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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兄弟相残(5)

作品名称:九龙河风云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4-14 15:50:12      字数:5535

  第二天一早,张芝青老婆开门出来见丈夫已被打死在后门口。胸部中了一枪,眼睛也被打了一个洞,地上流了一滩污血。身上还摆着一张纸头。她颇识几个字,看了一下,知道是被谁打死的。她哭也不敢哭。只得叫邻舍帮忙悄悄地扛进屋里暂放着。然后弄口棺材来闷声不响地抬到俞家坟滩去埋了。〈因为他是被三五支队打死的汉奸,族里人不让他埋在祠堂后头祖宗坟地里。也不准他在祠堂里放置神位牌。
  但遗憾的是,第二天再出去找罗震山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了。罗震山闻听张芝青被三五支队处决,吓得躲到城里再也不敢回来了。
  
  听到罗震海被他大哥打得昏过去的消息后,阿秀的心一下子乱了。她坐在屋里手捏着席草凉帽,常常忘了编织。或者老是一层一层地编过去,眼睛直直地只看着别处,忘记了添草。
  听到他被他大哥打伤的消息时,她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哼!好哪!叫你去吃乡公所饭哪!看你今日好下场!”可是过后仔细一想,觉得这事体不大对头,既一道给乡公所做事体,他阿哥为啥还要这样狠心打他呢?
  这时她又想到彩凤阿嫂早几天告诉她,说阿海这两天也在钟家救护后埠桥伤员,她将信将疑的。前天她跟彩凤阿嫂到金村去一起到钟乡长家护理伤员时,恍惚看到他好像也在那里奔上奔下的。但因为已经有许多日子没和他打招呼,所以看见也当没看见。没去理他。现在看来自己对他是太冷淡一点了。而彩凤阿嫂为啥不恨他呢?她看见阿海时还对他微微笑笑。难道就是为了过去救过她吗?彩凤阿嫂可不是个只知感恩图报不分是非的糊涂人。看她对她父亲的态度就能看出她的为人来。因为她父亲反对她和祥荣结婚,看不起她和她丈夫。自从她抬来芦苇漕后,她就不再去父亲家里;立场非常坚定。由此可知阿海在乡公所那里还不至于非常的坏。如果不是她知道他在乡公所里是干什么的,起码祥荣阿哥没有在她耳边说过罗震海坏话。这说明他虽然当了乡公所事务员不是在那里尽做坏事的。
  又想起他从小和自己在一起时的情形。想起了过去他对她的种种照顾。他对她像亲兄妹一样的相亲相爱的情形。特别是她家被日本鬼子火烧过那时,家里一无所有,是他一趟一趟地送来各种各样的衣裳和用具来。她又怀念起他惋惜他起来。
  可是想起他当时不理不睬她,突然去投靠他大哥,当起乡公所事务员来,去给东洋人和国民党做事体的这段经历,又使她十分生气。一下子又把她对他过去的感情全淹没了。气愤的思想又占了上峰。她对他这次被他大哥打伤又不太难过了。“这是他昝有自取!”她想,“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当没有这个人吧!”她心理说,“这种忘恩负义的人还想他作啥。他真的死了对她又有啥关系。”她要把他在心理彻底忘掉,忘得干干净净。“一个已经没有了中国人良心的汉奸死了又有什么值得人可惜的。她渐渐恢复了原状。她心中的波涛又平息了下来。
  可是晚上祥荣哥回来,又把她情感的波涛激荡起来,而且再也平息不下去了。
  这两天晚上祥荣哥回来总是默声不响地坐着。她和彩风阿嫂晓得他们为祥甫和十中队在后埠桥战斗中牺牲的同志而难过。可是这天晚上祥荣哥回来似乎很激动。一见她和彩风在屋里打凉帽,祥荣哥就高兴地问她们:“你们刚刚听到了村后的枪声了吗?”
  她和彩凤阿嫂担惊地抬起头来。
  “你又碰到敌人了?”彩凤问。
  “听说张芝青被三五支队的人打死了。”他兴奋地说,“他们给后埠桥牺牲的烈士报了仇;给祥甫报了仇。”为保密起见,他没敢讲是他和罗顺和打的。
  “这是真的?”她俩异口同声地问。
  “我看见他们来的。事情做好他们就走了。”
  “活该,这个没有人性的臭保长张芝青!”
