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误伤陈家阳

　　陈宏一直不敢相信命运竟然跟他兜起了圈子，他拼尽全力复读了一年，可今年的高考他又以五分之差落榜了。
　　看着陈旭和陈楠进入大学过上轻松、自在的日子，陈宏别提有多羡慕了。他比往年更加发奋苦读，就在一个月前的模拟考试中，他还考出了全年段第四的好成绩呢。
　　要不是那天晚上他吃了那碗剩面，导致他到高考还在闹肚子，他应该能毫无悬念的考上他心心念念的医科大。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的眼前除了茫然就是彷徨了。
　　陈旭和陈楠怕他思想负担过重，一有空都会去找他玩，并且尽量把他带出他的那个家。
　　陈水平自从确认陈宏再次落榜后，天天借酒浇愁，一边骂着陈旭，一边骂着陈旭他妈，时不时的还摔摔酒杯，他的内心十分的痛苦，痛苦到不能顾及那个名落孙山、内心濒临崩溃的儿子。他无心也觉得没脸再去为儿子跑关系了。
　　这天中午，陈水平又把一瓶一斤装的丹凤高粱酒喝见了底，一边不停的数落着陈宏如何如何不争气，然后又接着数落着陈宏他妈如何下贱，肯定是和别的男人跑了的种种。陈宏听得实在是气不过，想想这样的父亲，是个人都不能和他过下去，自己两次没能考上大学很想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现在随便他怎么骂自己都能忍，可是每次都要牵连他心里日思夜想的妈妈一起受辱骂，陈宏的心里除了委屈，更多的是愤怒。
　　“我不再读书了，我去打工行吗？你要骂骂我就好，不要每次都带上我妈，我今天会没有妈妈还不是被你打跑的？”
　　醉态酩酊的陈水平听到儿子第一次这么大胆的顶嘴，醉意就去了一半，恨意灌满心头。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又当爹又当妈的，到头来还抵不上那个抛弃你的妈在你心里的份量了？她为你做了什么了，你这样念着她的好？”
　　陈水平抽出了系在腰上的解放军皮带，狠狠的往陈宏的身上抽去。
　　陈宏每日让父亲念得有点生不如死的过着日子，今天的这一顿抽倒让他因为身上的痛减轻了心里的苦，如果这样抽打着也能减少陈水平心里的苦，他也愿意这样挨着。陈宏就这样静静的趴在桌子上任凭陈水平发疯似的抽打就是不吭一声。
　　家阳看着陈宏家的院门没关就走了进来，当她看着陈水平那样抽打着一动不动的陈宏时，丢下手中的盘子便冲上去趴在陈宏的身上。
　　“平叔，您别打了，宏哥都不会动了——”
　　“啪”的一声，陈水平手中的皮带重重的落在家阳的背上，刹时，家阳的白色纯棉T恤就渗出了一道血印子，这可把陈水平的酒一下子吓醒了。
　　陈宏看到家阳慢慢变苍白的脸，知道这一皮带对于她是重伤了，再看着手足无措的陈水平，陈宏抱起家阳就往芒果巷27号赶去。陈水平清醒自己必须要给陈奶奶一个说法也跟着来到了奶奶家。
　　刚从杨丽华那里取了芋粿回来的奶奶看到后背血肉模糊的陈宏抱着家阳回来，便明白了七八分，后面低着头的陈水平，一个劲的说“婶，我不是故意的，我没看到是家阳。”
　　“你先回去，改天再找你算账，阿宏先留在我们家。”
　　陈宏一口气就把家阳抱到楼上的房间，正躺着看武侠小说的陈旭听到动静跑出来一看吓了一大跳。只见脸色苍白的家阳合着眼睛趴在床上，双眉紧锁，旁边趴着血迹斑斑的陈宏也奄奄一息。
　　陈旭立刻把家阳抱在怀里，不停地讯问，可惜家阳和陈宏已经痛得连话都没力气回答了。
　　“这个棺材死孩子，怎么能把两个孩子打成这样？”奶奶一边骂着，一边伤心着，一边拿着酒精和红药水上来。这是陈旭长这么大第一次听着奶奶骂人的，他惊愕的程度不亚于看到家阳受伤。
　　“下去把热水瓶的水倒在脸盆里端上来，再拿一条新毛巾。”奶奶命令着陈旭。
　　“我去把村医叫来吧。”陈旭建议到。
　　“再泡两杯糖水上来，不要去叫村医，让大家都知道，以后阿宏怎么做人，都这么大了还被自己老子打成这样。”
