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泪别上埔村
作品名称:妈妈忘了爱我 作者:土炉 发布时间:2020-04-11 22:14:12 字数:5462
“婶,你们也来了。”大伙见陈奶奶来都主动围上来打招呼。
“是啊,你们也都来了,今天是星期天,多了好几个铁饭碗的来帮忙哦。”
陈奶奶在芒果巷里算是一个重要人物,早几年巷里有人嫁娶要煮汤圆、米糕,做红粿、发糕的,添了男丁要煮油饭的都要请她去当一把手。近些年由于年纪大了,体力也不如从前了,就慢慢的交给她带的2个徒弟。在禾城,每一个村里操持这些事的都是一些妇女,也都是无偿帮忙的,所以一般人家都会尊重她们,谁家没有这些需要帮忙的事呢?再者陈奶奶近年来的生意风声水起的,对巷里的大事小情也都乐善好施,左邻右舍的也都更加佩服和尊重她了。
每次的救灾中,人们通常都会很自觉的按照年齡和力气自己分开组合,小孩子和老人会站在一起,他们通常是扫树叶装树叶,年轻的小伙子则会安排去扛树枝,青中年男人则会安排去把被风扫折的树枝锯下来,还要和妇女们去把一些树扶正、培土、加固。少女们则会被安排给大伙派水的工作。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又其乐融融,这样不仅显示家族人丁的兴旺,也显示长老们非凡的领导能力。
领头的长老正是陈楠的爷爷——陈文星,他背着双手,带着一群长老们来回的走在繁忙的人群中,指点这个指点那个,以他多年来的经验保证能安排大伙安全并快速的抢在暴雨来之前把这些障碍清掉防止家园再遭不幸。
没有人注意到陈奶奶身边多了一个小女孩,她熟练的撑着口袋配合着陈奶奶,很快的把戏台前的树叶全都装了起来。被打湿水的满袋树叶是很重的,陈奶奶想自己扛着放成一堆怕是做不到了,只能连拖带拽把它们拉在一起。子叶很机灵的过来帮忙拖着另一个袋角,大大的减轻了陈奶奶的负荷。
天空的乌云又成片成片的堆了过来,风也时而呼啸而过,大地又变得一片阴沉。芒果巷的路又恢复了往日的通畅,只是戏台前的大砖埕上堆着大堆小垛的树枝和装得鼓鼓的五颜六色的蛇皮袋。这些就要等天放晴了再处理。一般农村有亲戚的跟他们说一声,那些树枝就是极好的现成的柴火,树叶烧成灰也是极好的肥料。所以剩下的事就不用巷里的人员来处理了。通常来拉柴的村民还会带点自家种的红薯、南瓜什么的来送给管事的长老,这是一件多方都满意的交易。
芒果巷和水天巷的行政管辖都属于尾上村居委会,村子的一边是靠海的,十几公里的海岸线让天水巷的居民们在这四千五百多亩的滩涂上种出了小康、种出了富贵。而芒果巷挨着集市,唯一临海的就那么三平方公里的沙滩,不仅没给芒果巷带来任何收入,还得芒果巷派人负责这一带的卫生。
这次台风伴随着天文大潮,这会儿潮水还没退,所以没有派人到沙滩上清理垃圾去,再者七级风圈还定在禾城上空转着,海边的风力依旧不能估息,也只有等天放晴后再去处理了。
锣声再次响了起来,那是通知大伙集合了,陈文星只简单说了一句:大雨要来了,大伙赶紧回家,没事不要出来瞎溜达,多注意安全。锣声再次响了两声,这是散场的记号。
没多久,大雨便以每小时120毫升肆虐着禾城这片温柔又善良土地!
