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祈福家宅安
作品名称:妈妈忘了爱我 作者:土炉 发布时间:2020-04-12 01:19:09 字数:4399
大年初一,晚辈向长辈拜年在中国就是一种传统。
早上,陈奶奶带着陈旭和家阳到了陈楠家给陈文星拜了年就回家了,她和娘家人的关系早就断了,陈旭父母早亡,和他外婆家那头的亲戚也没有多走动,所以今天对于陈旭家来讲,是一个比较冷清的日子。
陈宏家也一样是冷清的。
陈水平一生嗜酒,在陈宏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因为胃出血动了一次大手术,身体还没恢复完全的时候又喝上了。他专门给人做宴席,吃的都是精粮,喝的都是好酒,在那种场合不喝上两杯,他都觉得是吃亏。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喝了酒回家还会打老婆,陈宏妈妈在陈宏三岁的时候不堪过那样的日子,抛下他们父子俩离家出走了,至今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的娘家人也因此和他们家不再来往了。
每次到这种大年节,陈水平都倍感孤独和失败,一大早,他自己煎了一盘芋粿下酒,现在又喝得脸红脖子赤了,还时不时的召唤陈宏过来训两句,训着训着又数落上了陈宏他妈了。当时陈宏虽小,但听左右邻居讲多了,他也知道谁是谁非了。对于自己缺失的童年,父亲从来就没感到愧疚过,反而还觉养大他已经是很大的恩情了,可以随时对他呼来喝去。陈宏对陈水平至今都不能明白是他自己的错,而感到无比的痛心和厌恶。
大年初一听着喝着酒的父亲没完没了的训着自己,并数落着十几年前就被打跑的母亲,陈宏内心别提有多懊恼了。他打算跑出去避一避,等到晚上才回家。陈楠家今天的客人很多,去了给别人添乱,陈奶奶一年到头操劳,也就春节这几天可以好好休息,自己一去,大过年的,她怎么的也得要为自己做些吃的,想想也就不去了。可是除了他们两家,自己出去又可以在哪里呆上一整天呢?何况现在街上所有的店铺也都关门歇业了,出去连吃的都找不到一家。在家又实在忍受不了父亲的言语折磨,说不定等一下一句话不对就会被狠抽一顿,在这个自己已经十八岁的大年初一早上。
正当陈宏左右为难的时候,陈旭带着家阳到家里找他了。家阳想到海边去走走、玩一下,顺便也让奶奶在家睡个安稳觉。陈旭知道陈宏今天也是个无处可去的人,便带上家阳找他一块去。对于陈旭地到来,就像如来佛解开孙悟空的紧箍咒一样,陈宏得救了!而且可以理直气壮地出去了!其实以他一米七五的身高和体魄,早已可以轻松地打败陈水平了,但在他的心里,他不屑也不忍将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打倒在地,剥削掉支撑他那赖活着的所谓尊严。他一直尽着自己的努力在忍耐和避让。
湛蓝的海水,金黄的沙滩还有一片因为退潮而呈现出来的棕色礁石,在温暖阳光地照耀下,自成一幅南疆的风情图。
今天沙滩上的游客还真不少,有一家人围坐在沙滩上沐浴阳光的,有在放风筝的,有在拍全家福的,还有在礁石丛里找海螺、海蟹、海贝壳的。本地人在今天大都不是在家迎客,就是到较亲的亲戚家走亲,能出来逛的只能是少数。今天的沙滩是外来客的主场。由于禾城几年来引进的外来人才都在不断增多,又因为春运一票难求,很多人就干脆安心在禾城过年了。还有的老家在西北农村,冬天非常冷,索性在春运前就动员家里的老人,来到这个四季如春的禾城团圆过年。
天空中的风筝有红的蜻蜓、花的蝴蝶、绿的蜈蚣、黑的燕子还有一些看不出样子的都竞相高飞。家阳仰着头看看风筝,又顺着线看看放风筝的人,时不时的投去佩服的眼神。
陈旭和陈宏对于放风筝那也算得上是高手了,看着家阳崇拜别人的眼神,两人决定露上一手。要知道陈国栋老师做风筝的造诣,在禾城也是屈指可数的,所以从小他们仨没少在这沙滩上称雄。陈旭去向那位老大爷借来了那只燕子的风筝,他和陈宏合力把燕子放飞到高出其它风筝一大截,转头、滑翔、上下翻滚皆如行云流水,引来大家称赞的目光。家阳高兴地鼓起了掌,时不时的还给他们拍了拍马屁,两个大小伙子差一点就得意忘形了。
