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隐岳榕庄（第二节）

　　过了几道岔口，正欲登上房顶，择高探视，隐约听得身后似有脚步之声，便又多走了几步。众人只觉那步伐音声微细，像是有些轻功底子，若换作寻常人，绝计不可察觉。三人灵犀一视，如鬼魅般倏地窜入岔口暗处。那人恍然间不见了人影，怕是跟丢了，疾速上前，左右探顾之下，只觉颈上掠过一丝冰凉。那人心下一惊，略一回首，昏暗中所见之人甚是面熟，若男仔细一看，此人正是杨颜，低声说道：“你是杨老哥。”
　　说着扯下面纱，那人心下惊喜，说道：“真是周姑娘。”见无伤、孟飞二人赶到，若男将食指竖在嘴前，示意小声。四人随即跃上房顶，寻至一处幽暗之处，无伤道：“杨老哥，怎生就你一人，常长老呢？”杨颜叹道：“那日与你们别过，萧长老执意要亲自前来探寻地图，令我回分舵待命。老朽放心不下，遂独自跟来。想这大都城戒备深严，蒙古人对汉人素有提防，便扮作西域行商探进城来。未料在城里转了数日，遍寻不着常、萧两位长老下落，怕有不测，便寻着一位大秦国商人，买了一幅地图，白天四处探听帮主及夫人下落，夜里在暗中守候，只等你们来。”
　　杨颜说罢将地图递过，无伤道：“真是有劳您了。杨老哥，大都城里难道就没有其他丐帮弟子了？”杨颜道：“说来也是丐帮的不幸，自襄阳一战，多数弟子早已南迁，此后更是分崩离析，这元都城内即便是有，也只是朝廷眼线罢了。”若男叹道：“杨老哥，你还知道些什么？”杨颜道：“明日辰时，万宁寺内开宣法会，届时朝中大臣，各域番帮都去听讲，听说皇后也要去。那宣课的法师便是大内第一番僧高手桑措活佛。”见二人点头，杨颜又道，“这些你们都知道了？”无伤道：“那桑措跟张桢都是一伙的。”杨颜道：“那张桢被忽必烈封作震南王，还在大都城内为他亲起了一座震南王府，府中高手无数。那忽必烈身边还有东瀛剑客宫本信胜等人，帮主在城中行事，可得提心留神。”若男道：“常、萧二位长老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杨老哥，你放心，这城内便是龙潭虎穴，我与哥哥也要探出二位长老下落。”
　　杨颜长叹一声道：“只是老朽武功低微，怕帮不上忙，反而坏了帮主及夫人的大事。”无伤道：“杨老哥寻着地图，已是帮了我们大忙了。”若男展开地图，见宫城、街市尽皆标示了然，只觉明日辰时到了万宁寺寻着桑措，再暗中查探，或许能寻出线索。
　　得知杨颜在“万域客栈”落脚，便又嘱咐他依旧隐姓埋名，扮作外域客商，继续打探。众人在城外别过，回至客房，若男略感不妙，心下忧虞，说道：“无伤哥哥，若你明日杀不了忽必烈，反被他拿了，要你归服……你降是不降？”无伤道：“我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若男，你怎会突然问及于此？”若男见他义正辞严，倒觉是自个想得太多。自己心底何尝不是生死顾及于他？即便明日九死一生，他若有何不测，我也随他去了便好。
　　不禁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侧。无伤道：“若男，常、萧二位长老下落不明，怎可不管？依我们现在的武功，即便是张桢到了，亦能全身而退吧？”若男笑了笑了说道：“哥哥你去哪儿，若男都跟着你。”二人静坐凝神，一夜未眠。
　　次日卯时，天蒙刚亮，孟飞起来探门。他整晚心念着万宁寺法会，想必是热闹非凡，好玩的去处，一大早便兴致勃勃，催着二人起行。三人依旧扮作大食来客，依图上所示，由“文明门”入城，绕过宫城，来到万宁寺，但见寺前人头攒动，鼎沸声繁，大门口左右皆有元兵把守。人群拥聚如潮，依序而入，所来的大多是蒙古贵胄，朝中大臣及金发碧眼的外域客商。
　　孟飞在人群中左右穿梭，不过片刻便已绕过人群，宋、周二人只好跟着他穿挤，见了守卫，也不惧怯，嘻嘻哈哈地拍胸示礼。那元兵见他一身行头，仪表不俗，也不阻拦，任其进入，三人行至寺内。
　　但见大殿之前，青烟缭绕，左右芋兰香卉、古木参天，各色服饰的人群三三两两聚作一处，音声已不似寺外那般嘲杂。孟飞左顾右看，择人搭讪，毫不顾忌，转悠了一阵，想要进殿，却被几名番僧垂掌作礼拦在门前。若男临行前再三嘱咐他不可鲁莽，见他垂头弃气地走来，若男笑道：“师父，你都问了些啥？”孟飞道：“稍候、稍候，尽是稍候。那个什么狗屁活佛怎地还不现身？”若男竖起手指示意他小声，这才有所收敛。约过了半盏茶时，但闻钵磬声响，殿内番僧尽皆竖掌称颂。只见左首边徐徐走出一名僧人，头戴大黄班智达冠，身着藏红僧袍，神色肃穆。另有三名魁武高大的僧人持杵紧随在侧。无伤识得那为首的僧人便是桑措，旁边其中一人是其弟子桑普布。
