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阴差阳错 （2）

　　在梁攸的那间大书房里，少郡见恩师一脸愁容，手里的奏章上面只写了几个字，见少郡过来，立即说道：“已经过去四天了，再有五天就是平辽王的婚期，你说，还有什么办法挽回，还有吗？”
　　他在屋里来回转着，第一次在少郡面前如此失常。
　　少郡默默看着，知道恩师的焦虑所在，这几天他们一直在为此事盘算，却一点主意也没有，少郡也无言以对。梁攸看一眼少郡，终于埋怨道：“这个赫连子玉能在战场上杀伐决断，就不能在情义上理智点，明知是任人摆布，还闷着头往里钻。他为前妻金殿拒婚的那股犟劲儿哪去了，如今倒糊涂了。”
　　任凭恩师埋怨，少郡还是一声不吭，她清楚子玉金殿拒婚那时就以为未婚妻子已经死了，这次他又怎忍心让救命恩人绝望而见死不救呢。这一步，少郡也知道他迈出艰难，那瞬间的选择是突然迸发的，即便后悔，以他的品性也不会回头。梁攸见少郡不说话，知道他是护着自己的学生，不禁道：“我当初就是喜欢你这深沉稳重的性子，在外面喜怒不见于声色，不感情用事。可你这位弟子怎么都不像是你的学生，都是朝廷栋梁了，还如此被感情牵着走。”
　　少郡见恩师说了这么多，只得说道：“赫连子玉他是过于注重情义，在恩怨中不能自拔，这是他致命的弱点。作为朝中大臣这点是不足取，可作为一个立于天地的男人，他却是一位情义双全的君子，连我这个老师也佩服他，这次他的选择并不轻松，否则也不会因焦虑而病倒。”
　　“他生病了？”梁攸突然问道,一个念头涌上心来。少郡点头道：“我听萧小说的，还让他把药方拿来，我给他加几味药，免得误了婚期。”
　　“误了不是更好嘛，你懂医，知不知道有什么药能使人常睡不起又不伤身的，只要他……”
　　“恩师，您，您不要再说了。”少郡突然制止道，她愕然地望着梁攸，眼前这位恩师的念头让她感到恐怖。
　　梁攸解释道：“你不用紧张，又不是害他，此计若行，事情还有转机，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少郡道：“那也不行，即便是有这种药，也有风险，何况我也不知会不会……”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梁攸叹气道：“我也不是狠毒心肠的人，可朝堂的争斗就是你死我活，这刘卞若是被发配流放终是祸患，朝中太后健在，皇帝又仁孝，谁知道会怎样，你可是带头扳倒刘卞的人，我不能不为你担心。”
　　少郡的手抓着书桌的一角，已经沁出汗来，她断然想道，子玉几次三番地维护自己，犹如自己的亲人，不管今后怎样，她都不会让他冒半点风险。你死我活，这种事怎会落在我俩身上？我霍少郡不信就斗不过他们，活的应该是我。一个想法让她心里一亮，说道：“恩师，我不会在少瑾身上打主意的，就是流放，也还有时间谋划，不会让刘卞活着再回京的。”
　　“你是说，半路截杀他？”
　　“对。”少郡心一横，“我从未杀过人，也不想杀人，可这关系到朝廷大计，关系到许多大臣的安危，我们就不能手软了。只是这件事要从长计议，决不能打草惊蛇。”
　　梁攸点头说道：“这也是办法，你知我知，不能让第三人知道，你的那些卫兵是皇上派来的，不能用他们。”
　　“恩师放心，我不会用身边人的，由我安排，机会一到就能出手。”
　　等少郡回府，萧小正等在府里，少郡看了他拿来的药方，斟酌一下，又加了一张辅助的药方，嘱咐萧小道：“对你师父说，我给他加了疏肝镇静的药，让他好好休息，几天就会好，误不了大婚的。”
　　萧小应着，心里却想，大婚？要不是这大婚还不至于这样呢。
　　这场御赐的大婚终于临近，子玉吃了几副药也见好转，只是诸事无心过问。从得知长君还活着，他就像丢了魂儿一样，不知上天为何这样安排。活了二十多年，他从不愿亏欠任何人，这是第一次感觉做人的失败，并且难以挽回。长君为他守节至今漂泊世上下落不明，而那位傅小姐，在他的印象里，是位默默无闻经常跟在他们身后羞怯怯的小姑娘，竟也为保全霍家，保全长君的名节丧生，至今尸骨无存。在天之灵尚在，他却要娶她仇家的女儿了，这场婚姻的荒唐无奈，令他无颜面对霍家。可每当想起刘文燕那双凄惶无助的眼睛，她三次相救的情景便会历历在目，有些话就难以启齿。随着大婚在即，他每天躲在王府花园的一角，喝酒浇愁度日。
　　“小王爷，你怎么一人在这儿喝酒，府里都找你半天了，快回去吧。”一个在院里侍弄花草的粗使丫头劝道。子玉醉眼惺忪中望着她稀疏的双眉，有些暗黄的皮肤上点缀着颗颗雀斑，那个微翘的厚厚嘴唇总是合不拢一样张开着，确实让人难以恭维。不禁问道：“你是哪屋的丫头，我怎没见过你？”
　　“王爷尊贵，怎会记得府里这些粗使的下人，我是因懂得花艺才被留在府里，因为长得丑，不许我进主子的房间呢。”
　　“你叫什么？”
　　“曹春秀，大家叫我丑女秀儿。”
　　子玉站起来，打过一个酒嗝，说道：“什么丑女，去了这俩字，就叫秀儿，我看你挺好的。”不想这曹春秀咯咯笑了起来，说道：“王爷是喝多了，柴鸡也能看成凤凰的。”
