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多事之秋（二）

　　大龙一愣：“什么稻田？”
　　“你装什么糊涂？你们把他田里的稻子全给毁了！还有一个月，还有一个月就要收了，这可是百年不遇的丰收年！你们简直丧尽天良啊！”旺顺气得顿足捶胸，两眼通红就差要掉下泪来。
　　大龙算是听明白了，当即暴跳如雷抬脚把桌子给掀翻了：
　　“你血口喷人！是谁他娘给我栽的这个赃？”
　　这时大虎和大彪也闻声过来了，大龙恶狠狠指着两人问道：
　　“大勇的稻田是你们毁的吗？”
　　“没有啊！怎么会是我们呢？”兄弟二人一脸迷惘。
　　大龙回过来瞪着旺顺：
　　“你听见了吗？这不是我们干的！谁他娘跟我们过不去，我们都是明刀明枪地干，只有娘们才会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旺顺将自己左手里拎着的那个布包啪地甩到地上：“我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服软！你去你们家牲口棚看看你们家的毛驴，脚上还沾着地里的泥土！还有这个鞋，你们睁开眼看看清楚！”
　　大龙哥仨凑上去仔细一看，布包里有双沾满泥巴的大草鞋，大龙一看就愣了：“这是我的鞋，怎么在你这儿？”
　　“你还来问我！”旺顺苦笑：“不是你穿着这鞋赶着你家的毛驴去毁的田么！你以为把这鞋往牲口棚里一扔就万事大吉了？”
　　“哇啊……”大龙仰天一声咆哮：“你这是栽赃陷害！谁干了这事谁他娘真的断子绝孙！”
　　大虎大彪怕他一时冲动再犯浑，二人合力把他死死按住。
　　大虎道：“总保，这种事可不能随随便便定论，你可要查清楚，搞不好是那些外姓人给我们栽的赃！”
　　大龙挣扎道：“他们这是合起伙来想要我们的好看！老子定跟你们拼个你死我活！”
　　一直没有说话的大勇拉了拉旺顺：“总保，也许这事确实没那么简单，咱们先走，等弄清楚了再说！”
　　旺顺顿了一顿，把地上的草鞋收拾起来，指了指大龙：“你不认也罢，人在做天在看，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说罢转身便走，大勇也随即跟了上去。
　　屋里只留大龙依旧在那里狂呼乱叫：“有种你们别走！跟我掰个清楚！今天这个梁子咱们算是结下了，老子跟你们没完！”
　　出了门，旺顺对大勇道：“你放心，这个公道迟早给你讨回来！只是可惜了这一季这么好的稻子！我去跟贺老爷说，损失由我们给你补回来，总之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大勇的！”　　
　　对于真正的庄稼人来说，村子闹腾个没完的那些动静完全与他们无关。他们的眼里只看到一天比一天成熟的稻子，满脑子翻滚的都是金黄色的稻浪，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最曼妙的舞姿。颗粒饱满的稻子相互间碰撞在一起发出的沙沙的响声也胜过世间任何优美的韵律，这一大片即将丰收的庄稼地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
　　这些人里面最狂热的当属老六无疑。这些天稻子已经成了支撑他生命的唯一支柱，除了差点没把床支到地里去他已经把一切都献给了家里的稻田。掌心里摩挲着那沉甸甸硕大饱满的谷穗，他几乎每天都在亢奋中度过，也无数次从梦中笑醒，在梦里他家稻粱充栋米谷满仓，白面儿堆得山一样，屋子里拥挤得已经再插不进一个脚……
　　老六废寝忘食不着家，家里可就忙坏了红莲。院子里的果树菜蔬也到了大规模收成换季的时节，全需她去操持，鸡鸭鹅猪羊兔那些活物都得她去伺弄，屋里头零零碎碎洗洗刷刷再加一日三餐，动不动还得给她爹送到地里去，打天亮睁开眼到闭上眼睡觉一刻不得空闲，饶是她心明眼亮手脚利索，依然还是累断腰杆手脚发软。
　　这情形有一个人看在眼里乐在心头，这人就是石头。一门心思挖空了心肝想要讨好红莲的他，只怪自己皮糙肉厚腹中空怎么也踅摸不出合适的法子来，这下可算逮到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花花肠子没有，卖卖力气干干活那还不是拿手好戏么！何况还能面对面直接跟红莲妹妹套近乎！
　　哪怕不要脸面你也要找一切机会哄她开心！这是老六一再告诫他的，他也时时记着不忘，如今天赐良机，如若错过便是罪过！石头想想心里都甜丝丝的，一张晒得黝黑的四方大脸竟忍不住泛起红晕来，摸一摸竟还有些烫手。
