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推不掉的任务
作品名称:死亡报告 作者:寒塘瘦石 发布时间:2020-04-11 21:38:41 字数:3452
我躺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简直睡得昏天黑地。日头老高了,我还在起劲地打着呼噜。忽然间,我好像被人掀进了水里,憋得喘不上气来。我拼命地挣扎着,极力把头探出水面。当我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猛可里看见面前立着白芸的鬼魂,脸上还熠熠地冒着绿光。这一惊不要紧,我一下子从被窝里蹿起来,差点栽下床去。
“你怎么啦?”
我再定睛一看,这才认清眼前站的是夏梓萱,不由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夏梓萱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站在那里直眨巴眼睛。原来,夏梓萱怕我睡成了植物人,硬是捏着我的鼻子,生生把我憋醒了。她一条腿站在地上,一条腿跪在床边,温存地拉起了我的手,认真地歪着脑袋端详着。
“蹲班房蹲的,吓出毛病来啦?”
我不想把遭遇女鬼的事告诉给夏梓萱,便说:“刚才看离眼了,没事儿!”
“没事儿?”夏梓萱拍拍我的脸颊,“喊了一夜的白芸,还说没事儿。要不是她已经死了,我还以为你跟她有了婚外情呐!”
“我夜里一直在喊白芸?”
“可不是怎的!”夏梓萱说道,“昨天晚上大家给你接风压惊,你喝高了,吐得一塌糊涂。看你醉成那个样儿,我一夜都没敢睡。”
这时我才回想起来,昨天回到我的住处,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傍晚时分,夏梓萱说我在号子里熬得瘦了一圈儿,要犒劳犒劳我。她邀来几位好友,在桃花坞租了一条小船。我们学着古人的样子,浪漫地荡漾在美丽的沽水河上,“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频频举杯之间,我没有控制住酒量。只记得当时喝得很开心,却不晓得后来是怎样回到家里的,又是怎样睡进被窝的。
“董大爷来过两遍电话了,催你去见他。”
“我不想去!”说着,我又躺了下来,“那篇稿子,我不想写了。”
“那能由得了你?”夏梓萱起身抓过我的衣服,顺手往床上一扔,“快点穿起来吧,赶紧给董大爷回个电话。要是叫他再打过来,你就等着挨板子吧!”说完,她便向卧室门口走去了。
夏梓萱真是个乌鸦嘴,她还没走出卧室,手机就响了。我叫夏梓萱接,她却往门框上一倚,直冲着我坏坏地笑。没办法,我只得抓起了手机。电话果然是老主编打过来的,只听他在电话里骂开了。
“臭小子,昨天回来为什么不赶紧见我?你再不马上过来,看我不拧下你的驴耳朵!”
主编是长者,又是我的老师,一直把我当孩子看。他越是喜欢我,我挨的骂就越多。面对老主编的骂,我已经习惯了。我甚至把这看成是一种亲近、一种关怀、一种殊荣。因为有的人想叫他骂,他还不肯呢!
“又挨臭骂了吧?”夏梓萱幸灾乐祸地说,“董大爷等着你那篇稿子上头条,你误了他的大事,还敢睡懒觉,简直无法无天了。”
更无法无天的是,我竟敢当着几位编辑的面,公然挑衅主编大人的权威。他限令我在两天之内,必须完成关于“白芸之死”的报道文章。我却用一种不容动摇的口吻,委婉地拒绝了。这种犯上的行为,在报社里可算是破天荒的。老主编有些下不了台,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大家都很纳闷儿,我一向对主编的指示唯命是从,怎么蹲了几天大狱,就跟吃了豹子胆似的,连主编的指示都敢违抗了。尤其是夏梓萱又气又急,恨不得扇我两个耳光。
“你可真出息了,敢拿鸡蛋碰石头!”夏梓萱生气地说,“主编是报社的灵魂,是握有稿件生杀大权的主宰者。恐怕新华社和人民日报的记者,也没你这么牛,竟敢把主编的指示当耳旁风。去柳荫县采访白芸之死,是报社派给你的任务,你怎么说掉链子就掉链子?”
我瞅着夏梓萱,默默无语。心里却在说,我拒绝主编的指示,还不是为了保护你吗?
“走!”夏梓萱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就往主编室拖,“去给董大爷认个错!”
周围的几位同仁也随着夏梓萱劝我。唉,我真是有口难言啊!
老主编叫董尚武,但他却辜负了爹老子的期望,没有尚武而是从文了。然而,无论他的为人,还是文章的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尚武精神。他老人家在属下的心目中,有着很高的威望。凡是被他抓住的选题,从来都是抢手的新闻。此时,经大家七嘴八舌地一说,我更加后悔自己的过激行为。我是老主编眼中的红人,是公认的董氏嫡系,怎么可以当众反叛他呢?在夏梓萱的胁迫下,我鼓足勇气踏进了主编室的门槛。
“你来干什么?”董尚武一瞧见我走入房间,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的翅膀硬了,敢跟我顶嘴啦!”
