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自卑是外人

　　一转眼润九月、十月、又过去了，日子很快就到了陈宏该回芒果巷探亲的农历十一月了。陈奶奶也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四个多月了，幸好陈奶奶生前练就了陈旭兄妹俩独立生活的能力，现在不仅没把日子过乱，反而在兄妹的共同努力下，把家里安排得比之前还井井有条。
　　自从陈旭把厨房改造完后，芒果巷的左邻右舍都争着来参观，整整一个半月，整条巷子刮起了改造厨房的大风，排烟机和煤气灶成了芒果巷消费的家电大件。兄妹俩的伙食也随着新式厨房功能的便捷而改善了不少，禾城师大食堂里再也看不见兄妹俩的身影了，即使陈旭有晚课，他也都会回家吃饭再把家阳带到教室里去。
　　日子就这样温暖而又平静的过着，家阳数着指头算着陈宏回来的日子，陈旭一边阻止着她数，一边却在自己心里偷偷算着。
　　周五下午放学后，家阳和浑包在校门口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陈旭来，就直接回家了。到了家门口却发现家门是开着的，家阳以为是陈宏回来了在里面，高兴的拉着浑包就往里面冲，她想让浑包见识一下她这位穿军装的哥哥有多神气。
　　坐在客厅里的不是家阳熟悉的陈宏，而是一个她不认识的阿姨还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她们俩不怀善意的盯着家阳看，把家阳都给看愣了。
　　“你们是家阳的亲戚吗？陈旭哥哥回来了没有？”浑包看着错愕得愣在原地的家阳，不慌不忙的问着坐在沙发上的女人。
　　“家阳，这是咱们的阿姨，快叫人。”陈旭拿着烧水壶正从厨房装水出来，他一边让家阳叫人，一边热情的招待着她们。
　　何素玲的确是陈旭妈妈何素娟的亲妹妹，连模样都长得和她的姐姐何素娟一个模样。陈旭的外婆——何素娟的妈妈当年带着年幼的何素玲改嫁，何素娟则留在何家由她的叔父养大。姐妹俩一直没来往，就是何素娟出嫁的时候，她们母女俩也都没回来。但在何素娟出车祸时何素玲却跑来找陈奶奶要她姐姐的抚恤款，当时还是养大何素娟的叔叔出面才把她骂了回去。陈旭记事后，何素玲也有几次跑到家里来串门，都被奶奶冷冷的打发回去了。前不久，她听到陈奶奶已经去世，又听说是杨丽华一家在帮忙主持就不敢找上门来。现在陈奶奶已经去世四个多月了，想着家里应该就是陈旭在当家作主了，无论如何她都是他的亲阿姨，周末带上女儿去住上两天，吃点好的，喝点好的，走的时候再顺点东西应该也不成问题，如果再哭一下穷，说不定陈旭还会大方的资助一些。且不说这几年陈奶奶有没有赚到钱，光他们家那些在台湾的亲人肯定给他们寄了不少，陈旭手里一定有不少的钱。何素玲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打算的，所以在周五的下午才会让女儿请了一下午的假，然后带着她等在禾城师大的门口。
　　在这个世上跟陈旭血缘最近的亲人的确就是何素玲了，所以看到她们母女的到来，陈旭不想怠慢她们。他烧好水、泡好茶招呼了两轮，就要领着家阳到菜市场买菜、买料去，何素玲一点都不外道的牵起女儿的手也跟着去了，她一定要陈旭买她们母女最爱吃的回来做上一顿最丰盛的晚餐。
　　自己一个人且逛且回的浑包想起那个叫何素玲的女人看家阳的眼神不禁一颤，她真的是家阳的阿姨吗？可她的眼神明显透着对家阳的不友善，有妒忌、有厌弃。
　　“怎么了，我儿子今天像个大人似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高惠珍看着半天也不叫饿的浑包感觉到奇怪，往日儿子还没进门第一句喊的可是“妈，饭煮好了没，我饿死了。”今天进门却是一句话没说，呆呆的坐在沙发上，书包都还背在肩上没放下来。
　　“家阳的阿姨来她家了，还有一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女孩，她们瞅着家阳看的眼神很让人讨厌。”浑包颇为家阳担心。
　　“你一个小孩子瞎操什么心，吃饭吧，妈今天煮了你和你爸爱吃的炒米粉和大肠血汤。”高惠珍帮浑包放下书包，催促着他吃饭、写作业。
