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家国情仇（二、三）

　　十月二十日，在大宋臣民看来只是个极普通极普通的日子，任何能够引起人们联想到不幸的征兆都没有。但是皇城里却正酝酿着一场超级风暴，所有置身局内的人在这一天都是惊心动魄、命悬一线。
　　这一整天都是晌晴白日风清气爽的。傍晚天气陡变，开始飘起雪花，雪越下越大，并夹着冰雹。开国皇帝赵匡胤召来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赵光义在一起饮酒赏雪，却于半夜三更突然暴亡，崩于太皇殿，年仅五十岁，庙号为太祖。当夜，窗外漫天大雪，窗内烛影斧声，室内室外血冷雪冷。
　　太祖是马上皇帝，偶尔也有诗兴大发的时候，他写过一首《日诗》：“日出未出光辣达，千山万水如火发。须臾走向天上来，逐却残星赶却月。”语言虽然粗俗，读来倒也霸气十足。
　　赵匡胤的大儿子赵德昭这一年二十五岁了，但是接替皇位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叔叔赵光义。
　　赵匡胤驾崩仅仅一个时辰后，赵光义就在灵前即位，成为大宋王朝的第二位皇帝（笔者注：即位后改名赵炅，死后庙号太宗），即位当年就将年号改为太平兴国元年。
　　赵匡胤的遗孀宋皇后战战兢兢的哀求新皇帝，“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赵光义只冷冷地回道：“共保富贵，勿忧也！”他虽然这样说了，但以后的事实证明他是言不由衷，并没有善待他的兄嫂和子侄。
　　赵光义继承兄长赵匡胤的皇位是打破了封建传统秩序的，他是“兄终弟及”做的皇帝。直到几年后他坐稳了皇位，才有证据突然冒出来，用以证明他继承皇位的合法性，他依据的是谁也没见过的“金匮之盟”这样一个荒唐的盟约。
　　所谓的“金匮之盟”，就是说赵光义在当了几年皇帝后，有人在皇宫里发现一只盒子，里面有一页纸，纸上写着赵匡胤、赵光义的母亲杜太后的临终遗嘱。这份遗嘱是杜太后临终之时当面对赵匡胤说的，并由在场的宰相赵普记录，赵普签了字做为见证。
　　主要内容是：为了大宋江山的稳固，皇帝死后要将皇位传给年长的弟弟，以永远保证国有长君，免得幼主受臣下欺凌，确定兄终弟及、世代循环这样一个制度。对于这样一个盟约，任何人也没听过见过，抛出这样一个证据实在有点掩耳盗铃、欲盖弥彰之嫌。
　　皇权更替的消息很快传到宫外，举国惊慌，特别是天子脚下的开封百姓，他们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几十年间，开封百姓生活在兵凶战乱、水深火热之中，十年八年甚至三年五年，不是改朝换代就是换了皇帝。统治者内部杀兄弑父、骨肉相残的血腥事件简直是家常便饭，人们听到、见到的多了。
　　开封反反复复的易主，走马灯似的换皇上，你方唱罢我登场（徒让后世之人慨叹，换皇上比换老板还勤）。每换一个朝代，每换一个皇帝，百姓动荡不安的生活就雪上加霜。
　　好不容易迎来一位开天辟地的大英雄赵匡胤，尽管说太祖“黄袍加身”，夺取柴氏天下是件不光彩的事，被戴上忘恩负义，欺负孤儿寡母的骂名，那毕竟是出于夺取政权的需要，建立了一个崭新的稳固的宋朝，而且确实带来了新的气象和希望。手段虽不光明正大，但还不血腥，对柴氏后人也很仁义。
　　而在李煜心里，更较普通人惊恐万分。尽管他只听得到只言片语，远较开封市民知道的少得多，但太祖皇帝突然驾崩，继位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兄弟，这是已经诏告天下的事实。就凭着这个兄终弟及的唯一消息，李煜就被吓得真魂出窍，满脑子里都是谋杀、篡位、阴谋、毒辣等字眼。毕竟李煜曾做过“国主”，对宫廷内幕了然于胸，他深知赵匡胤和赵光义这两兄弟的个性和为人，他的心里对新皇帝充满了恐惧。
　　他不由得想起赵匡胤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李煜曾向赵匡胤请求举国称臣、岁岁纳贡，但一心想统一全国的赵匡胤冷冷的回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在国与国之间的事上，在国家统一的大事上不能相容，只能是你死我活。
　　如今两个卧榻间的距离已拉近到近在咫尺，同处一座城市内，只剩一墙之隔了。现在是胜利者与阶下囚的关系，卧榻之侧更容不下他人鼾睡了，李煜自此再没有睡过一个完整觉。
　　赵匡胤暴崩，赵光义即皇帝位。李煜的天地因太祖皇帝驾崩也瞬间崩塌，他的境况极度变坏，他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窄，自此他开始忧心忡忡，最终也彻底失去了尊严和生命。　　
　　三
　　皇宫里发生的惊天巨变，对于开封市民来说，其影响不能只用不安两字来形容，此后他们是提心吊胆的度过每一天，整日里担忧着自己和家人的生命财产。