　　听着奶奶的话陈旭手脚敏捷的帮着处理了他们俩的伤口。家阳只有一条皮带印子，因为年纪小承受力差，一时顶不住。喝了糖水后的家阳，脸色就恢复了许多。陈宏就不一样了，背后的新痕加旧印让人看得触目惊心，喝过糖水后的他依然双唇煞白，因为心累，竟沉沉的趴在家阳的床上睡着了。
　　陈旭把家阳抱到自己的房间去，帮她垫好枕头、盖好被子，安抚着她睡着。
　　陈奶奶要炖黄芪瘦肉汤给陈宏和家阳喝，过了中午也买不上瘦肉，突然想到杨丽华早上蒸芋粿时有多买一块前腿肉，便去向她要了，顺带着也悄悄把这件事和他们说了一下，主要是想让陈国栋去劝一劝陈水平。
　　杨丽华听说家阳被误打了也是十分的过意不去。因为明天是普渡头，她特意蒸了一笼芋粿分给了陈奶奶和陈宏家，就是她叫家阳帮忙送芋粿去陈宏家，才会害家阳被抽了那一皮带的。又听说陈宏被打得不轻，她便放下了手头的事和陈楠一块跑到陈旭家去看望了一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倒把杨丽华心疼得一边哭一边骂着陈水平，还吩咐着陈楠天天过来帮忙照看着。
　　早上一碗黄芪瘦肉汤，下午一碗黄芪青鱼汤，在奶奶的精心照顾下，加上陈宏年轻，本来体格也健硕，三天就恢复得生龙活虎了。
　　当陈旭端着青鱼汤进房间的时候，看着趴在床上的陈宏把手搭在趴在旁边的家阳的背上时便满含酸味的呵斥道：“把你的手拿开！”
　　两人笑笑，顺势坐了起来，家阳拉着陈旭也一块坐在床上，转头对陈宏说：“宏哥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平叔那时候喝醉了嘛，他又不是故意要打我的，我不怪他，你也别放在心里。只是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他还会这样一直打你吗？”
　　家阳的这一问，倒是把两个年轻人连同站在门口的陈奶奶给问住了。
　　普渡过后的芒果巷烈日艳阳，巷道石板路上那唯一的一棵梧桐树上不知道停了多少只知了，整个中午吱吱吱的叫个不停。巷里的孩子们拿着细竹棍缠着蜘蛛丝正一只一只的把它们粘下来。
　　陈水平继续着他的丹凤高粱酒就着海瓜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活在芒果巷那个人烟最为稀少的角落。他愁着儿子不是一个好儿子，两次高考都没能出头；他还愁着爹更不是一个好爹，在儿子无助的时候自己不但投靠无门，更没有一点家业可以让他继承。现在每天还靠着打骂他来维护着自己那点虚伪的自尊心。
　　当看到陈奶奶和陈国栋站在桌旁时，陈水平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迅速的放下酒杯站了起来，错愕了足足半分钟都忘记招呼泡茶了。
　　“你看看你现在，有一点大人的样子吗？孩子遇上这么大的坎，你以为他心里就不难受吗？你一个当老子的过得这么颓废，叫他怎么面对将来的生活？”陈奶奶劈头就一顿责问。
　　“水平啊，你继续这样下去，阿宏都要毁在你手里了。今天我和婶子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的，你同意了我们再去跟阿宏讲。”
　　“婶，国栋来坐下泡茶。”陈水平一边招呼一边准备着茶盘。
　　“婶，上次家阳的事实在对不住啊，还有，阿宏的伤也谢谢你……”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下不为例了，再敢打孩子我饶不了你。今天我和国栋来主要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让阿宏去当兵的事。”
　　“当兵？”
　　这个陈水平倒是从来没有想过的。第一，大多数当兵的都是初中毕业就去了，年纪小有优势；第二，他在这方面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陈宏报名去体检了，也会因为种种原因被刷掉，现在当兵多热门，没有后门想挤进去有点白日做梦；第三，陈宏在这方面也从未显示过意向。陈水平把他的顾虑毫无保留的全讲了出来。