　　“是我喝多了吗？”子玉走了一步，身体一晃，秀儿忙扶住他道：“王爷是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这几日我都见你在这儿喝闷酒，王爷大喜的日子，咋不高兴呢？”
　　“谁说结婚就一定要高兴，我这辈子就认一桩婚姻，其他都不是我选的。你嫁人没有？”
　　秀儿回道：“我生来就丑，家里穷，吃饭都顾不上，哪里有人要我。我早想好了这辈子不嫁人，自己过也挺好的，没那么多烦心事的。”
　　子玉看她一眼，突然笑道：“嗯，你说的挺好，挺好，自己过一辈子也没什么，对，好。”
　　“王爷，你笑了，我就说吗，没什么好愁的，当你觉得过不下去的时候就咬牙撑着，一定会过去的。”
　　走过湘竹园的那道月洞门，迎面走来两位衣着鲜丽的大丫鬟。其中一个容长脸大眼睛、生的白白净净地说道：“王爷，你怎么又喝多了，老王妃嘱咐过的，”又看一眼秀儿道，“你干嘛跟来，柴鸡身上没那凤毛，就别充凤凰。”
　　这句话正应了秀儿刚才的话，子玉不由道：“谁说不能，本王眼里说谁是谁就是。”
　　秀儿忙解释道：“玉翠姐，我刚才是见王爷喝多了，身边又没人，才跟来送他的。”玉翠见子玉喝多了紧着说些混话，也不敢回嘴，瞪秀儿一眼，说道：“那你回去吧，王爷有我和青萍服侍，还轮不上你。”
　　旁边那位小巧玲珑的青萍趁机上来，扶住子玉的手臂道：“老王妃说过多次了，王爷也该听劝，这病刚见好，不该喝这么多酒的。”
　　子玉推开她们的手道：“谁说我喝多了，你们走开，我不需要服侍。”他笃定心神，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一个人向花园外走去。
　　玉翠、青萍紧紧跟着大气儿也不敢出。前一阵不知从谁的嘴里传出，说小王爷不娶媳妇，想在府里收个丫头做妾。如今府里但凡有点姿色的丫鬟俱都上了心。这样一个品貌双全的主子谁不爱慕，偏偏小王爷又不近女色，屋里除了贴身徒弟萧小，就是两个年轻的小厮。还有个胡子拉碴的老总管把个小主子看的严严的，生怕被人调唆了去。她们平时很少有接近的机会，现在见丑女秀儿和他一起出来，心中的嫉妒可想而知了。
　　赫连晟夫妇见子玉如此样子，又气又疼，斥责两个丫鬟道：“叫你们找他过来，都大半天了，还是让他喝成这样，没用的东西。那两个小子呢，如此失职，定要动家法才行。”
　　吓的玉翠青萍跪下求饶道：“奴婢该死，可小王爷他不叫奴婢跟着，奴婢也……”子玉道：“爹娘休怪她们，只要孩儿想做，她们也管不了我的。”
　　赫连晟叹气，挥手让下人们出去，然后对儿子道：“后日就是迎亲的日子，你如此消沉怎不让父母挂心。你还想怎样，就是那霍小姐活着，也无法改变这一切，这是缘分，不能强求的。”老王妃也一改往日的性子，柔声劝着儿子道：“是啊，这霍长君已经被皇上封了王妃，是定了的正室妻子，就是她活着你也对得起她，何况男子三妻四妾无可厚非，你何苦为此折磨自己。”
　　“可父母和岳父母不都是彼此相守一生吗，孩儿也不愿做贪恋女色的花心之人。”
　　这姬氏不觉嗔道：“傻孩子，当初也不是想让你娶妾室，不是以为霍小姐不在了，你又不想再娶，娘才答应你只收侍妾。这刘文燕又甘心做小，就是那霍小姐回来，也不会怪你的。”
　　子玉默然无声，半晌才道：“孩儿有一想法，还请父母体谅，我想上奏皇上延迟婚礼，就是寻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长君，只要她愿意，再履行婚约。”
　　“胡闹，若能推辞还用等到现在？如今连迎亲的半副銮轿仪仗都备好了，如何反悔。”
　　“可孩儿不能对不起长君，还有那位傅小姐，她能为长君守节，为赫连家尽义，孩儿十分感佩。文燕毕竟是仇家的女儿，进门后孩儿怎对得起她们。”
　　“依你怎样，还要先让她们进门再把刘文燕娶进来？”赫连晟无奈道。这句话倒提醒了姬婉贞，她说道：“怎么不能，霍小姐的名分是定了，就是那位姓傅的姑娘也可认到赫连门里。她既是替表姐守节，也是可敬，给她一个侧室的名分，我们也对得起她了。这刘文燕就再委屈一下，死人为大，又是被她刘家害的，她也不会不愿意。”
　　子玉仍是不做声，半晌道：“这样也不好，长君不是……”
　　赫连晟有些急了，打断儿子的话道：“不好能怎样，为父也知道长君是什么样的女子，否则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可天意如此，还容你有别的选择吗？我们家刚刚安定下来，要再有任何闪失让你姐姐在宫里怎样立足。这事就这样定了，明天就让你母亲进宫见你姐姐和太子，求皇上的诰封，对霍家也好有个交代。你若再生些事出来，可别怪父母狠心，就是拿绳子捆着也得成这个亲。”
　　子玉语塞，他也知道，事到如今这是唯一可安慰自己内心和霍家面子的办法了，只是以君儿的性子怎会原谅他，也许此生真的与她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