我嗫嚅地说:“董老,我……我是您的弟子,怎么敢顶撞您啊?我不敢碰白芸的案子,是因为心有余悸。”
董尚武颇为挖苦地问:“收到黑社会的匿名信啦?”
“没有。”我嗡声嗡气地说道,“不过,有人把三菱军刺塞进我的车里,说不定跟调查白芸之死有关系。”
“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
“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讲!”
“董老,”我在董尚武的对面坐下来,鼓了鼓勇气,用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说道,“说来您也许不信,我遇见了白芸的鬼魂,她威胁我不准报道她的案子。”
董尚武一愣,差点呛着肺管子:“臭小子!这样的鬼话,你也好意思拿来跟我说?”
我就知道,把在坟场遇到鬼魂的事,说给谁也不会相信。然而,这却是我唯一拒绝撰稿的理由。于是,我也不管老主编爱听不爱听,便将如何在坟场遇见女鬼,如何丢了采访素材,又如何发疯一般逃离了黄尘古道,直到最后被警察抓进了班房,如数家珍般地讲给他听。董尚武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听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始终闪着平静的目光。
“董老,”我恳切地说道,“那个鬼女人还诅咒说,我要是不听她的话,就叫夏梓萱跟她一个下场。”
“所以你就胆怯了。”
“是的,”我不敢去看董尚武那双炯炯发光的眼睛,“如果不是亲身遭遇,我也不相信世上有鬼神。”
董尚武点燃了一支香烟,心平气和地问道:“你见过白芸的录像吗?”
我不明白老主编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但是从他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忧伤的色彩,于是点点头说:“我见过火化她时的录相,躺在灵床上,像熟睡似的。”
董尚武沉入了往昔的回忆之中:“我曾经有幸跟她一起共进晚餐。尤其令我难忘的是,那天晚上还跟她一块K过歌。白芸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女县长,不但长得漂亮,而且有一副甜美的歌喉。她被誉为柳荫县第一美女,一点儿也不夸张。无论是她的上级,还是她的同僚,甚至是她的下属,都对她倍加呵护。像这样一位人人宠爱的女人,要想自杀,那得需要拿出多大的勇气。正是基于这样一种考虑,我才派你去柳荫县深入调查。当我得知你掌握了充分的材料,足以证明她是被人活活逼死的,我兴奋的一夜不曾合眼。只要我们把这篇文章一报导出去,就会引起有关部门的关注,进而彻查白芸的自杀真相。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在关键的时刻,你竟然打了退堂鼓。”
我听得出来,老主编对白芸好像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所以对于我的叛逆才会动真气。说不定他是为了给白芸翻案,才执意要向世人揭露事情的真相。可是,他想过我的感受没有?假如夏梓萱真的死于白芸的诅咒,就等于宣判了我的死刑。我决不能冒着牺牲夏梓萱的风险,去迎合主编的意愿。
“勃凯,我并不否认白芸自身有问题。”董尚武把烟蒂摁进了烟灰缸,“但是你想一想,隐藏在白芸身后的那只黑手,为什么要把她推向黄泉路?你也许会说,这是司法机关的事。那么你来回答我,记者的职责是什么?”
我像小学生背诵课文似的回答说:“第一,敏锐地去发现事实;第二,忠实地去报道事实;第三,当好党和人民的耳目喉舌。”
董尚武又问:“那么什么样的人才能当个好记者呢?”
我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在我攻读新闻系的时候,导师就曾介绍过著名新闻工作者郭超人的名言:“什么样的人当不了记者?什么样的人能当记者?什么样的人能当好记者?大多数人能想到能做到的,而你想不到做不到,就当不了记者;大多数人能想到能做到,而你也能想到能做到,可以当记者,但不一定是好记者;唯有大多数人想不到做不到,而你能想到能做到,那么你就能当一个好记者。”
董尚武见我低着头不吭声,便站起来在房间里踱了两圈,说:“你不屑于回答,是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简单了。那么,你对‘笔可焚而良心不可夺,身可杀而事实不可改。’又是怎么理解的呢?”
我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董尚武,说:“董老,请您明确指示,为什么白芸之死那么让您牵肠挂肚?”
董尚武的嘴唇微微地颤抖了几下,好一会儿才说道:“做为新闻工作者,既然被冠以‘无冕之王’,就要对得起阅听人所赋予的权力。好了,今天就谈到这里吧!”
老主编下了逐客令,我便顺从地退出了他的办公室。刚一迈出门口,就被夏梓萱拖到了走廊角落。
“董大爷的气消啦?”
“他比我更固执。”
“我真闹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不能顺着他?”
我长叹一口气,转身就要走,却被夏梓萱一把拽住了。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种无奈的责备。
“你听着,”夏梓萱说道,“我不勉强你。但是白芸之死的内幕,必须按照主编的要求,如期见报。既然你不肯写,就让我来完成吧!”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