　　桑措叽哩呱啦地说了一通，也不知说的是啥，殿外众人尽皆持掌受持，一时肃静宁和，三人不便出声。待桑措说完，旁边一名蒙汉通译便用汉文译道：“炉香乍热、法界蒙熏。各域善男信士进前闻法，致令佛意通达，普被四海，乃众生之幸，万国之幸也。”言罢，殿外有人朗声喝道：“恭迎昭圣顺天察必皇后殿前进香！”众人闻言，尽皆肃静合掌相候。但见一女子头戴镶金凤笠，约莫四十岁上下，端丽绝俗，左右两名美貌侍女相扶，雍容盈步踏来，众人正欲参拜，察必皇后抬手一挥道：“诸位善士，佛祖殿前，一应俗家尊卑之礼都免了吧。”
　　众人合掌称谢，无伤、若男二人虽不通佛法，但觉此人气韵不凡，亦随众作礼。见察后行入大殿与那桑措作礼后，早有番僧持香敬上。皇后手托足尊拜了三拜，便起身绕往后殿去了。
　　桑措坐定，宣讲了一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无伤三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其中要意深邃，令人索思。那桑措讲了不到半个时辰，孟飞早已是哈欠连连，仿似全然不听桑措讲法，自顾自地打坐调息。无伤、若男二人亦凝神静气，只待他讲完。奈何那桑措语声明朗，一时听他宣讲倒也平谧祥和，不觉之中已近午时。中途散场后，寺内开斋，三人被一众西域客商相请前去用斋。孟飞听说还有饭吃，兴致高昂，无伤、若男二人一心系着桑措，草草吃了些斋饭，便又回至殿前。
　　午后桑措宣讲《观音心咒》。朗朗说至一半，忽闻寺外传来吵嚷之声。众人心下诧异，但见门外一名黄衣少女兴冲冲而来，身后跟一白衣俊朗的公子。那守卫不敢硬相阻拦，跟着她边走边呼道：“主公殿下暂请留步，皇后娘娘正在后殿听经……”那少女倒是全然未听他说话，瞥目一视道：“你拦我作甚？我要见母后。”一面伸手一推，那守卫哪敢抵挡？被她推开，径直朝向大殿走来。
　　众人心下一怔，她虽贵为公主，佛门清静之地，适逢大师父宣法，如此高声喧嚷地闯入，未免有失礼数，虽是费解，却无人拦她，都各自退过一旁，让开道来。无伤见那女子轻衫罗裙，腿骨纤细，踏着一双浅黄绸鞋疾步而入，依稀认得；又闻其说话，不及细看，早猜到她是张玉，略一抬首，见身后那白衣青年正是高丽世子李成卓。
　　无伤拉起若男、孟飞，三人缓缓起身。但闻张玉尖声说道：“桑措大师，母后她现在何处？”桑措持掌道：“阿弥陀佛，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此刻正于后殿听讲。”张玉合掌略行拜过，随即便转往殿后去了。
　　殿前众人见状，一时议论纷纷。三人趁隙绕过侧殿，展开轻功跃上房顶，悄无声息地寻至后殿。远远地透过窗阁，只听得察必皇后说道：“小玉儿，你怎么跑来了？”张玉娇声说道：“母后，玉儿一大早便听人说，您来了万宁寺上香，便匆匆过来与您请安。”二人均感不解，张玉武功不俗，与桑措等人走得颇近，想必此来，绝非要见皇后那么简单。察必皇后道：“母后知你一片孝心，今日是菩萨出家吉日，你要来见我，怎么也不事先通告一声？”张玉嗲声说道：“母后，玉儿不懂佛法，正欲择日向您请教哩。母后心慈人善，一向又最痛玉儿，一定不会责怪玉儿的。”察必皇后柔声笑道：“好了，好了，就知道你这小嘴儿最甜，油嘴滑舌的，殿前的那位桑措大师父，佛法高深，你便随我听他讲完吧。”张玉点了点头。
　　见桑措进了后殿，与皇后言语一番。二人虽武功高强，知那桑措功夫了得，只怕被他所察，不禁捏了一把汗；又见他徐徐出了后殿，继续讲经说法，方才释缓。三人等了一会，日近傍晚，法会才将散场。其间张玉一直守在皇后身侧。大殿外的香客尽数散毕，桑措送走皇后一干宫人，那张玉、李成卓亦随皇后出了寺门。听了一日经文，三人一无所获，兀自心有不甘，但想那和尚敏锐，当下悄然而退。
　　突然间，又见张玉、李成卓二人折返回来，见她已然褪去公主配饰，只着一身轻纱便装，进到桑措禅房。无伤、若男二人知那桑措厉害，不便走得太近。好在这万宁寺规模宏大，房舍极多，三人远远择了一处高殿，透过窗阁向禅房内望去，此时天色渐暗，见房内亮起烛灯，仔细聆听，闻张玉尖声说道：“大师……”音声渐微，众人相距太远，往后再有何词却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