家阳回来也开始着急了，看着一地板的碎风铃他认真回想着之前的事情，家阳哭着跑出门后，何素玲母女也拎着她们的行李包大摇大摆的走了。他上楼想去看看家阳有没有回来窝在房间里睡觉，一上去却看到房间满地狼藉，再想想家阳平日里也不是个野蛮不讲理的孩子，是自己内心那股自私的情感在作祟，她一个九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不该把气撒在她身上，对她讲那么重的话。陈旭此刻后悔不已，他慌忙的到外面四处寻找了起来……
　　闻讯赶来的杨丽华、陈宏还有本来要连夜去学校的陈楠也都加入到寻找的队伍中。
　　杨丽华负责到巷里挨家寻问并呆在陈旭家里等，陈旭让浑包带着他到学校和同学家里去问，陈楠和陈宏则分别负责到海边和周围的老房子里找。
　　夜里七点，依然找不到家阳的几个人回来后又继续出去找着，陈国栋也过来陪着杨丽华着急的等待着。
　　当陈宏找到后街的时候突然来了一辆卸砖的车，车灯把他的眼睛射得睁不开，却给他的心头照出了一个大概的寻找方向。没错，就是家阳在上埔村的家。
　　陈宏跑到车站售票处去询问，才得知有一个和家阳差不多模样的小女孩一直追着11路公车在跑。
　　陈宏依着大概的方向沿着马路一直仔细的打着手电筒找着，一路上已经没有任何车辆在行走，就连赶夜路的自行车也没见到一辆，偶尔有几条互相追赶的野狗才打破这夜的宁静。陈宏一路小跑着往上埔村的方向找去。
　　浑身打寒颤的家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直到路旁几条在互相撕咬的大狗发出惨烈的叫声把她吵醒。她害怕极了，害怕到想放声哭一场，她紧紧的捂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她怕一旦发出声响那几条大狗就会同时向她扑来。她在心里默默的向着天上钩似的上弦月祈祷着，祈祷着爸爸能在此时从天而降来救她。
　　恍忽中，家阳看见了连福开向她走来，临近时又调头要走，家阳忙叫住了他：“爸，我可以帮家里放两头牛、煮猪食、喂猪都可以，我可以照顾弟弟，我什么都让着他……我不读书了，我尽量不花家里的钱……我会很听话的，不会再惹妈妈生气了，爸爸，我想回家……我想回家了……”
　　看着家阳断断续续呓语着，还夹带着几声咳嗽，眼睛一直也都没有睁开看自己一眼，陈宏的眼框也泛起了泪花映着微弱的月光闪闪发亮。此刻家阳的内心一定和自己无助时想妈妈一样难过，陈宏不免感同身受的替她难过了一翻。
　　蹲下身来想叫醒家阳时，才发现她高烧得连意识都模糊了，陈宏背起她就往马路上跑去。正在他开始感到吃力的时候，一辆满载甘蔗的拖拉机停了下来，喊着他们上车，一直把他们载到了尾滨医院的路口。
　　办完手续的陈宏，托值班护士看着正打点滴的家阳，自己必须马上回芒果巷报信了，他们估计要找疯了，尤其是陈旭。
　　陈宏从陈楠的口中得知陈旭对家阳的“不一样”后大大的吃了一惊，难怪陈旭时常对自己阴阳怪气的，现在想想也都是有理由的。的确，自从家阳为自己挡了那一皮带后，自己对她似乎也有“不一样”的感觉，不经意间肯定有流露出什么让陈旭感觉到了。只是论资格和能力自己都不能和陈旭相比，所以这份“不一样”只能悄悄的藏在心底，绝对不能再让任何人看出来，否则吃苦的就会一直是这个一无所知的丫头。陈宏暗暗的警告着自己。
　　陈旭听到家阳在医院的消息后马上就冲到了家阳的病房里，杨丽华他们几个也随后赶到，看到已经开始退烧了的家阳，大家心里才稍稍安了一些。
　　时间很快的转钟到了下半夜，陈旭送走他们几个回去睡觉'后，一只手拉着家阳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另一只手不停的抚摸着家阳的小脸懊悔着，害怕着，他让这世上自己最在乎的人受了伤住进了医院，他此时唯一的期盼就是家阳能快点醒来。