　　周六早上，陈旭煮了白粥，何素玲煎好了一盘带鱼就去把她女儿叫了起来。陈旭也上楼叫了家阳。
　　家阳刚一坐上桌，何素玲便开始喋喋不休的小声说教了起来：“女孩子本来就要早起做饭、扫地、洗衣服，你倒好，还让我家阿旭什么都煮好了才叫你起来吃，何况你还是捡来的，我要是你都没脸吃饭，养条狗都懂看门，养你像伺候大小姐一样还要赔本。”她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把带鱼的中段挑到女儿和自己的碗中。看到陈旭从洗手间出来，她一边关切的叫陈旭赶快过来吃早饭，一边假装好意的给家阳也夹了一块带鱼。
　　“阿姨，中午你们俩就自己做饭吃，菜和料都在冰箱里。我跟家阳一会要和阿楠去火车站接阿宏，他的火车一会就要到了。冰箱里还有饮料、汽水，要喝什么你们自己拿，对了，电视柜里面有一些零食，你们拿出来边看电视边吃。”陈旭匆匆的吃了两碗稀饭便领着家阳出门了。
　　陈家阳的心里的确很不痛快，自从来到芒果巷奶奶疼哥哥爱的，就是邻居也都是关爱有加，如今来了这么一个不相干的客人却对她如此刻薄，怎么能叫她心里好受。好在陈宏就要到家的消息把她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出门没多久的家阳就已经把那些不开心全忘到九霄云外了，走着走着就蹦了起来。走在后面的陈旭看到妹妹如此欢呼跃雀忍不住小跑两步上去把家阳紧紧拽在手里，他讨厌家阳对其他男子如此期待！
　　走在后面的陈楠看着这一切偷偷笑着。
　　陈宏的火车准点到达了禾城，当他看到围栏外等候的三人时高兴的开步跑了出来。四人相聚时既没有拥抱，也没有握手，仿佛只是昨天各回各家睡了一觉，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他们仅仅相视一笑。陈宏把手搭在家阳头上说“家阳长高了，也长漂亮了。”
　　“中午去哪里吃饭，吃完饭去哪里逛，我们三个全听你安排。”陈楠赶紧一手接过陈宏的行李包一手揽上他的肩并把陈宏往去餐馆路上带。此刻，全世界只有陈楠明白陈旭对家阳那种极端到变态的保护欲。
　　周日，芒果巷56号热闹非凡。今天即是陈和平再婚的家宴，也是陈宏第一次探亲的接风席。陈楠和陈旭一家当然在受邀之列。
　　一早，陈水平就托杨丽华准备了几样热菜和几样水果带上陈宏到三房祠堂去祭拜陈奶奶，且不说陈奶奶帮助陈宏入了伍有没有前程，光是之前奶奶对他生活上的照顾也该去给她磕个头，陈水平心里明白着。
　　入到三房祠堂看见陈奶奶的遗照，音容笑貌依旧呈现眼前，陈宏的眼泪涮的一下就出来了。想着自己从小没有妈妈，生活总是遗五漏六的，多少有些不堪回首，还好有陈奶奶对自己的种种好，才给自己曾经暗淡的年华增加了不少的温暖。可如今，这位慈祥的老人去了，陈宏只能对着她的遗照寄托哀思，但愿她在天有灵能感受到这份真诚的思念和感恩。
　　祭拜回来，陈楠、陈旭和家阳已经等在家了，陈宏拿出了他在部队拍的相册出来给他们看，一伙人围着相册一边翻看一边听陈宏解说关于照片里的种种故事。
　　“这个是什么运动？”家阳指着里面一张照片好奇的问着。
　　“这个动作叫鲤鱼打挺，这是我们新兵连的班长，他在示范给我们看。”陈宏解释到。
　　“很难吗？那你可以做一个给我们看看吗？”家阳开始崇拜了起来，她相信陈宏也一定有照片里的班长那么厉害。
　　“陈家阳”陈旭呵斥她，“好好看照片，哪来那么多问题。”
　　家阳只得又安静的看着照片，当看到里面穿着军装，外面穿着医生大卦的陈宏时又惊呼着“好帅啊，阿宏哥，你这套行头酷毙了，我长大也去当军医好了。”她完全没看到陈旭那快要冒火的眼光，只顾自己患花痴似的赞扬着。
　　“这个行头的确很酷，看来阿宏天生就是为当军医而生的。外面菜上好了，我们出去吃饭吧。”瞄到势头不对的陈楠赶赶紧打了个圆场，拉着家阳就往外走。
　　酒过三巡，陈旭几个都酒红上脸了。借着酒劲陈宏还特意的敬了家阳一杯，说是感谢家阳当年为他挡了那一皮带，让他至今都心生感动。