  “也替阿海报了仇。”彩凤说,“听说张芝青在罗家也和黑无常一起打震海。”
  “是啊,和黑无常一起打的。”祥荣说。
  “他为啥要打阿海?”彩凤不解地问,“阿海不也是在乡公所做事嘛?”彩凤关切地问。
  “是啊。”祥荣说。
  “听说阿海差点被他大哥打死?”
  “实际上是已经给他们打死了的,只差一口气了;要不是三阿婶和老薛根奔来告诉我们及时去救,阿海就死了。”
  “这个黑无常对自己兄弟都这么凶,真不是人!”彩凤气愤地说。
  “各人的思想不一样啊!”祥荣忽然把目光转向阿秀说,“阿秀,你也听说阿海受了伤了吧?你去看看他吧!”
  “嗤,他受伤对我有什么相干!”阿秀生气地说,“这种人死了活该!”
  “人家阿海倒还很记得你呢,昏迷中还口口声声传念着你的名字。”
  阿秀不相信地望望祥荣又疑惑地低下头去。
  “你大概还在生他的气吧?”祥荣拉着他身旁的儿子感叹地说,“那也不能怪他。我没告诉你。当时我不能给你说。”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他既然变心了,跑去乡公所吃坏饭去了,你给我说也没有用。他看不起我这个穷丫头,我还看不起他这种翻三复四人呢。”
  “你知道他这次为啥遭他大哥罗震山这样毒打的吗?”
  “那谁晓得他!”
  “他阿哥罗震山恨死了他!罗震山忌恨他为我们通风报信,泄露了他和张芝青向突击营告密十中队在后埠桥的事情。阿海是为我们受委屈的。”
  阿秀又疑惑地抬起头来望着祥荣。
  “张芝青出卖三五支队当汉奸,这情报就是阿海提供的,你知道吗?”
  阿秀猛地停下了手中编织的凉帽,惊疑地盯着祥荣。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祥荣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他去了乡公所这些日子,真帮了我们不少忙。你记得那次小阎王带着特务班突然来袭击我们芦苇漕,一下子叫我们打败了。小阎王要来芦苇漕,事先是谁告诉我们的?上次自卫队配合县大队在康家漕打土匪,我们又是怎么得到信息的?那次龟田带着宪兵和伪军来扫荡,我们在罗家桥袭击了他一下,打得龟田狼狈逃窜,东洋人和伪军死伤十几个,那又是谁提供的消息?这些都是震海及时提供给我们的!”
  “他既然向着我们,那为啥当时你不让他来参加游击小组呢?”阿秀不解地问。
  “他和我们一起当游击小组能得到这样重要的消息嘛?”祥荣睁大眼睛望着她说,“他去乡公所是周区长派他去的。”
  阿秀两眼发直地盯着祥荣,两只手按在草帽上不动了。一时里仿佛凝固在那里;像尊泥塑菩萨。一会,她掀动着鼻子,大声哭了起来,大滴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流了下来;她手捂着鼻子,低下头呜的一声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懊悔地说:“原来是这样呀——这是我对不起他了。是我对不起他了;我太冤枉他了。当时我哥说罗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后来我也就相信了这话。”
  “阿秀,如今我也晓得他了,他不是坏人。明天你去看看他吧。”这时咬脐突然走进来对他妹妹说。原来他在隔壁屋里。刚才祥荣给她讲的他全都听到了。他立在祥荣面前,过去他也说过震海的坏话对不起他。
  停了一会阿秀对祥荣说:“祥荣阿哥,你为啥早不对我说?”
  “那怎么能给你说呢?”祥荣说,“要不是发生这次事情,到现在也不会对你说的。”
  彩凤插上说:“去年过年,吃年糕汤时我想去叫阿海,他都不让呢。”
  这时阿秀已经停止了哭泣。彩凤递给她一条毛巾,她不好意思地揩揩红红的眼睛低声问祥荣:“他伤得重不重?”