　　“上次你把阿宏打重了住我家几天，我看着这孩子能力并不差，性格也稳重，可能就差点运气，前几天我那老姐妹来串门，我才想起她的二儿子在部队是当军医的，好像还有点权力。我问过她了，说是他儿子的老班长今年要负责咱们这一片征兵工作，帮点忙应该没问题，再说我们阿宏的文化水平高，到部队也会被另眼相待的。到了部队也省得让你看不顺眼、挨你的打，说不定将来还另有一翻天地。”
　　“婶，我该怎么谢你呢，你替我为孩子想得这么周到，而我……我整天就知道喝酒，真的不配给他当老子。”
　　“你这是同意让阿宏进部队了？那可是要一年半载不能回来，也不能为家里增加经济收入的哦。”
　　“同意，同意，当然同意，我也是苦于没有出路才这样天天浇酒度日的。”陈水平感动得直作揖。
　　“今天我特意让阿楠把阿宏叫到我们家去的，你这边同意了，我回去就和阿宏谈谈。他自己的人生最终还是要他自己做主，将来如何也要看他个人的造化。”陈国栋一边说着一边端着茶盅为陈奶奶继茶。
　　“我们就想着如果先和阿宏谈了，他要是愿意就会抱有很大的憧憬，万一再转到你这里说不通，那对他又是一个打击，权衡一下还是先找你。”陈国栋一边说笑着，一边冲着茶。
　　“我再怎么浑蛋也不会分不清好歹呀！”陈水平羞愧的笑着，这可是他这一个多月来头一次笑在脸上的。他的内心虽然豁开了一条缝，但终归是还没尘埃落定，陈宏体检能不能过关？陈奶奶老姐妹的儿子是不是真的能帮上忙？这些在陈水平的心里依然是忐忑的，所以他的内心依旧笑不出来。不过，此刻的陈水平非常清楚自己不能再这样醉酒度日了。
　　“那这个事情就拜托你们两个了，阿宏对你们一直都是很尊敬，你们的建议他一准能听的。打点关系要送什么礼我听你们安排。”
　　“这方面不用你操心，只要阿宏体检能过，其他的关系都不用打点，说一声的事，我这个姐妹可是有50年的交情了，没把握她绝对不会应我的。”
　　“你只要把嗜酒的坏习惯改了就行，阿宏的心里牵挂你，你应该比别人都清楚，不然那么大一大小伙还会这样忍着让你打不还手？论体力你早就打不过他了。他要去部队了，你要卸下他的思想包袱。”陈国栋语重心长的对陈水平讲到。
　　三人就这样一边喝着茶，一边推心置腹的聊着。
　　回到家的陈国栋一头钻进了陈楠的房间，他把让他去当兵的建议和，陈水平的态度原原本本的和陈宏说了一遍。这一说让屋里的两个大小伙意外了不少。
　　是的，一个被关在黑屋子里的人，突然见到一束光，那种心情是既惊喜又害怕的。喜的是即将重见天日了，怕的是不知道下一站又会怎样。陈宏此刻的心情就是这样的。他高兴可以离开家到另一个地方去尽情呼吸新鲜空气了，却又遗憾终将与自己立志的医生擦肩而过，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交集。
　　看出陈宏的顾虑，陈国栋一一的为他排开了心结。
　　部队里，能让陈宏如愿当上医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陈宏的心愿陈奶奶了如指掌。就是冲着这个，陈奶奶才帮的忙。
　　如果参加第三次高考，就这一年里的复读，父子俩得顶住经济压力不说，更主要的是能不能顶住老师、同学、亲戚邻里的各种眼光和“关怀”呢？万一到时候又运气不好落了榜，是不是还能有信心面对将来的路呢？陈国栋像一个父亲一样的为陈宏分析着方方面面。
　　的确，现实是不能允许陈宏再次复读的，就算能顶住自己内心的压力，一样熬不住路人的眼光和“关怀”。万一再次落榜，那么自己的心和父亲的脸面都会走投无路。陈宏明白此刻自己的处境。
　　听到陈宏要去当兵的陈旭也是喜忧参半，自己的发小在高考的二度失利后，能去当兵自然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出路，再说以陈宏的体格、头脑和毅力在部队里混出个人样来应该也不是难事。忧的是：听说去当兵要很久才可以回家探亲一次，他这一走要很久才能见上面，他们仨可从上幼儿园就一直混到高中都没分开这么久过的。
　　趁着冬季征兵还没到来，三个少年又过上了形影不离的日子，夹带着一条尾巴似的小女孩，是芒果巷和海边沙滩一道亮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