　　第二天一早，杨丽华送了稀饭过来，家阳依旧还没醒来，可能梦中的她正在爸爸妈妈的怀抱中撒着娇，所以杨丽华和陈旭的呼叫她都没有听到。
　　陈楠一早就坐车去滨城学校了，他让杨丽华捎话说过段时间会带明月回禾城来陪陪家阳。
　　一连两天，家阳都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睡梦中她一直喊着爸爸，偶尔也喊着哥哥，陈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直追着主治医生问病因。
　　“她就是急性肺炎引起的高烧，来得及时，没有引发别的病症了，血液分析报告也显示正在恢复正常，今天还输液两瓶，等炎症彻底消了就会完全清醒了。我都跟你讲了好几遍了，没事的。”医生不厌其烦的给心急如焚的陈旭解释着。
　　“那她还要多久才能彻底清醒？”
　　“快的话下午，慢的话明天早上。”医生笑着回答完就去别的病房查房去了，留下一脸胡渣的陈旭在那里半信半疑。
　　“哥”，凌晨三点多，家阳彻底的醒过来了，她摇着趴在旁边睡着了的陈旭有气无力的叫着。
　　“家阳，你醒了，可把哥急死了。”陈旭自然而然的又伸手去摸了家阳的额头，“你喝水吗？饿不饿？哥下去给你买吃的。”
　　家阳摇摇头。
　　“哥，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我梦见我爸我妈把我接回家去了，我养的两头牛卖了很多钱，妈妈就给我和弟弟买了整整一箱的泡面，调料包怎么也拆不开的时候，哥就来了。”凝视着满脸胡渣的陈旭，家阳伸手轻轻的抚摸着陈旭的脸道：“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也不收拾一下，一点都不帅了。”
　　家阳一病似乎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不开心，可是陈旭看见她说到梦里被接回去所流露出来欣喜却更加自责了。他轻抚着家阳的头发说：“家阳是不是馋泡面了？天亮就给你买，哥这次用煮的，煮的更好吃，还要放大虾。再睡一会吧，天还没亮。”说着边把家阳的手放进被子里去。
　　“哥，你也上来睡吧，盖着被子暖和一些，可不能我刚好你又病了，这床能挤下。”家阳说着就往一边挪着身体，为陈旭腾出了一大片位子。
　　第三天医生查完房后，家阳就办了出院手续回家了。走到半路的时候陈旭才想起那天找家阳找得急，家阳的房间都没有收拾一下，这会儿要是直接把家阳带回去，让她再面对那一片狼藉那就是再次撕她伤疤。
　　陈旭借口说要买点时新水果，先去告知杨丽华家阳已经出院，并感谢她这几天为他送饭，然后就把家阳带到杨丽华家蹭饭去了。趁着家阳没注意，他把家门钥匙交给了杨丽华，并低声求她吃完饭后帮忙把家阳的房间收拾一下。
　　饭后，陈旭顶着一脸的大胡渣就要带家阳去大采购，家阳僵持着要他先回家刮一刮胡子再去。杨丽华很适时机的拿来了陈国栋的剃须刀递给陈旭说：“你顶着这一脸胡子带家阳去买东西，人家都会以为你是她爸爸的。”
　　午饭后，收拾利索便拉着家阳上街的陈旭一边走着，一边像道歉似的向家阳解释着：“家阳，哥那天喝得有点多，但主要也是因为看到我亲阿姨，把日子过成那个那样既可怜也伤心，我管不了她过的日子，但管得了你的生活，哥今天全都给你买新的，你看中的都买。”
　　看着毫无反应的家阳，陈旭一把拉住了她，掰过她的肩膀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没听到哥说话吗？”
　　“听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其实我比她们更可恨，什么都要依赖着哥哥。以后她们再来，我不会再跟她们争了。”——是的，我会远远的躲开的。家阳嘴里回答着陈旭的，心里却想着自己的。
