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改名陈家阳

　　坐在公交车里的子叶一直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陈奶奶则一直在想着子叶迁户口的事情，她决定给子叶改个名字。
　　从此连子叶就叫陈家阳，以后的户口簿、身份证上都用这个名字，任何场合都要叫陈家阳。陈奶奶一门心思的想着家阳以后生活中的任何一个细节，她打心眼里真的喜欢着这个孩子。
　　在那个没有夕阳也没有下雨的黄昏，连子叶从此以陈家阳的身份踏进了芒果巷27号的家，也踏进了她迥然不同的世界和未来。
　　陈旭放学后到陈楠家玩了一会儿才回来，开门进去却见子叶坐在家里的木沙发上，满脸泪眼婆娑的抽泣着，他赶快进了厨房去问奶奶是什么状况。奶奶小声的把子叶的情况告诉了他后又郑重的告诉了他：子叶从此叫家阳，她要收家阳做孙女。
　　农历十二月二十，陈奶奶已经把家阳的户口以孙女的名义上到自己的户口簿上。依照芒果巷的习俗，家里添男丁要祭拜祖宗，宴请族人的。添女孩的话可以相对简单一点操办或者不办，但是陈奶奶明显没有要省下这一项开销。她把这事和陈文星商量后决定在农历二十四——整个禾城都有着“送神”习俗的日子里宴客。据说在人间的神仙一年到头的照顾着老百姓，过年的时候必须要回天上去休假、围炉并把人间的情况向上级汇报，同时领取下一年的任务。禾城的人们在那天早上家家户户都要早起给神仙送坐骑——神马，好让罩着自家的神仙早早的去占个好位置，那是一个绝对吉利的日子。陈奶奶订下那天宴客也是想让大家族的人打打牙祭，家族里较亲的人也陆续的接到各种任务的安排。
　　陈文星和陈旭的爷爷是堂兄弟。陈文星兄弟四个，他排行老三，大哥和二哥在少年时就随族人下了南洋，都定居在新加坡，小弟的两个儿子都非常出息，现在全家老小都在上海。陈旭爷爷也有四兄弟，除了陈爷爷早逝，其余三个都定居在台湾。
　　对于收养女娃这样的事情，那些外出的都是不用通知的，等他们回来探亲祭祖时再说一下就可以了。
　　眼下陈楠一家算下来也就和陈旭家是最亲的了，当有这样族俗的事情时，最亲的人通常都要揽下最杂、最重的活儿了。
　　首先是祭祖的行头，这不是煮几样好吃的去祭拜一下就可以了。除了主菜8样、干果6样、米饭一锅外，还要十二个红粿、两碗发糕、一把春天的稻种还得用红纸包好，一副纯新的碗筷。此外还要准备祭拜时用的香和纸钱，纸钱又分金纸和银纸，还分大号和小号、单联双联，反正只有那些经常操办的人才懂得如何搭配。祭拜的时候祖宗牌位前还必须摆上7副碗筷、7对茶杯和酒杯。对了，还得把家阳的生辰八字写在红纸上摆在中案香炉下。这项繁锁的任务自然是交给陈楠的母亲杨丽华了，杨丽华也是第一次接收这样的任务，有很多她都是向一些老管事的讨教来的。
　　陈楠的父亲陈国栋是一家中专学校的老师，平时课不多，回家就爱写写毛笔字，每逢过年，芒果巷家家户户的春联都出自他的手。这次他负责了宴会的重头戏，那就是安排菜单和厨师。陈奶奶经济上没有压力，但是也不能把菜单安排得太过豪华，那样会让人反感是在显摆，陈国栋很自觉的拿捏了一个中偏上的标准。至于厨师，那自然请是陈水平掌勺了，他是陈宏的父亲，平时就靠给人做宴席为生。厨艺在十里八村都是响名头的，不过他的酒品也是差得在十里八村摆上了号。陈国栋给他安排了四个下手，其中两个主要是盯住他少喝酒的，以免出什么乱子。
　　在禾城，无论是什么宴席都不会是流水席，鞭炮一响所有的亲朋戚友都同时举筷开席。本家家长就要根据自家亲朋的多少和帮忙的人手定一个大概的宴桌数量，陈旭家的亲戚并不多，主要是芒果巷的族人和邻居们，陈奶奶列了个大概二十桌，每桌十人。陈国栋觉得陈奶奶的人缘好，肯定会多来一些人的，就多给她预备出了三桌。