　　于是时不时的，红莲家院子外便出现他探头探脑的身影。也不管红莲愿不愿意，只要她一出现在院子里，那张一味憨笑的脸便如同胶皮一般贴到她跟前，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她说话他还是不说话。只要她一动手拿起镰刀镢头或是扫把，他便闪电一般唰地抢夺过去，有时候是真帮了忙，有时候却是帮了倒忙，弄得红莲哭笑不得烦不胜烦。好几次她都忿忿地要赶他走，无奈石头厚皮厚脸牛皮一般筋道。红莲一嗔，他便嗖一下闪出门躲到外面去了，过不多久又腆着脸影子一般贴了过来。
　　几天下来红莲也没招了，也知道他并无恶意，行，你愿意干活那就干吧！索性就吩咐他干这干那，给他安排好各种活计。石头便跟得了圣旨一样，干得那叫一个欢腾！干活归干活，有几个规矩却是如同铁律一般遵守，这几个规矩不是红莲定的，是石头自己定的，但也从没有打他的嘴里讲出来，是红莲从他几天的行动里看出来的，那便是：从不进屋，活动范围只在院里，有什么东西要拿也只拿到门口；从不吃饭，到了饭点他便鬼魅一般自动消失，任你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从不违拗，只要红莲开口，指东道西绝无二话，哪怕是随口瞎掰一句他也照办不误，因此经常是红莲也拿不准的主意令到他一件事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折腾，纵然是汗水将他褂子渍到滴水照样是一张憨憨的笑脸，从未见他不耐烦或者不高兴，有时候红莲甚至都在想这个人是不是有点缺心眼啊？搁谁也不能一点脾性都没有啊！
　　红莲从最开始的冷若冰霜爱理不理,逐步变成不冷不热有事说事直至渐渐也有了些笑模样，偶尔还端茶倒水说几句体贴的话。这样的态度转变给了石头极大的勇气和信心，尤其是后来更仿似让他得到了莫大的赏赐，使得他的心情越来越好，干劲也越来越足。
　　有几回老六回家拿东西撞见这情形，不由得心里乐开了花。对他来说这可谓喜上加喜的事，一切似乎都向着他之前设想的方向发展着。于是田里家里都成了满载他梦想的地方，但凡回家碰上石头在，他都轻手轻脚的，面上带着自内而外散发出的由衷的笑意旁观片刻，再悄无声息地离开，生怕搅扰了这梦想中的美好的画面。
　　“快了快了，就要丰收了！望老天保佑！”每次走出家门，他都忍不住要仰起头闭上眼睛默默地念叨几句。　　
　　这天午后，骄阳似火，天比七月炎夏还要燥热。
　　石头穿件小褂挥着把镢头正沿着围墙根可着劲刨土。这块地原本种的茄子黄瓜都过季了，刚刚拔除了干瘪的菜棵子，需要重新翻了土种上秋冬季的菜。红莲则在牲畜栏那边喂鸡鸭。
　　因为没有风，树啊草啊都静止不动，除了秋蝉永不知疲倦地刮躁着，天地间没有任何的声息。院子里也只有石头刨土发出有节奏的夸夸声,以及鸡鸭不时因为争食发出几声犹如抗议般的叨叨，让这个午后愈显静谧，忍不住让人昏昏欲睡。
　　石头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满头满脸的汗水直往脚底下的泥土里滴答。即便这样依然挡不住瞌睡虫不时上头来，只能靠着时不时回过头去,偷瞄几眼红莲那窈窕的身姿来让自己保持清醒。当他刚刚转头回来继续干活时，就听到后面传来刷拉一声，仿佛是枝叶被什么撩动而发出的声响。未及他有任何反应，直听到红莲“哇”地一声惊叫，然后是手里的食盆摔在地上和人倒下去的声音。
　　石头顾不得扔掉手里的镢头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摔倒在地上的红莲浑身颤抖面容失色，嘴里不住念叨着：“蛇！有蛇！”
　　只见她身边游动着几条红黑相间瞪着溜圆的眼睛不时突出红色信子的大蛇，其中一条足有扁担长短。
　　石头一镢头将那条大蛇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另两条蛇则嗖嗖地直往旁边的草丛里蹿去。
　　不行，绝不能让它们逃脱，这两个祸害留在这院子里,迟早会伤害到家里面的人！石头念头一闪迅速追上去，趁着蛇还没完全隐没在草丛，一镢头飞过去砸中一条，再抬起一脚将另一条踩在脚底下。情急之下没有踩中蛇头，那蛇窜起来便死死一口咬住了他裸露的脚踝。石头只觉脚上传来一阵钻心般的刺痛，忍不住闷哼一声，弯下腰用蒲扇大的巴掌一把掐住那蛇的七寸，只将那东西捏得嘴眼爆突开叉的信子耷拉下来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