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雪儿的精神支柱

　　朦胧的夜色，清爽的星空，一弯下弦月挂在天际。
　　雪儿依稀看见爸爸和妈妈从夜色中走来，雪儿连忙迎了上去：“爸爸、妈妈，你们去哪里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来管雪儿？”
　　“乖闺女，妈妈这不就回来了吗？我看看，女儿是不是瘦了？”雪儿扑到妈妈的怀里哭了起来。“呜呜——”哭得好伤心。奇怪，爸爸怎么站在一旁一声不吭。雪儿哭得更伤心了，索性往地下一蹲更加撒娇地大哭起来……
　　“姐姐，你哭了？”是被哭声惊醒的福儿在问。
　　雪儿这才从梦中醒来。她拍拍弟弟说：“福儿不怕，是姐姐在做梦。”
　　福儿一翻身又睡着了，雪儿却睡不着了。二年来生活中的一幕幕都又浮现在眼前。
　　十三岁到十五岁，豆蔻年华。正是从少年向青年过度的青春时期，也是个喜欢做梦的年龄。对生活的憧憬，对工作、事业的希望都会在他们的梦里出现。但是这些对于雪儿来说，一切几乎都是奢望，她每天要面对的就是吃饭、穿衣的现实问题，每天要承受的就是生活的重压。要说一点希望也没有也不符合事实：雪儿不是还有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吗？每当她对生活失去信心的时候，雪儿就会拿出这本小说读一读。是保尔柯察金的钢铁意志使雪儿一次次战胜了生活中的困难，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小说雪儿是在为生产队里当放羊娃那一段时间一口气读完的。那时候，雪儿用哥哥用过的那个布兜把书装在里面，挎在身上，放羊娃的时候就带上它。一个人坐在野地里、小山包上、小溪鸣唱的河边静静地阅读。看到激动处，常常忘情地泪眼朦胧……起初，羊娃不听话，雪儿看不了几眼就要去撵跑到地里的羊娃。后来，雪儿练就了一手扔石头的绝技，只要看见有一个羊娃跑到地里，只扔一个小石子，那调皮的羊娃就赶紧回来，别的羊娃一见也就不敢再往庄稼地里跑了。这样，雪儿就可以多看一会儿书。不过，雪儿腾开时间可不光是为了看书，她还要抽空拾点柴禾回家烧饭用。
　　这本小说是雪儿接触的第一本长篇小说。雪儿是把它当做宝贝保存的。除了黑娃哥，雪儿谁也没有让他们看过。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雪儿照例一个人坐在煤油灯下与保尔柯察金、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对话”，这时黑娃来了。这位生产队长是来向雪儿交代明天的活儿的。看到雪儿在看书，就问：“看的什么书？”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雪儿回答。
　　“这本书我听说过，可是没有看过。好看吗？”
　　“好看。”
　　“能不能让我也看看？”
　　“能，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
　　“一、不能在外面看，也不要对人说是从我这里拿的，包括陈婶你也要保密。”
　　“二呢？”
　　“二是，你得用同样厚的书跟我换。”
　　“不难。第一个条件我保证做到，连妈妈也不告诉；第二个条件更好说，我现有一本《青春之歌》是从同学那里借的，还没有还回去，先拿来跟你换！”
　　“好，一言为定。”
　　黑娃当即回家拿来了《青春之歌》，换去了雪儿已经看完了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那天晚上，雪儿看到很晚。要不是心疼点灯的煤油，她真会看到天放亮的。这是个不一样的故事，从此生长于两个国度的不同性别的热血青年就扎根在雪儿那幼小的心灵里。
　　第二天，雪儿上工时见到黑娃两个眼圈黑黑的，不用说，也是熬了一个通宵……
　　记得，宋代的一个大司农曾经说过，他的成功是得益于“三余”。三余者“夜晚日之余，雨天月之余，春节年之余也”。这位大司农利用“三余”刻苦读书，终于考上了状元，当上了大宋朝的农业部部长。本书的主人公陈黑娃和董雪儿也是在利用“三余”读书，而这两位的结果会怎么样呢？雪儿不清楚，黑娃也不清楚，只有命运最清楚。
　　不管怎么说，十八、九岁的黑娃与十三、四岁的雪儿因为这两本书而结成了秘不外宣的友谊。从此以后，这对不隔家的邻居，书荒时代的青少年就经常在一起讨论书中的人物：保尔、朱赫来、林道静；也谈小说的作者：那位双目失明的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