　　宴席要设在陈氏宗祠里面，那座前后两落的红砖燕尾大厝，足足能摆下四十桌，这就省去还要向左右邻居借房子的麻烦。
　　至于借还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和上菜的事陈奶奶便统统交给了陈旭、陈楠和陈宏三人负责了。
　　陈奶奶早些年带的两个煮油饭的徒弟很主动的请缨负责洗碗。
　　整个宴会的主要事项都有人负责了，剩下一些折菜、洗菜等琐碎和没想到的事情，到了那天邻居们都会主动帮忙的。到时陈奶奶只要领着家阳迎迎客人敬敬酒水就行了。
　　日子很快到了农历二十四这天，家阳穿着一条大红色的呢子背心裙，里面穿了一件黑色的中领羊毛衫、肤色的连裤袜，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系扣的小跟皮鞋。一早奶奶帮她编起了两个辫子，还扎着带有蝴蝶结的漂亮头绳。
　　陈家阳从来没这么美过，忙着的陈旭时不时的就盯着她看，一有空档就跑过来跟家阳站在一起，他的内心非常骄傲有这么漂亮的妹妹。
　　宴会在下午一点半的时候结束了，客人散去。现在的两桌是准备给帮忙的人吃的，陈旭知道家阳和奶奶刚才到处敬酒没怎么吃，便拉着她们一起入座了。席间客人们都夸家阳漂亮，夸陈奶奶会给她打扮，坐在家阳对面的杨丽华也对她细细的打量的起来“确实长得好，自己要有一个这样的女儿该多好啊”她的心里美美的想着，眼睛流露着慈爱的目光。
　　“家阳，口袋里的红包拿出来看看你收了多少零花钱。”陈水平冷不防的抿了口酒说道。
　　“家里的长辈统共就那么几个人，能收多少红包！”杨丽华随口应到。在禾城，很多村庄办酒席，邻里之间是互相不用随礼的。就算全都有随礼，所收的钱加起来也是远远不够宴席的花销，可以这么说，没有一家能赚到宴席的钱，再说随礼也都是人情，收了就得还，互相不随礼倒也省事。
　　陈家阳抬头用眼神询问奶奶的意思。
　　陈奶奶揽过家阳的肩膀给她夹了一个卤鸭腿和几条虾，给自己夹了一个海蛎饼，招呼着大伙多吃多喝，就是特别交待了陈水平少喝酒多吃菜。陈水平听闻后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下午杨丽华把一些没上桌的菜和调料拿到陈旭家里，对于上了桌吃剩的菜她分出一部分让陈楠端到奶奶的百货店去，剩下的就平均分给了这些来帮忙的人了，最后她们一起把那些锅碗瓢盆整理分类好交给了陈旭他们去还。
　　家阳和两个邻居婶子一起擦桌子、扫地板，陈旭他们三个还完了桌椅板凳和锅碗瓢盆后把祠堂的地板清洗干净，锁好了门，然后带上家阳一起去还了钥匙。
　　陈奶奶因为喝了些酒，吃完饭后就回来午睡了，起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她看到桌子上的东西就知道杨丽华肯定把所有干净的料都拿到家来了，这次宴席办得这么圆满多亏了她们一家，再看还有这么多冰箱里也放不下，她便拿来几个袋子装了一袋虾、一袋带鱼、一袋米血还有一袋花菜让陈旭送了过去。她自己则到厨房煮起了地瓜稀饭，让家阳去小店买两袋脆瓜。
　　是的，吃完大鱼大肉的人，还有什么能比地瓜稀饭就着脆瓜更让人想念的呢？
　　买完脆瓜回来的家阳，把剩下的零钱和今天的红包一并交给了奶奶，奶奶笑着摸了摸家阳的头说：“家阳，这是长辈们给你的，你自己收着。”同时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大红包塞到家阳手里说“这两个是奶奶和哥哥的，这些都是你的零花钱了。”
