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歪脖柳下>第二十四章 一炷香

第二十四章 一炷香

作品名称:歪脖柳下      作者:禾下土      发布时间:2020-04-09 21:09:16      字数:3442

  三碗走后,我就成了光杆司令,再加上兵荒马乱,做家具的人家少了,窝在家里真正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手心痒痒,就找些废旧木料,给左邻右舍做些马扎、板凳,或者给孩子们做些玩具。既不要工钱,还贴上材料。你可别以为我是学雷锋做好事儿,我是有目的的。侍弄庄稼,我可真是外行了,也不能老是让哥遭罪,他也不容易,儿女一大群的。这就得指望邻居们来帮帮忙,可不能让人家白帮忙,那时候也不讲工钱,我发挥一下自己的优势,也就那样了。过着日子嘛,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千金治色万金治邻”,老辈人都这么说的。
  外面的仗越打越紧,鬼子三天两头穿过来穿过去,倒是没来我们村嘚瑟。唯一一次离我们村最近的,据说是追赶八路军一个军区首长。呼呼啦啦冲过去,根本就没理睬我们这个小村庄,还是把我们吓得够呛。毕竟像马石山那样的惨案时有耳闻。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村当八路的也不少,有出息的也不少。有个叫唐元吉的比我大三岁,大字不识一个,却有练武的天赋,跟桐岭武师学得一身功夫;本来给人做了保镖,抗战爆发,不知怎的就参加了八路军。
  去年回来,腰挎两把匣子枪,在大街上晃悠了两三趟,晃得我心里痒痒的;特别是唐元吉说起跟着八路军分区司令打过仗,我更是闹心——要是我也去参军,肯定比他强。在路上要是遇上鬼子,我也瞅空用斧头砍死几个。我最恨的就是强盗,这些人不劳而获,打家劫舍,祸害无穷。日本鬼子到中国来烧杀抢掠,不就是强盗吗?
  仗越来越多,牺牲的人也越来越多,我就担心起音信皆无的三碗,远在东北的庆林,离家不回的三虎,参加八路的守良、素丽、盛开……还有王三恩。
  生活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愿顺利进行,变数太多,变化太快。要想在这变幻莫测的世道中游荡,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我时常到老爷庙里去,点上一炷香,祈求关老爷保佑我的亲人们,让鬼子早早滚蛋。也可能是岁数大了,关心的人多了起来,我自然而然就相信了母亲的话,多烧香多磕头。关老爷似乎依旧无动于衷,庙外面的人们依旧饥寒交迫。
  不管多凶险多艰难,春节都一如既往如期而至。俗话讲,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这只是说过年也就那几天,时间短而已。可是,为了过这几天的年,人们却要花费一年的时间来准备。春耕夏播秋收冬藏,就是在这轮回中,从生走向死亡。
  过年也是土地买卖的时节,好多人家没钱过年了,家里人手不够了,或者明年想干点儿别的了,就开始卖地了,因为冬天的地里没有什么庄稼了。
  应该讲,作为手艺人,我的生活还是过得去,手里还是有仨瓜俩枣的。正好南村一户人家靠近我村荷塘的那块地想卖,我就跟水莲商量。水莲说:“你要当地主啊。”我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啊。我这木匠手艺,大小子不干,二小子喜欢读书,你肚子里的还不知道是个啥。我干不动了,还不得指望这地养活啊。”
  水莲点点头:“嗯,也是,管什么都不如有块地实在。”
  母亲见我买了地,嘴上不说,心里肯定高兴。还没到过年,就让我把供桌摆起来,说是给祖宗和爹上一炷香,求他们在天之灵保佑我们的生活。
  母亲恭恭敬敬把祖宗牌位擦拭干净,特别提醒我:“什么都可以省,供奉祖先决不能省。当初你爹……”
  一提起往事,母亲眼泪就止不住。爹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对于供奉祖先的事儿,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说:“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作用?都说‘人死如灯灭’,其实,人哪赶上灯了呢?灯还可以重新点亮,人死了一切都完了。”
  爹去世头年,光顾着参加村里的踩高跷,忘了摆供桌,到了大年三十晚上,才想起来,急三火四没整好,结果香着了半截儿,蜡烛也弄倒了,把祖宗牌位给燎得墨黑。第二年,就出事了。
  其实,我也曾经同意爹的观点。既然老祖宗爱护子孙们,即使子孙犯错了,也不应该让他以命相抵吧?看来,祖宗保佑不了子孙。如果说,子孙应该记住、感恩祖先的艰苦创业,那倒是应该的。
  母亲看出我也不太在意,说:“真是什么葫芦什么种,跟你爹一个德行。我告诉你别不信,前些日子,你不在家,我梦见你爹说他真冷,我让你大哥到你爹坟上去看看,你猜怎么着?你爹的坟塌了一个窟窿,你哥给补上了。当晚你爹又托梦给我,说这下不冷了。”