　　最初几天，人们三一堆两一伙的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交头接耳，议论的都是宫廷里那件可怕的事。在他们的印象里这同五代时的改朝换代、谋朝篡位没什么两样，新的统治者为巩固夺得的权力会变本加厉的采取高压手段，不干净的手上不怕沾上更多的鲜血。
　　这才刚过上几年太平日子呀，难道又要回到五代时期那人间地狱？
　　每日里聊的最热闹，人数最多的地点当数离东华门不远的沈家铺子，掌柜的叫沈大利，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平日里这个铺门外就是个谈天说地的好地界，上到皇宫内苑、朝堂上下，下到偷鸡摸狗、偷老婆养汉子，谈的话题无所不包。这几天的热门话题自然是开封人在五代战乱中的悲惨遭遇。
　　老人们谈起唐未五代时的那些往事，犹自谈虎色变。自唐未战乱分崩离析，加上五代十国这纷乱的五十余年，前后将近百年是中原大地最动乱最凄惨的时代。整个中原大地兵凶战乱，民不聊生，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一位老人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们是没经过没见过，那是什么年月啊，遍地饥荒，十室九空，白骨蔽野，老百姓易子而食。”
　　他看看周围，问道：“你们相信吗？互相把孩子换了吃掉，人间残忍之暴行到了禽兽不如的地步。那个时候三天两头在打仗，军队抢不到粮食怎么办？有的军队的粮草车里装的不是粮食，而是用盐腌着的人的尸体，这就是士兵的口粮。城里人也不好受，敌兵围城一围就是几个月，断粮缺水，疫病流行，许多家庭断子绝孙，死尸臭气冲天。所有能咽到肚子里的东西都被吃光了。士卒、差役的职能是维持治安，就敢公然在大街上以捕盗抓贼为名，捉走路人，拖到僻静处宰杀吃了。试想想，家人外出去找些能填肚子的东西，或者只是到院门外透透气，结果一去不回头，后来才知道是被邻居拖走，宰杀吃掉了。这不是一只猫一只狗，这是人啊！而且是活生生的熟人！你们说，这该是多么恐怖、多么毛骨悚然的人间惨剧呀！”
　　有人听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老人却不受影响，还在说：“而吃人的人若无其事，抓到又老又瘦的就像我这样的，就说添把火，煮烂点;若是抓到的是年轻的有肉的，则欢呼雀跃，美其名曰‘不羡羊’，意思是说吃这样的人肉比羊肉还好吃。”
　　忽然旁边一位枯瘦的老头哀求道：“老哥，你别说了，提起这个我就想起我那苦命的兄弟，那一天我家那早就空了的面缸里掉进两只老鼠，可把我们高兴坏了。我那兄弟出门去打酱油，一去就再没回来，后来听说被隔了两条街的一户人家捉去吃了，我那可怜的兄弟呀，呜呜！”他说着说着嚎啕大哭。
　　难怪开封人惶惶不安，他们亲身经历、亲眼目睹的人间惨剧太多了。大宋国的建立，让饱受战争蹂躏的人民刚刚得到喘息，初尝和平安定的生活。
　　孰料刚刚安定了十几年，一代开国雄主赵匡胤就蹊跷死亡，死的不明不白，而那背负嫌疑最大、受到猜忌最多的人就是和他一起打天下的一奶同胞兄弟赵光义。
　　事发之前从来没有太祖身体有任何不适的传言，人们印象里那是个铁血硬汉，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死了，而且死的还是个正在壮岁的皇帝，能不让人心疑吗？这又不是军事政变，对于军事政变开封人经的多了，一目了然，不会大惊小怪。这场突发事件后面有没有阴谋？如果有阴谋，那一定是骨肉相残的天大阴谋，这种事想一想都会令开封人心惊胆战。
　　但是几天后，一件事的发生让所有人噤若寒蝉，整个开封城再也听不到议论的声音了，原因是沈掌柜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杀了。
　　起因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事件发展快的不能再快了。一个叫花子在大家说的正肆无忌惮的时候，当街辱骂挑衅沈掌柜。沈大利刚上前去理论，没想到叫花子从手中提着的一个破口袋里“嗖”的抽出一把亮闪闪的钢刀，不由分说，“噗”的一声一刀捅死了沈大利，丢下刀就跑了。沈大利的老爹给他哥俩取名大吉、大利，大吉早就没了，这回大利也赔进去了。
　　光天化日之下随便杀人，这种情况还极少见，开封府尹责令严拿凶手。两天后新皇上让开封府尹带着证据进宫汇报案情，府尹提心吊胆的向新皇上汇报，说还没有捉到凶手，恳请皇上再宽延几天。
　　新皇上让太监取出一把刀鞘递到府尹面前，对府尹道：朕这里倒有进展，杀人凶器的刀鞘找到了，你试试是不是一套。府尹一试，刀、鞘严丝合缝，吓的府尹扑嗵跪倒，几乎吓晕过去，他纵有天大的胆量也想不到杀人凶手的幕后竟然是新皇帝。
　　开封府告示市民，沈大利聚众滋事，扰乱社会治安，死有余辜。因其已死，不再追究，这件轰动一时的案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