　　“奶奶，我不需要零花钱。”家阳又把所有的红包递到奶奶的手里。
　　“那就自己收着以后上学了买文具。”
　　“不要给我，哥哥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家阳正要把红包拿给陈旭的时候被奶奶挡了回来。“不许打妹妹红包的主意，你所有合理的开销不是都满足你了吗？难道你在悄悄谈恋爱？如果真的在谈恋爱，这项开销也可以合理化，只要把人带回来给我看看。”
　　陈旭自知没趣，只能说想喝米汤了，便钻到厨房去看稀饭煮好了没有。
　　奶奶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家阳，抿着嘴笑着交代她红包要自己收好。
　　陈旭先是吃了一惊，随之又感到挺欣慰的，家里多了一口人对于他们家来说并没有多大负担，但从此以后他们的家里就不会那么冷清了。他欣然接受奶奶的这个决定，甚至于有点感动了。
　　他趴在家阳跟前的茶几上做着鬼脸逗着她。
　　“哥哥，我爸爸妈妈再也不要我了。”此刻的家阳觉得世上再没有人比她委屈了。
　　“没事的，以后哥罩着你，哥疼你，奶奶也疼你”。
　　晚饭后，奶奶让家阳先去洗澡睡觉，她则拉着陈旭好一阵比划。因为家阳的加入，家里需要多一个房间，是安排她住楼上还是把楼下陈旭爸妈的房间重新装修一下让陈旭住，然后让家阳住陈旭的房间呢？祖孙两人讨论了半天，决定把二楼重新装修布置一下，包括二楼的卫生间和阳台。家阳和陈旭都住到二楼去。陈旭父母的房间还是放些干净的日常杂物，陈旭原来的房间则改做吃饭间。
　　决定一下，第二天一早陈奶奶便去找陈文星翻日历挑好动土的日子，随之又到街上找到装修队王队长开出了材料清单。
　　日子在平凡而又繁忙的节奏中一天天过去了，陈旭每天还是和陈楠、陈宏一块上学去，放学后三人则先到奶奶的百货店把家阳接回家。陈旭负责做饭，家阳负责扫地，然后一个看着电视，一个写着作业等着奶奶回来一起吃饭。芒果巷27号的灯火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欢乐。
　　时间很快过去五十多天了，眼看年关近了，家阳和陈旭的房间也装修好了，陈奶奶按照两人的喜好分别给家阳准备了淡紫色的纯棉三件套和一床崭新的棉花被芯；给陈旭也准备了一床全新的浅蓝色纯棉三件套。周天的早晨，奶奶拿了一百块钱给陈旭，让他带着妹妹到集上买点喜欢的海报、小摆件、小盆栽、风铃什么的回来装饰各自的房间。
　　我们不得不承认陈奶奶绝对是一个有品味、有情调的风趣老太太。在那个年代能花这种钱的绝对不是一般的人，这种行为在房族长老陈文星的眼里无异于败家！那一百块绝对够他陈文星泡三年上好的铁观音。当然，这种举动陈旭是不会在陈楠家透露半个字的。
　　新衣、新鞋、新帽、新床、新房间……，歌里唱的、电影里看的，家阳仿佛在片刻之间全都拥有了。幼小的她在奶奶和哥哥的关爱下，还有这样的富足的日子里，她渐渐的尝试着忘却心里的伤痛，最起码她现在的脸上要时刻洋溢着让人看起来是幸福的笑容。
　　她开始学会在心里藏事情了，她越是想要忘记却越会想起，她记挂着爸爸今年的甘蔗和猪卖了多少钱，够不够还上家里修房子的石头钱；她想妈妈是不是心情会好一些，是不是真的给自己生了一个弟弟；她想着他们现在是不是能吃上饭，过年的时候是不是能买上肉。
　　她操着一个吃过冬至汤圆才七岁的孩子所不能操的心。她还得提防自己不能流露出这神情让任何人看到，尤其是真心疼爱着自己的奶奶和哥哥面前，以免让他们心里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