　　“家阳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先回去给你哥准备蜂蜜水，也给我准备一大杯，我们三个男的还要再喝几杯，你先回去。”陈楠故意借故先把家阳支走，不然再让陈宏“感动”下去，怕是多少年的兄弟就要翻脸了。在爱情的世界里，男人和女人都同样自私，只是陈旭现在还不会承认而已。
　　“哥，我们一起回去吧。”家阳轻轻的拉着陈旭的袖子央求着，她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两个“不欢迎”她的客人，不禁心里害怕了起来。
　　“你先回去，我把他灌倒，一会儿就回去了。”
　　想着何素玲再怎么说都是客人，再怎么样今天也都要回去了，家阳的心里才不那么郁闷的向家走去。
　　院门开着，大门虚掩着。家阳进到大厅都没看见她们俩，到各个房间也连同厨房也都没找到，于是上了楼。母女俩正在家阳的房间里，把她的衣柜翻了个底朝天，一些内衣内裤和校服被散乱的丢在床上，那些奶奶买的漂亮的背带裙和一些比较新的呢子外套全被叠好准备装进她们的行李包里。家阳被这一切吓得手足无措，直到她们把窗户边的玻璃风铃也装进行李包要提走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要去阻止。可是家阳的力气哪里阻止得了这对如狼似虎的母女。
　　三人一直拉扯到了大厅，何素玲放下了行李包，又进去她们睡的房间里提出了一个同样装得鼓鼓的行李包来。家阳趁机把这边的行李包打开，把她的风铃和衣服全都掏了出来，把她们的行李包扔到门外。何素玲见状拉住家阳并叫她女儿把东西收拾到包里，家阳被她按坐在沙发上一下都动弹不得，只能大声的质问。
　　看着自己的东西又被装好准备提出家门时，陈家阳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冲了上去死死的咬住何素玲的手。这一咬刚好被进门的陈旭看在眼里，何素玲借机诉起了苦、告起了委屈。
　　“你看看，你养的都是什么人，就捡了几件她小了的衣服就这样不依不饶，”她指着家阳的鼻子继续说道：“要评起亲疏你还没她亲，他们再怎么样都有血缘关系，你呢？还不是养大了白白送人，明摆着还得倒贴。”一边哭诉着，一边不忘把她女儿拉着和陈旭站在一起。“他们是亲老表，我们才是有血缘的一家人，你就是白养的一个外人，就我拿的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花我家阿旭的钱？阿旭都不说什么，你还像条野狗似的疯咬，你看把我手都咬出血了。”她把手抬到陈旭面前让他看。
　　“家阳，你放手。”喝得醚醉的陈旭命令着陈家阳，看到自己的亲阿姨日子过成这个德性既可恨又可怜。
　　陈家阳蹲下身从行李包里把她的风铃抢了出来，何素玲又一把把风铃抢了过去说：“阿旭都说要给我们了，你怎么还有脸来抢？”
　　“这个风铃是宏哥送我的，不是我哥花钱买的。”家阳紧紧的扯着就是不放手。
　　“啪”的一声，陈旭过来往家阳的手狠狠的拍了下去，风铃随即摔碎了一地。陈旭继续推着家阳的肩膀说：“别人送你一点小东西都是宝贝，我供你几年的吃穿就什么都不算是吗？”满脸通红、酒气熏天的陈旭，听到家阳一张口又是她“宏哥”，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家阳的眼神从开始的凶悍转变成怀疑又变成了现在的无助，她惊疑的看着陈旭，自己始终只能是外人，尤其在他们有血缘相连的时候，哪怕自己的户口明明就和陈旭是在一个户口本上的。一股风吹了进来，她冷得一哆嗦，眼泪了随着喷嚏一起抛洒出来，她骨子里的骄傲命令着她必须马上昂起头离开这里。
　　自己吃穿用度全部是哥哥花钱的，此刻就是身上的衣服、鞋袜也都是哥哥给买的，就是阿宏哥和明月姐送的东西也应该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送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不让哥哥拿那些东西送人呢？家阳一边走着一边后悔着刚才为什么没把这些身外物再看轻一些，害得现在都不知道该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