　　小说中一个小小的情节有时会使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有时又会使他们义愤填膺。而有的时候他们也会有观点的不同：黑娃对于做护士的林道静把体温计从一个工人的肛门中拔出，直接插进一个警察的口腔中的情节鼓掌叫好，而雪儿却十分反感。她说，不管病人的身份是什么，对于病人来说，林道静都是医生。医生就应该有医生的职业道德。这个情节损害了林道静的形象，我不赞成这样处理；瘫痪的保尔爱上了邻居家的姑娘，竟然半夜穿洞与情人幽会，对于这个情节，黑娃表示可以理解，而雪儿说，保尔做得不对。两人没有征得家人的同意就私定终身，还偷偷幽会，这不符合中国的婚姻道德！然而，黑娃也有黑娃的见解。他辩解说：你说的是中国的婚姻道德，但是人家保尔是苏联人啊。苏联属于欧洲，也许欧洲的风俗习惯与中国的风俗大不相同！
　　也许，你会觉得雪儿的话与其年龄不相匹配，但是，困难家庭孩子不仅可以“早当家”，也可能比生活优裕的家庭中的孩子成熟的早一些。尤其是当受了这些小说思想的熏陶以后。
　　这段时间，除了在一起探讨小说，黑娃还经常在劳动、生活上尽可能照顾、帮助雪儿，比如打柴、挑水等。
　　帮助，说到帮助，雪儿心头涌起了一股暖流：他忘不了老队长对她的照顾；忘不了陈婶为照顾弟弟而做出的无偿付出；忘不了黑娃哥大大小小的帮忙，更重要的是在精神上的鼓励。还有大姐一家，姐夫和伯父，还有姨母对她的关心——虽然姨夫脾气不好，总是用鞭子打人，但人无完人，人家也是好心。况且，姨夫、姨母没有因为自己的富农家庭连累自家而嫌弃自己和弟弟，这就是最大的帮助。姨夫和姨母都是有良知的人。是的，一切冒着被戴上“立场不稳”大帽子的危险而帮助过自己的人们都是有良知的好人……
　　人们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些好人们啊，雪儿用什么来报答你们？雪儿在问自己：你还有机会报答那些曾经为您付出的人们吗？
　　在那个漆黑的夜里，雪儿睁大两眼望着看不见的顶棚。夜，像一个无比巨大的黑幕一层层地包裹着她。雪儿蜷缩着身体躺在孤独的被窝里，一动不动。她没有想到挣扎，她也挣扎不脱，只有这样静静地躺着。雪儿深切地感到，如果没有周围那些好人的帮助，他的生活将无法过下去。如果没有保尔，没有林道静，她的生活将没有阳光，没有动力，没有方向。方向，我的方向在哪里。雪儿想到。即使上了初中，毕业以后又能干什么？农村，只有农村才是我最终的归宿！所以，这个学上的有用吗？然而，如果不上学，做一个几乎是文盲的人，活着一生又有什么意义呢？社会，这个社会就是永远这样下去吗？不，他们不是常说“世界在前进，人类在进步，社会在发展”，难道雪儿的生存环境就是这样固定不变了吗？雪儿在心中不停地问着自己——雪儿的意识在这寂静的夜晚任意地、毫无拘束地、毫无方向地、毫无中心地流动着、流动着……
　　人的精神实在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虽然，物质与精神的先后问题一直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争论的焦点，但是精神对于人的行为的支撑作用却是两者都不否认的。我们很佩服那些精神领袖，他们对于信徒的精神控制术实在高明：麦加的朝拜者不惜长途跋涉，费尽千辛万苦只为了去朝拜一次圣地；藏传佛教徒不惜将平生的积蓄捐给喇嘛教主；一些邪教组织能让其信徒通过自杀的途径去完成一项任务……这些都是从精神上统治了信徒们——雪儿的精神目前已经被保尔和林道静统治了，她不怕生活中的一切困难，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努力求生活的目的是什么。保尔是为了布尔什维克，林道静是为了革命胜利的目标，那么，雪儿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生活吗？雪儿迷茫了……
　　不知什么时候，雪儿又睡着了，她又做了个梦：那是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她和同学们一起玩耍，大家追逐、嬉闹，好不快乐……一不小心，撞上了学校操场边上的那颗水曲柳树上，怎么没感觉到头疼，竞把喜鹊窝上的树枝撞掉了一地，惊得一窝子喜鹊满天飞，还“喳喳唧唧”地叫个不停！赶紧挣扎着爬起来——醒了。原来天已经亮了，门前梧桐树上的鸟儿已经起床了，是它们在叫……
　　是在给你报喜吗？雪儿啊，但愿有个好运在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