陈奶奶领着陈旭和子叶回到家里,就开始忙活起午饭来了。子叶和陈旭分别洗了澡出来,陈旭把两人的脏衣服搓洗起来,子叶帮着陈奶奶折菜,穿着一身新衣服的子叶时刻小心翼翼的,生怕把衣服弄脏。
奶奶今天煮的是陈旭爱吃的咸干饭,因为停电,电饭锅用不了,在煤炉上蒸饭要占用很长时间,所以把肉、虾、菜和米炒在一起,再放水下去煮则是明智和省事的方法。
子叶当然知道咸干饭,农村里收割稻子时都会喊邻居们互相帮忙,主家一般会煮一大锅咸干饭和一锅汤。这样即开荤又省事,只是像放这么多硬料的咸干饭,她还是第一次吃的。
吃着饭,她更加的想爸爸妈妈了,不知道他们会如何着急的找自己,而自己却在这里吃着生平第一次见过的好料。
陈奶奶似乎看出了子叶的心事,一边吃一边详细的打听着她的各种情况。
上埔村,如果是本区尾滨区的上埔村,陈奶奶是知道的,那是一个很偏远的小山村,翻过一个小山岭就到大同区了。早年儿媳上山下乡就在那里,听说过。那边的村民要买什么大件的农具或者儿女结婚要备家具都会到大同区去购买。但是子叶说不清到底是不是本区的上埔村,只说在村口有一座很大的祖坟,小伙伴们没事都会在祖坟上游戏,累了还会躺在那上面睡觉。那里的家长们从来不反对孩子们这样做,因为他们都认为祖宗只有爱子孙的份,地下有知也不会责怪后辈子孙淘气的。从子叶的口中还知道她的父亲叫连福开,母亲叫刘玉凤,快要生孩子了。
陈奶奶把这些情况一一记在心里。
吃完饭,子叶赶忙收着碗到厨房里去洗好,陈奶奶带着衣服进了卫生间洗澡去了,陈旭则进了自己的房间补觉去了,昨晚他可是一夜没睡好。
午后时分停水了,好在芒果巷家家户户都在昨天把水接得满满当当了,不太影响生活。
每次大暴雨都会使入海的河道水量剧增,水位到了一定的高度时经常把过河的自来水管刮掉,所以每次雨量到达一定程度,自来水公司都会提前把这样的管道关闭起来。
陈奶奶带上子叶到自己房间午睡了,昨晚除了不太经事的人能睡得着觉,经人事的恐怕没一个能踏实合眼的。这样的雨天,又经过昨晚的一夜担忧,人们的瞌睡都要比往日来得更加凶猛。得知陈奶奶明天要带她回去找爸爸的子叶也安心的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的亮光终于在子叶的期盼中缓缓到来,雨也适时的停了。早饭过后陈奶奶便带着子叶来到车站坐上第一班能经过上埔村的11路公交车,左手提着自己出门必带的黑色手提皮包,里面放了一把雨伞、一卷卫生纸、一点饼干和一壶水;右手提着两个牛皮纸礼袋:一个里面装着子叶的两套新衣服和她原来的旧衣服和拖鞋,另一个装着准备给子叶妈妈的麦乳精和高级红糖。
一路上很多折断的树木还连着树枝,五谷一片凌乱,所幸道路还是畅通的。
当车子的前方出现了三个松柏树时,子叶兴奋起来了。“阿婆,那三棵树对面的路就是进我们村的,我认得,妈妈就是带我在那树下等的公交车。”
子叶的话让陈奶奶也激动了一下,幸好是这个上埔村,要是在别的区那还不知道要如何打听呢。
这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平日里走的都是到大李村拉石子的手扶拖拉机,灰尘那叫一个漫天翻,它在这场暴雨的冲刷下却显得格外清爽利落了,中间没被车轮压坏的突起的路面一直向远方蜿蜒盘旋而去。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默绿色的龙眼林,枝头还吊着三三两两没能摘到的龙眼。龙眼树的枝干韧性很大,所以这里的树枝很少有被吹断,只有处在风口的几棵被吹歪的,两棵被连根拔起的。
“阿婆,我们走吧,这里没有到我们村的车”。懂事的子叶想接过陈奶奶手中的纸袋子,奶奶只把她的衣服袋子给了她,因为另外两只袋子对于6岁的她来说太重了。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路边出现了一大片石坪,石坪那边的路显得平坦又清澈,一看就是很少走车的路。奶奶招呼子叶到石坪上坐下休息,她拿出了水和饼干两人一起吃着,一边谈论着还有多远的路。