　　“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以后不会再让她们来家里了，过几天我打算给她们送点钱去，她们生活过好了就不会再那样了。你也原谅她们好吗？”陈旭温柔的安抚着家阳那颗受伤的心。
　　家阳能感受到陈旭此时的左右为难，她理解亲情在哥哥世界里的份量，即使何素玲是那样的德性，陈旭依然珍惜着那份仅有的血缘亲情。家阳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下就拉上陈旭的手向着尾滨那条最热闹的街走去。
　　傍晚时分，兄妹俩一前一后进了芒果巷27号的家门。
　　陈家阳一进门便向杨丽华“控诉”：“我哥骗人，说我看中的都给我买，结果我看中的一件都没同意让我买。”正在抗议中的她都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杨丽华会在自己家里。
　　“我不喜欢你穿裙子，谁让你看中的都是裙子，以后去买衣服要记住，裙子自动屏蔽，就算夏天也不可以。”两手都提满手提袋的陈旭跟在身后反驳。
　　陈家阳一脸的无奈！
　　“欸，伯母为什么会在我们家？”家阳这时候才想起来问。
　　“我来给你们的土地公公上柱香，让他保佑你们兄妹俩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杨丽华指着土地公香炉里正燃着的清香说道，借机又指着神案上的钥匙向陈旭使了个眼色说：“你们兄妹俩也点柱香拜一拜，我要回去做晚饭了。”
　　我们的陈旭在二十岁青春萌发的年纪，对一个九岁的女孩产生了这样的情愫，的确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只能单方面的履行着恋人该付出的“责任和义务”，却从来不曾有过“权力”，更痛苦的是对方的懵懂无知，却还总是撞击着自己那根爱吃酸的神经。
　　“你很喜欢这件军绿色的长外套吗？我看穿上也没那件橙色的好看呀。”陈旭一边帮着把几件新买的大衣往衣柜里挂，一边问着正坐在床上叠着衣服的家阳。
　　“这个颜色很神武啊，你看宏哥穿上军装多英气，我长大也要考军医大学！”一提到陈宏，家阳不自觉的就盯着挂风铃的钉子看，脸上扫过的淡淡哀伤飘进了陈旭的眼里。
　　“想都别想，长大了也只能在禾城上大学，每天放学给我准时回家吃饭。”
　　“哥怎么越来越不讲理了？”
　　“有吗？”
　　“就有！”
　　陈旭的心里又开始吃起味来了，小丫头片子，才二年级你就想着往外面飞。哥为了你，只要出了尾滨区的学校是一个都没填报，甚至都没打算要这个已经到手的铁饭碗了，怎么可能放手让你单飞呢？
　　陈旭帮着把家阳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里，两人便下楼来准备做晚饭了，今晚陈旭准备为家阳煮泡面，还要加大虾。陈旭为家阳做的第一顿饭也是煮泡面，家阳记得，陈旭也记得，只是两人都不清楚对方是不是都记得，所以泡面在两人的心里都存在一份特殊的神秘的感情。
　　正要开始煮，陈宏拿着一个精美的盒子进来了。
　　“我也要吃泡面，多煮我的份哦。”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把兄妹俩吓了一跳。
　　“我这几天陪我爸到我新妈娘家走亲戚去了，回来听说家阳已经出院了就过来看看。明天一早回部队，今晚这一顿虾多放一点啊。”陈宏搭在陈旭的肩上的手故意加重了一些力气。
　　“家阳，这个送你，是祝贺你康复的，上去挂起来吧。”陈宏把手中的盒子递给了家阳。
　　一看是和原来那个一模一样的风铃，家阳高兴的拿着就往楼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