欢乐的时光总是易逝的,时间在他们的欢笑中一晃就到了下午时分了,三人因为肚子饿才想起回家。陈旭看到陈水平一早就喝开了,就知道他今天心情不好,于是他邀陈宏和他们一起回去,吃了晚饭再回自己家去。陈宏感激的和他们兄妹俩回到了芒果巷。
奶奶起来看家里只有自己一人,又看到沙滩上头的天空飞得老高的那只燕子,她知道她的孙子在那里玩呢。客厅里的挂钟刚刚敲了两下,陈奶奶洗漱一翻开始做起了午饭。
禾城的大年初一是不给孩子们干活的,包括洗碗和扫地,风俗里认为一开年不用干活的孩子命运才能一生不劳碌,前途才能超越长辈,才能一代比一代更有出息。
走到院门口就闻到香味的三只馋猫,“嗖”的一下就窜到厨房里去了。陈旭端出那盘蒜头肉直接就用手抓起一块送到家阳嘴里,再分别给自己和陈宏各抓一块,三人狼吞虎咽地吃着。陈宏手里的那盘海蛎丸子也很快见了底。过了一会奶奶端出了四碗用芋粿和昨天的剩虾一起煮的汤面,一人一碗也都很快见了底。
下午3点的午饭吃完后,奶奶又开始准备着开年的头次祭祖,不过今天相对简单些,大家都会在昨天的基础上多做出今天的份,所以今天只要摆摆盘并备好香纸就行了。
初二,邻居们开始互相窜门,你来我家,我就煎粿配茶,我去你家,你也煎糕配茶,大家一起闲话家常,有兴致的还会在一起打打扑克,个别手巧的女人也会围坐在太阳下织着各种毛衣。
年初三在禾城是个特别的日子,大家都管年初三叫“女儿日”。家里有人在上一年内去世的,年初三出嫁的女儿和本家的媳妇,都要到祠堂的灵位前去哭丧。所以今天是不能随便到别人家去的。
等到糕粿煎完了,也就到了大家开工的日子了。
禾城的妇女们又开始为新一轮的年节风俗准备着、奋斗着、坚守着
大年初九拜天公,这是全禾城人民的大事!
传说,正月初九是天界最高神祇玉皇大帝的生日,在这一天,玉皇大帝会带领着天上众神仙到人间来巡视、游玩。禾城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幼在这一天里都摆出最好的姿态来迎接和庆贺。
在禾城一辈又一辈传下来的种种规矩和风俗,人们都默默遵循着。今天任何一个人到露天厕所方便时都必须要戴大斗笠或打雨伞,总之是不能让神仙看到屁股的,也不能让神仙们看到在倒尿桶、涮尿桶,这些都是大不敬;女性的裤子特别是内裤一定不能晾在外面,说是晾在外面有辱天公,阴阳相冲,不吉利。
拜天公的祭典活动更是隆重,从午夜零时起到天亮,整个禾城就笼罩在不停的鞭炮声和火药味中,比起年三十的迎春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人们竞相比早沐泽天恩,都会在年初八晚上,在自家正厅摆下天公祭坛,把八仙桌摆到正厅的大门口内侧,桌脚要用大中小号各种金纸垫离地面,桌前还要系上专门拜天公用的金线刺绣大红桌围,桌面靠前部分的正中央要摆上香炉,香炉后面必须要冲泡清茶三杯,香炉旁边要燃两支红烛,一般要求这对红烛要能燃上24小时,拜完天公后红烛是要移到土地公神位上的,意示天恩泽宅长久不息。红烛旁边放着最大型号折成金元宝形状的金纸。这样就把祭拜天公的案头准备好了。
真正讲究的还是桌子后面摆放的东西呢!首先要有五果:一般是芦柑、苹果、橙子、蜜柚、葡萄等,总之形状是圆形的都会比较受欢迎;再要六斋:通常是金针、木耳、香菇、绿豆、花生、黄豆等;还要五牲:以前都是鸡、鸭、鱼、肉、蛋,只是文革后慢慢的被改为一牲了,以公鸡或公鸭为主,有钱的或者前一年有许愿的也会用猪或羊,但无论用什么家禽都必须要雄性的才行;再还要有干果:桂圆、红枣、糖果、寸枣、生仁、鱼皮花生等;最后是全禾城最统一的两样了,那就是红糖年糕和红龟粿,别的祭品可缺可换,唯独这两样没有一家会缺的,只看做得好看与不好看而已。
时间一到祭典开始时,要把全家老小叫到祭坛前,面朝大门外,从大到小执香礼拜,家庭主事的妇女还要把一大叠金纸朝天祭拜,然后依次在家人的身上从头到脚、从前到后扫过一遍,嘴里还要不停的念着内心最想祈告的念词。等到这一切礼拜完毕,全家人一起把所有的金纸拿到外面的金炉上虔诚的烧给诸位神仙以求得保佑,最后以燃放鞭炮结束这一年一度的盛大祭典!