正准备起身再走时,一辆手扶拖拉机正开往上埔村方向,陈奶奶迎上去请求帮忙捎脚,车主很爽快的答应了,他也是上埔村的,上埔村很大,一共有15个生产队,对子叶的父母并不认识。他台风前拉柴出来卖,也是避雨到今天才回家的。
车子走了约莫一个小时终于进村了,这里四面环山,村庄环山而立,山峰秀丽,溪流成网,阡陌交错的秋稻正在吐穗,仿佛这次的台风和它们没太大关系。
车子很快停在子叶说的祖墓前,这是上埔村的村口。陈奶奶一阵道谢后看着车子向村子深处开去。子叶领着奶奶从祖墓旁的一条上坡的土路上走去,坡上右手边第三家就是子叶的家了。
这里的房子几乎全都是石头搭建而成的平房,只是子叶家外墙的石头缝只填了石片和加了少量水泥的混凝土,而别人家的缝都是用纯水泥沙勾出了整齐的加固线。门是开着的,正对大门的是一副土地公的神位,下面放着一张没有刷过漆的半旧杂木八仙桌。陈奶奶走进大厅里,地板连水泥都没扫,直接是洒了水拍硬的红土地板,墙缝掉着疏松的红土渣,通间只有一副大门有门板,其他的房门都是空着的,右边有一房间的门吊着一块布帘,那应该是卧室。窗户都是用化肥袋剪开夹着竹片挡着的。连福开此时正端着碗一边吃着午饭,一边在到处看着他那漏着水的天花板。刘玉凤却不见在家中。
“爸爸”
听到子叶的声音,连福开连忙转过头来,一眼看到陈奶奶又赶忙放下了碗筷。
“你不是和你妈妈去外婆家了吗?”他一边问着,一边搬来板凳招呼陈奶奶坐,并提来了开水,冲洗起茶具。
对于连福开来说,他此刻非常的惭愧。午饭时间女儿带着一个陌生人来到家中,他却拿不出可以招待的饭菜,甚至连问“吃饭了吗?”的勇气都没有。他自己中午都是吃猪食锅里捞出的带皮地瓜。他硬着头皮泡上了半年前大姨子带过来的茶叶招待了陈奶奶。
穿着漂亮裙子的子叶围在那漆黑的锅台前烧着火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原来她跑到外面厨房洗了几条红心地瓜正放在锅里煮,她知道陈奶奶饿了,她自己也饿了,这是此时家里唯一能拿出来招待陈奶奶的东西了。
陈奶奶对于子叶家的情况显然是没估计到的。她十分惊讶子叶家还出现了吃不上饭的情况。农村人嘛,至少米、油都是自己种,应该富足的呀,陈奶奶的心里一直是这么看待的。
他们一边喝茶,一边聊着,陈奶奶把碰到子叶的前后经过仔细的跟连福开说了,并把她带来的衣服和红糖一并递给了连福开。
这是一个憨厚的庄稼人,听到子叶的事情他错愕得张大嘴巴久久不能合上。又见到陈奶奶带来的礼物和衣服便知道这是一个好心的有钱人,在他的心里矛盾着要不要求求眼前的这位老人,也许能给子叶一条比较好的活路。
当子叶把红心地瓜端到桌上来时,连福开拿了两条让子叶上外面吃去,他则腼腆的招呼陈奶奶吃着。
突然,这个堂堂的七尺男人跪在陈奶奶面前。
“婶,我看你是一个好人,我跪着求你收养我家子叶吧,给她一条好的活路。我自己没什么能力,命运也不好,现在连累了子叶受了很多委屈,如果你收养她,那就是她天大的福气了。”
连福开一直是抹着泪的把自己目前的困难和之所以有这样的困难统统说给了陈奶奶听。
连福开是在子叶出生的那年从天溪搬到上埔村落户的。他家里有五兄弟,他是老大,分家的时候父母规定他要负责给每个弟弟出五百块钱的结婚钱,他和妻子决定多养几头猪。那个中秋节,他永远也忘不了。打了一天土坯的他,收工后就到要给三弟修婚房用的石头堆里挑了两条长些的条石准备给新猪圈过窗用,便招来父亲的两耳光和母亲的断绝关系的驱赶。在关系无法修复的情况下,他卖了家里的粮食、田地,带着妻女落户到了上埔村。现在的房子也是两年前举债盖的,别人看他向来讲信用都放心把石头、沙子、水泥赊给他,至今都还没还完。
子叶本来也是他和妻子的心头肉,可妻子怀孕后性情大变,只要子叶没把事情做好都会招来一顿毒打。她现在身上的伤就是半个月前把粥煮糊了打的。他也只能从旁劝说,对于身怀六甲的妻子他也不敢过多的责备。