  “脑壳头叫罗震山用门关砸了一棍,流了很多血,当场就昏过去了。”祥荣说,“现在头还有点痛。已经请李露林医生给他开了几帖药吃了。估计不要紧,是脑震荡,慢慢会好的。”
  “祥荣阿哥,你还去不去金村?”
  “我一会就去。那里还有许多后埠桥伤员在养伤我想再去看看。”
  “那我也跟你去。”
  “好,我是特地来请你的呀。”祥荣笑着说,“我估计你一定会去的。阿海他也急着想见你呢。”
  阿秀不好思想地低下头去。她咬着下嘴唇脸羞得红了起来。
  
  罗震海躺在金士昌书房里的小床上,起初几天头感到爆开似的痛,太阳穴上的青筋在剧烈地跳跃。过了几天,大概是金师母给他吃的中药起作用了,脑袋胀痛和跳动渐渐缓和下来。但他脑海里又感到迷迷糊糊起来。忽儿似乎感到他大哥又在他耳边愤怒地骂他:“我看出来了,你到乡公所是特意混进来的;是假装的。你表面上装得讨我欢喜,暗底里吃里扒外,帮他们的忙。”
  “是啊,他看出来了。我叫他看出来了。”一会他自自语地说,“他说我是混进来的。“我不是什么‘混进来,’‘吃里扒外’。我是为了抗日。受命共产党的领导,打进乡公所内部,及时了解敌情,提供给三五支队,好稳准狠地打击你们。彻底粉碎你们的卖国害民的汉奸行征!”
  他记起当时乡里成立民兵游击小组的时候,在金村,他看金虎都参加了民兵游击小组,他向祥荣阿哥再三要求,他也要参加民兵游击小组。夜里祥荣在金家楼下饭厅里找他说:阿海,你跟我来一趟。他跟他走上楼去,祥荣悄悄地对他说:“你不是想参加抗日吗?周区长想找你谈一谈。”他带他来到金老师的楼上会客室里。金老师和一个他当时还不认识的和蔼可亲的陌生人,并排坐在上横头的长沙发上在和钟老师亲热地谈心。看他走进去,那陌生人和金老师热情地向他点了点头,叫他坐。他在一把他们对面的单背椅上坐了下来。金老师又叫他坐近一点,坐到他们旁边的一把单人沙发上。祥荣哥陪坐在一旁。那陌生人,也即是祥荣向他介绍的叫周区长的那个人,喜欢地望着他的脸说:“你就是罗震海?——小罗同志?”他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热切地望望他,叫他“小罗同志”,他心里感到热乎乎的。他说:你想参加民兵游击小组是吗?他点了点头。接着他恐怕周区长嫌他是罗震山的弟弟他不肯接受,忙迫不及待地补充说:“周区长,你莫把我当作我大哥一路的人。我和他从来是讲不来的。”周区长笑了说:“小罗同志,我们非常欢迎你这样的进步学生参加我们的抗日救亡活动。你的身世我们都知道了。莫说你母亲和你养娘都是苦出身的劳动人民,就是你和你哥是同胞兄弟,你愿意参加抗日,我们也是欢迎的。”
  “那你同意了?”罗震海忙兴奋地抢着说。
  “不但同意,还想让你担当一些更重要的工作呢。”
  “是让我跟祥荣哥一道参加区警卫队?”阿海张红着脸兴奋地望着周区长。
  “当个区警卫队员也不难,”周区长说,“你满够条件的。不过我们还想让你参加更重要的一项工作。不过那地方要危险一点。”说着他望了望坐在旁边的金老师,金老师连连点了两下头,似乎他也同意。
  “周区长,你讲吧,是不是让我到主力部队去参战?那顶好了,我不怕危险。我老早就想上前线杀鬼子了。好为我奶妈报仇!为乡亲们报仇!为受难同胞报仇!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周区长微笑地望着罗震海激动的脸,说:“前线倒也是前线。是经常要和敌人打交道的。不过倒不需要拿枪拿刀。得要你机智勇敢地去战斗。不知你肯不肯去?还给你说好,要是你去到那里,暂时还要让你作些感情上的牺牲……”
  “多少抗日将士为抗日连性命都牺牲了,我作点感情上的牺牲算什么。周区长,你就快点讲吧,到什么地方?让我去吧!”