  我笑了笑,没反驳。娘有娘的理儿,当儿的能顺着就顺着。孝顺孝顺,有一条,就是顺从。点了一炷香,恭恭敬敬插上,把崭新的地契端端正正放在供桌上,趴在地上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母亲说:“就得这样,虔诚,才能求得祖先的保佑。”
  明理、明义正好从外面嘚瑟回来,看我在磕头,就哈哈大笑。母亲耷拉下脸,轻声喊了声:“不准笑。”孩子们从来没看见奶奶这样绷着脸,吓得不敢出声了。母亲对我说:“咱家买了土地,都是祖宗的保佑。你教给他俩磕头,以后这些规矩都得让他们懂。”
  两个小家伙照着我的样子,跪在地上,明理没啥,明义说“波棱盖”疼。母亲说:“一会儿就好了。”说着,母亲也跪下了。小家伙一看,没辙了,照葫芦画瓢,磕了三个头。
  水莲在屋看见了,出来扶起母亲:“妈,你这身体不好,可别跟他俩置气了。”母亲拉起俩孩子,扑打着波棱盖的灰尘。明义龇牙咧嘴:“奶奶,你的波棱盖不疼吗?”母亲抱起明义:“疼,只有疼,祖宗才相信咱是真心的。”
  明理忽然高声喊道:“奶奶,我妈没磕头。”我们哈哈大笑,水莲揪着明理的耳朵:“你连你妈都不放过?”明理捂着耳朵:“就是嘛。”水莲说:“好,我磕。”
  水莲磕完头,明义从奶奶怀里挣下来,和哥哥把妈妈扶起来,扑打着波棱盖儿。母亲说:“身教重于言传,你们都看见了?”
  母亲他们回屋子后,我在门口收拾被风刮乱的柴火。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师父。”是守良,扭头一看,一颗脑袋从一院墙上探出来。刚要出声,被守良一个手势止住了。我赶紧过去,守良把我拉到草垛边。
  我有点儿生气:“你这偷偷摸摸的,连师父的家门都不进了?”守良压低声音说:“师父,现在情势很紧张,特务、汉奸不知道藏在哪个墙缝里,小心为上。”
  我一听,忙向四周看了看,没人:“那你可得小心了。”
  守良说:“师父你放心,我会注意的。师父,今天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有要事找师父帮忙。”
  他说,大老邝这支汉奸队伍助纣为虐,为非作歹,严重损害了胶东人民的抗日斗争,干扰了人民的生活。八路军准备在大年三十趁其不备,一举消灭。可是这家伙把工事修得铁桶一般,硬攻的话,伤亡必然大。
  守良说:“我忽然想起你曾经被大老邝抓去修工事。师父,你记不记得哪个地方比较不结实?”
  我想了想:“嗯,当时大老邝当着大伙的面杀了两个想逃跑的民工,大伙儿明着不敢反抗,可是暗中把工事修得并不结实,留下了不少豆腐渣墙。”
  守良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师父,你把他画出来。”我这幸亏当过木匠,画过图,不然还真是“茶壶煮饺子——有东西倒不出来”。我就把城墙画下来,几个重点部位标示出来。守良如获至宝:“师父,你不参加八路军可惜了,这图画的,跟军事地图一样。”
  “是吗?”我心里真的好高兴,没想到还能帮上徒弟一点儿忙。守良揣好了图纸说:“师父,不耽搁了,给师娘带个好,有时间我就回来。”说完猫着身钻进了树林没影了。
  这小子,还是那么个猴脾气,连口饭都不吃啊?唉,不知啥时候再见面啊。
  大年三十,各村里鞭炮齐鸣,可是我分明听到了守良呐喊的声音,心里就像有100个青蛙在蹦高。
  不一会儿,村西头的公路上,不断有伤员运下来,送往设在北庄的医院里。村里民兵都去运送伤员,我看见之后,也要去。水莲说:“人家也没让你去,你去不是瞎掺和添乱吗?”
  “我……我是担心守良。”我把守良的事儿一说,水莲愣了半天:“他就在咱家门口打仗?你去了,能帮上忙吗?”
  “不去,心里不安生。不用担心我,只是去照顾伤员。”我顾不上水莲担忧的眼神。
  关上门跑过去,竟然看见大哥也在。我忽然想起大哥早就是村里的联防队员,现在可能是民兵了。大哥一把拉住我:“你来干什么?”我接过大哥的手:“谁还不该来?你先歇歇。”
  我一边接送伤员,一边查看着,直到仗打完了,也没看见守良,心里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有一个战士胳膊中了一枪,刚包扎好,听我打听守良,笑着说:“我们连长那是神仙,子弹都绕着他飞。”
  “哪有这样的事儿,我的徒弟我还不知道?”
  那战士说:“真的,官庄阻击战,那时他是排长,打到最后就剩下了他和我。我受了轻伤,他毛皮未蹭。这不,他升了连长,我当了排长。这次我又轻伤,他还是毛皮儿没蹭。”
  听着小伙子说起打仗就跟闹着玩的,我的头皮都发麻,心里突突乱跳。走到河边,砸了个冰窟窿,好半天才洗干净了手上的血。抬头看看大老邝据点的方向,火光已经没有了,枪炮声也消失了,寒冷的夜就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
  回到家,赶紧点上一炷香,祈祷祖宗保佑孩子们平安,保佑徒弟守良跟媳妇素丽这些打鬼子的孩子们平安。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