帮奶奶摆好祭坛的陈旭和家阳,早早的就去睡了。到了零点,奶奶就叫醒了他们,燃上清香给他们每人分了三柱,一家人虔诚的把香举过额头祭拜了起来。
年初九也是全禾城人民进补的大日子,通常都会把拜过的鸡或鸭炖汤全家一起大开荤,在那个很多人还吃不饱的年代里,一年到头能吃上几回肉算是有福气的。年初九的这一次是天公带来的,因为不管是婆婆严厉的,或者是家里欠了许多外债的,今天都能吃上肉,喝上肉汤,婆婆不会苛扣你的份,债主也不会怪你欠钱不还还买肉吃。对于像奶奶这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今天都会到中药店里给家里的男人和已经完成生育计划的女人各买上一钱鹿茸就着肉汤吃。
年初九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禾城的孩子每年都会在今天去学校报到,上午领完新书,中午回家吃肉,这样的安排在禾城也好像被约定俗成了。
禾城的年初九往往都会下着小雨,不知道是天公真的显灵还是气候凑巧,总之禾城人民都相信是自己的虔诚感动上苍,才能得来这份雨露绵绵,泽被大地,让万物复苏,更利于春耕育种。
当抱着一堆新课本的陈旭披着茫茫雨珠跑进家里的时候,家阳马上拿来了两条干毛巾,一条递给陈旭擦头发,一条自己拿着小心的擦着他的新课本,并把擦好的课本一本一本摆晾开来,小心的抚摸着。
家阳被奶奶收养来时已经过了幼儿园的报道时间挺久的了,所以和她同岁的人都进学校了,而她只能和小她一岁甚至两岁的下一届孩子同班了。每次看着那些背着书包从奶奶百货店门口经过的孩子,家阳都是特别的羡慕,今天亲手摸着哥哥的新书,在她的内心深处更是期待,她期待着时间赶快过去,好迎接她的9月1日的到来,她渴望着她的新书包,更渴望着她的新书!
可是陈旭就不同了,高三下学期,对于任何一个要参加高考的人来说,时间都是不够用的,何况是他这样一个读得不怎么好的理科生。他这一学期打球的时间都不会有了,因为老师们都无偿的抢定着在周末为同学们辅弱补差,每周只有周日上午放假,让那些住宿的同学骑车回家拿拿衣服和粮食。他多希望时间可以像以前那样慢慢悠悠、随心所欲的过着。
不过人说来也很奇怪,很多时候,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不看中甚至在心里面已经放弃只是迫于形式在应付的一件事,当你看到周围的人紧张了起来、重视了起来的时候,你自己也会自然而然的在乎了起来。似乎人群就有这样的效应,不是有人做了一个这样的测试:一个人没事就站在路上盯着天空看,过二十分钟就会有一群人跟他站在一起看天空,其实天空从来都没有什么。陈旭就是那个跟着别人盯着天空看的人,真到高考的节骨眼上,班上所有的人都在为自己的目标没日没月的努力着,他也跟着大潮一起努力的向前走,谁也不想自己成为那个名落孙山的遗憾者了。
当然,在这股大潮中改变的不止陈旭一个人,陈楠和陈宏也不例外。
值得我们注意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陈水平。这个平日几乎不怎么讲规则的人,在他儿子要冲刺高考的半年里,再也没训过陈宏半句,也没打过他一次。他让生活平平静静地过着。他的心里很清楚,过了这座独木桥,他儿子就会是公家的人,是一个捧着铁饭碗的人了,而他陈水平也将会是邻居们羡慕和尊重的人了,如果有一天陈宏他妈妈再次出现,那他在她面前骄傲的筹码就更重了,因为他再怎么不济也是为国家、为小家培养出栋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