  周区长望了一下金士昌说:“我和你金老师商量过了,如今我们在乡公所里没有人。许多情况不了解。我们想让你暂时到乡公所去当个事务员。”
  好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他的头上。罗海激动兴奋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沮丧、失望。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周区长和金士昌说:“讲了老半天,你们还是把我当作我大哥一路人呀!”他头一别对金士昌说,“我不想去。周区长不了解我,你金老师也不晓得我的心思?我在家一天到晚和他撑兜风船,到了那里咋能和他讲得来?还有冯事务员王事务员和阎金堂这帮人,我看见他们就讨厌。金老师,你是担心我没有行业?我宁可饿死也不想到这种地方去!”
  “阿海,你莫心急。你听周区长慢慢给你讲嘛……”金士昌耐心地对他说。
  “我不想去!反正是那么回事。”他当时思想极不通。
  “小罗同志,这你可是完全误会了。不是给你安排什么工作。难道我们还叫你去一道欺压老百姓不成?恰恰相反,是想叫你进去为抗日军民做点事。”
  “金老师,您不也是付乡长嘛?你不了解乡公所的情况?”
  金士昌摇摇头说:“我很少到乡公所去。去了也是晴蜓点水地去看一下。没有经常在那里,能了解多少情况?”
  这时周区长插上说:“士昌先生是我们三五支队任命的内乡长。是专门替我们三五支队做事和我们三五支队联络的;不便经常到乡公所去的。如果去了日伪顽也不会相信他。他也不方便。所以要经常了解那里的情况,了解敌人的情况就得要派一个可靠的人进去。”
  “那我去那里能做什么事呢?那里尽天与国军,日本鬼子,伪军汉奸打交道,还有啥有益于抗日的事可做呢?”
  “对呀,正是因为那里常有日伪顽进进出出,才叫你去的。小罗,你看过《三国演义》吗?要打好仗,只有知已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们要在这里开展轰轰烈烈的游击战争,如果对敌人的活动一点都不晓得,怎么取胜敌人呢?有时还会遭敌人的突然袭击而受到重大损失。你大哥那个乡公所里正是日伪军和国军常来常往的地方。你在那里可以了解他们许多情况。你能及时把敌人行动的信息告诉我们。这对我们游击小组,区警卫队,甚至县中队,对我们鄞西抗日军民都会有很大帮助的。小罗同志,这下你明白了吗?
  “当然,你去到乡公所不能明目张胆地搞,得要装得像真正是去乡公所吃饭那样,和他们一样工作。而且要非常小心谨慎。至于具体怎么联系,这工作怎么进行,以后我和祥荣再给你讲。总之,我们派你进去是把你当作插在敌人那里的一把尖刀用呢。为什么不叫别人去?想一想你就会明白,因为你有你大哥在那里当乡长。这层关系,不但你进去容易,而且他们都会相信你。”
  至此他已没有什么好说了,觉得这确是周区长对自己的信任和器重。绝不是花言巧语哄骗他。可是他当时又有顾虑,他过去老和他大哥唱对台戏的人,突然转了一百八十度想进乡公所去工作了,会不会引起他大哥的怀疑?他大哥会不会相信他?至此周区长告诉他说:叫他牺牲些感情就在这里了。他去了那里后,他不但要和乡里那些事务员们搞好关系,以博得他们的好感。同时还要和原来他常去的芦苇漕的亲朋好友故意疏远,和阿秀疏远,甚至一时断绝关系。
  这之后为了抗日,为了做好这份三五支队和周区长托付给他的重要工作,他就咬咬牙,不再去芦苇漕。不再去阿秀家里。还违心地在人前背后说了一些芦苇漕人和阿秀她们家人的一些坏话。以让他们知道:他去乡公所为敌人做事去了。临走前他还讲了些芦苇漕人和张祥荣对他无情无义之类的绝情话。经与他大哥一番假心假意谈话之后,终于让他进了乡公所,当上了一个主管事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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