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兄弟相残（1）

　　“哎，芝青，这会总算让我们出了一口气。听说那支三五支一个中队全军覆没了。”
　　“哦，这，这是真的？前夜枪声是响了一夜。”张芝青说。
　　“没听集士港过来的人说，尸体都码了一石漕。七八十个人全都打死了；连头头都一个没逃出。还打死了一个大队教导员。”
　　“那，那老成章的小儿子张祥甫，还有罗顺和，也都死了吗？”
　　“嘿，那还会不死。听说张祥甫那小子还很犟硬，子弹打光了，眼见要做俘虏，要活捉他，他竟自己拉响了手榴弹，还被他一道炸死了好几个国军。”
　　“哦？”
　　这是后埠桥战斗后的第二天夜里，张芝青在罗震山家小楼里，黑无常告诉他后埠桥战斗的情况。罗震山是听他表弟冯事务员来告诉他的。
　　现在黑无常欣喜若狂地说着，好不高兴；可张芝青口头上应和着，一听说全军覆没，八十多个人全都死了，张祥甫也被打死了时，不由心里有点颤抖。这也许是他感到后果太严重了，觉得丧了阴德呢？还是怕给三五支队和区警卫队张祥荣等知道后来报复，他性命难保了呢；或还是他觉得这起事情是他一手酿成而后怕了呢？因此他听到这好消息后反而期期艾艾的了。
　　“芝青，你好像有点怕了还怎么的？”黑无常从他沉默不语脸色灰白的神情上，看到了他心态。
　　“不，不，阿叔那里话来！我若怕他们还会这么远路跟踪去寻找他们？”张芝青忙辩解地说，“没想到国军这次会下这么大的决心；那么厉害。”
　　“平常寻不着他们苦呢。寻着了还不下狠劲打。听说出动了上千个兵力呢；这样一个小小的中队还不打光。”
　　“怎么有那么多人？”张芝青疑惑地说，“那夜我找到孙营长他们，就他们一支部队嘛。一个营顶多四五百人吧？”
　　“嗨，你不知道，后来连集十港皇协军第十师都派去了大队人马？听说连东洋人都去参加了呢；你没听见那夜咚咚咚的打炮声，那就是东洋人的小钢炮。”
　　张芝青不由听得目瞪口呆，他奇怪罗震山怎么知道得那样详细。
　　“哦呵，”张芝青心不在焉地应和着说，“我说这突击营怎么有这么大的力量呢。”
　　“嗨，这伙三五，叫他们来抗什么日哪！”黑无常继续幸灾乐祸地说，“哼，在山里转转也就罢了，还想打到这平原来；这里是啥人的地盘？国军肯歇吗？靠宁波又那么近，日本人能让你三五在这里闹吗？”
　　“这下子他们不敢再到这里来了吧。”张芝青心犹恐惧地自我安慰地说。
　　“嘿，还敢来呀！随便什么人命总是要的。你看，这下子我们这里不又变成日本人和国民党的势力了嘛？”
　　“不过，张祥荣他们还在这里呢。金士昌，还有这么多的自卫队游击小组的人呢。”
　　“嘿，那算个什么东西！”黑无常轻蔑地说，“到时候一声号令就全解散了。三五支队那么厉害，一夜功夫不也就把他们解决了；何况那几个蛇箩。”
　　“三五支队赶走后，国民政府他们还会来吗？”
　　“当然要来的。再不来这地方就完啦！再说如今这三五支队都打光了，他们还怕谁啊！”
　　“阿叔，这下子我看金士昌这个副乡长怕是又当不成了？”张芝青听到这里心稍为宽慰地说。
　　“哼！他还想当副乡长，不叫他坐监牢就算好的了！”
　　听说没有危险了就想当官，张芝青想着罗震山以前对他说过的许诺，就进一步逗引说：“阿，阿叔，那这会你可又要出山了？”
　　“我？嘿，也无所谓出山不出山。他们本来就没有把我撤掉过嘛。即使三五在时他们也把我这个乡长挂着的；只是我不想管事罢了。”
　　“可这俞济民政府来了之后，乡里事情又要叫你作主了。”
　　“我作不作主，倒无所谓。到那时这口窝襄气总不用受了吧；我年纪大了，说实在，这乡长我也当厌了。到时候该是你们这些人来当啦。以前我给你讲过，国民党政府再来时，这个副乡长就由你来当。这个主张我不会变的。”黑无常听出张芝青弦外之音，他赶快给张芝青吃一颗定心丸。
　　“哎，他总算还没有忘记。”把话又引到正题上来。张芝青忙谦虚地说，“阿、阿叔，我不敢想。”
　　“有什么不敢想。单凭你这次后埠桥的功劳，给你当个付乡长也是应该的。”
　　“那金士昌的副长还在呀？”
　　“金士昌副乡长是三五支队定的；他那个副乡长自然就没了。到时候我推荐就由你来当了。”
　　“阿叔，我、我怕挑不起这么重担子。”
　　“嘿，甭担心。有什么挑不起的，你不是已经当了好几年保长了嘛；当个副乡长有啥难的。以后咱叔侄俩办事就好说话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我是懒于公务的人；他金士昌在当付乡长的时候，许多事情我就让他去办；以后呀由你来当副乡长我就更放心了。到时候我给你出出主意，乡里的事情就由你大胆去干吧。干两年，你各方面都熟悉了；这个乡长我就推给你了。我年纪大了，家务事还顾不过来呢，懒得管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那里，那里，”张芝青越听越兴奋起来说，“阿叔你年纪不大，还可以干十年！”