就连这次妻子明明说带子叶回娘家,却被背着他把女儿扔了,他也没打算责备她。
归要结底,导致今天这种状况都怪自己太无能了,连让家人吃饱饭的本事都没有,更别说让女儿读上书,让待产的妻子无后顾之忧。
当然,这个老实的农民并没有把子叶是他们结婚三年依旧怀不上孩子而抱养来的事实告诉陈奶奶,他想这样对子叶、对自己都好。
子叶坐在门外的石板凳上把这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她一脸惶恐的等着自己命运之神的安排。她心里想着:我渴望上学,可我从来没要求上学,家里有饭我吃饭、有粥我吃粥、有地瓜我吃地瓜,甚至猪食锅里的我也从没嫌弃过,只要能一直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爸爸今天跪着求着陈奶奶把自己带走,她的心里即心酸又心疼!
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浸透了这张可爱、漂亮却不再幼稚的脸蛋。
“你是哪家小孩?”突然的一问把子叶吓得转过头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都给你带那么远去了,你真是阴魂不散。”
“谁给你买了这么漂亮的衣服?你应该留在他们家享福,还回来拖垮我们吗?”
刘玉凤一连串的问题对着子叶不停的咆哮。
“妈——妈……”
面对歇斯底里的刘玉凤,子叶的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恐惧。她不知道自己的妈妈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她一会儿温和如慈母,一会儿暴戾如悍妇。
闻声出来的连福开和陈奶奶化解了子叶被打的一场危机,刘玉凤慢慢的放下了她那高高举起的手臂。
陈奶奶目睹了这样的情况当下就决定要收养子叶了,但是她必须和子叶单独谈谈,她不想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增加一道伤疤。
当陈奶奶告诉了子叶以后要离开爸爸和妈妈,到奶奶和哥哥家一起生活时,子叶的眼泪再一次侵袭了她那张只有六岁的脸。虽然奶奶一直安慰着她,爸爸妈妈并不是不要她才把她送走的,确实是家里条件太苦了,养不起了;到奶奶家保证可以上得了学,奶奶和哥哥也一定会像爸爸一样爱她的。
好一阵安慰才哄住了这个伤了心的小姑娘!
擦干眼泪随着陈奶奶要去赶着坐上最后一班开往尾滨区公交车的家阳,一步一回头的望着自己那个破陋的家。让祖孙二人走路去是赶不上的,连福开到隔壁林大猪家借了一辆凤凰双管的28寸自行车,管上坐着子叶,后面驮着陈奶奶一路向南面的松柏树方向踩去。
连福开一直等到车来,看着子叶上了车,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于在她们转身上车的空档悄悄的擦拭干。车子启动时,陈奶奶跟他说过一阵子就来迁子叶的户口,他那坚强的泪水终于不听使唤的滑落下来。是的,户口一迁走,从此他们就不再拥有子叶了,这个可爱的孩子在他们曾经绝望的岁月里为他们带来了无限希望和欢乐。
车子已经消失在公路的尽头,连福开才骑上自行车原路返回。他想着子叶每天为家里捡回一大筐的甘蔗皮当柴火;想着子叶每天五点半就起床煮猪食;想着子叶四岁的时候第一次煮稀饭,一直把稀饭煮成干饭,再把干饭连同锅盖一起烧红;想着子叶三岁的时候就天天往地里头帮他送饭;想着自从玉凤怀孕后几次三番对她无理的毒打,连福开的心像被千只马蜂蛰着一样,泪水也不听使唤的一次次模糊了他的双眼。到了石坪那里,连福开见前后都没有来人,索性把车停到石坪上嚎啕痛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