　　“嗳也，不行罗！不行罗！我老了！你比我小十年是吧？没有十年好差的。到时候这个乡长就由你来当；九龙乡这片江山就靠你来支撑罗！”
　　“我、我恐怕撑不起来。”
　　正在这时，门外瑟的一声，两人立刻停止了说话，竖起耳朵警惕地互相瞪着。然后罗震山猛起身推开门去看，只见一个黑影，匆匆往楼下奔，看那背影好像是罗震海的样子。罗震山急忙追赶下去，并大声喊叫：“什么人——站住——”
　　那人眼看被罗震山追下来，只得待在楼梯口停了下来：“大哥，是我。”罗震山停眼一看，果然是罗震海。罗震山立时小黄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仿佛要把他吃掉似的说：“你刚在立在窗下听壁脚？”
　　“什么，大哥，我从乡公所回来，看见你这里灯还亮着，不知有啥客人，过来看看。”
　　“那你为啥要偷偷摸摸躲躲闪闪的？我开门出来明明看你壁在那里听。嗤，你想把听去的话报告三五支队是吗？你，你这个赤佬！我老早就怀疑你了；今天终于给我亲眼看到了。”
　　“大哥，你在讲什么呀，这样疑神疑鬼的。”
　　“哼！你甭装傻啦！上一回也是这样，当时没有抓到你。今天明明给我看到了你躲在那里偷听。你把我和芝青说的话听去想去给金士昌讲，想报告三五支队是不是？”他一步一步地瞪着罗震海逼下楼去。
　　“大哥，你为啥这么多心？”罗震海不自觉地往外退，“都是为公事，既使你讲的话我不经意听到几句又有啥关系呢？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你们为啥这么害怕？”
　　“你甭假装正经啦！”罗震山突着眼珠凶相毕露地大叫，“我老早看出你来了，你到乡公所是特意混进来的；什么‘看透他们’啦，‘不去理睬他们’啦，都是假的。你表面上讨我欢心，要到乡公所去做事；暗底里吃里扒外为三五支队做事。吃着曹操饭，管着刘备事，你当我看不出来？”说到这里，他想起上次龟田来罗家桥被袭击的事，他被张祥荣骂得狗血喷头，气又不打一处来，“上回张祥荣来袭击村里也是你去报告的吧？嗯，你今天都告诉我！“
　　“上次是啥事情呀，我不清楚。”
　　“你甭装蒜啦！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清楚；那次也是这里偷听去的。当时我问你怎么这晚才回来，你还说在乡公所加班算账，后来我问过人家你那时根本没弄什么账；你是早早就回来了的。我和芝青吃年糕汤说说闲话你也在外面偷听。”
　　“大哥，你说话得要有证据，莫这样乱冤枉人。”
　　“我冤枉你？那天夜里龟田问我一些情况，他说第二天他们可能要下来看看来，当夜你就去告诉了张祥荣，害得老子差点让他们打死。”
　　“你如今不是好好的嘛。人家打东洋人有啥不好？有些事情我实在也是为你好。你再这样一意孤行，依靠东洋人依靠和平军，到时候人家会把你当汉奸的。”
　　“你住嘴！什么‘为我好’‘当汉奸’，你有想法为啥不当面对我讲？”
　　“以前也不知道给你讲了多少次了，你听得进去吗？”
　　“那就搞这一套：来个阳奉阴违，两面三刀，表面上为乡公所做事，暗底里给三五支队做密探；要我好看。是我瞎了眼；当年会听你的花言巧语。”
　　罗震山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激动，他一边说一边步步紧逼着罗震海。罗震海一步一步往楼梯下退。突然，罗震山一把窜下去，死死抓住罗震海的臂膀，罗震海气愤地瞪着罗震山说：“你，你要作什么？”
　　“你给我讲清楚！”罗震山突着小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同父亲异母兄弟说，“你是不是想去报告三五支队？去告诉张祥荣？我老实告诉你：今天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罗震海被拖得跌跌冲冲的。这时黑无常的老婆“死蟹”闻声走过来，罗震山一面大声命令他的老婆，“你快去把后门拦住！不许他出去！”一面又叫吓傻了的张芝青说，“你还立着干什么？快过来；一道把他拖上去。他又要去告密，去告我们。我和你刚刚讲的话，都叫他听了去了。他要去告诉三五支队；告诉张祥荣。他要去告我们都活不成了！”张芝青脸色变得煞白，可是他还是装得若无其事地说：“啊哟，我们也没说啥呀。震海阿叔，好模好样的。这是为啥事体呀？”边说着走过罗震海的身边急步奔到楼底堵住了他出去。
　　罗震海到此已经看出来，他们要对他下毒手了。他气得冲他们大骂：“你们这些汉奸干的好事！你们互相勾结狼狈为奸！你们竟丧尽天良会去国军突击营告密！害死了那么多三五支队抗日战士！你们现在还想要弄我？办不到！”说着猛一把挣脱罗震山的胳膊，就往楼下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