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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作品名称:错位      作者:冉冉      发布时间:2020-04-12 19:55:02      字数:6307

  春天来得缓慢去得快,好像春困,打了个盹夏天汹然而至。大清早,热辣辣太阳光有如泼墨透过浓密的枝叶,使得御前街的地面如同一幅水墨画卷;街道两旁潺潺流水给画卷平添了几许清远、悠然的意境。
  从御前街南端到江都大道,是江都市保存得最好的林荫道。如今引水入街,灼热的太阳无奈地收敛了不少咄咄逼人的能量。然而,御前街店内店外的装修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尽管管委会对噪音有严格的要求,间或还会发出尖利的声音,好像在发泄时不我待的急躁情绪。
  九点一过,御前街的交通开始忙碌起来。进来的是柜台道具,出去的是垃圾;货车进进出出使得本来就不宽的街道拥挤起来。几个工作人员在维护秩序指挥交通,尽管他们忙得满头大汗,但从他们脸上表情能够看出,他们对自己的付出所取得的成效还是欣慰的。御前街的车辆虽然进出缓慢,却也畅通无阻。
  在离清真寺不远的僻静处,俞一凡在跟一个人聊天。这个人五十大几,方盘脸板刷头;两道眉毛又阔又浓。个子比俞一凡矮一点,大概一米七二左右。他是大书先生陈宝兴的儿子陈振国。他们大清早就到116号了。
  116号呈三角型,一面边长靠曲艺巷,另一面就在御前街了。中间那个角原先是一扇门。因为两边都是老式的木格窗户,俞一凡在设计上把它改成两扇木格门。陈振国与他母亲搬出后,施工人员折除了原先的门框并作了简单处理,换上预先做好的两扇木格门。装上的两扇木格门与两边的木格花窗浑然天成,其工艺如出同一工匠之手。打开房门走进房内就看到,对着门纵深五米有一面四米宽的墙面,墙面旁边有扇门。俞一凡心里想,里面应该是卧室了。他在客堂四周走了一遭,心里暗暗称奇,又对传说中从未谋面的白毛女独具慧眼而惊叹不已!这房子的形状很奇特,它像一把巨型折扇向外、向两边铺展开来,其格局分明是自然天成的老式茶楼。
  杨逸群的托付,俞一凡是不能懈怠的。昨天,他叩响了陈振国的家门。陈振国对不请而至的客人显得十分冷漠,摆出了一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他依然专心致志地给他母亲胡月花做头部按摩。俞一凡无暇顾及陈振国的姿态,他全身心地集中在颇具传奇色彩的胡月花身上。这位靠拣破烂撑起一个半家庭的老人安详背靠着儿子身子,脸上呈现着松骨舒筋的惬意。显然,他儿子的按摩是十分到位的。胡月花容貌清癯。虽然双目几近失明,但仍然睁着双眼,给人于无神而胜有神的感觉。
  陈振国的冷淡无碍于这幅和谐、恬静的画面,而俞一凡完全置身于安谧的图案之中。他的身心飞翔起来,仿佛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湘西老家,一如眼前为母亲捶背按摩。倘如胡月花不开口,俞一凡还傻傻地站在那里。胡月花说,国儿,来客人了。咱不做了。陈振国很听话很乖巧地应了一声,但表情是很不情愿的,那神态就好像他正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却被一个不知深浅的外来人搅黄了。他又在母亲的背上轻轻地捶了几下,然后对不速之客说,你坐,你说。陈振国说话没客套也很简单。俞一凡听得出来,他的话不是对他讲的,而是说给他母亲胡月花听的。俞一凡坐不下来,他觉得不好意思,是自己的唐突闯入打搅了母子间温馨场面,干扰了陈振国尽孝的时间和机会。他想尽快离开,便把杨逸群的意思简单地说了一下并希望明天陈振国陪他去116号实地看看。俞一凡本以为会得到积极响应,殊不料陈振国一脸不屑。这让俞一凡十分尴尬。这时候,胡月花说话了,明天早上八点116号老屋里等。胡月花的语速缓慢语气却不容质疑。母亲的话语让陈振国迟疑了一下,然后他对俞一凡说,明天早上八点。陈振国的情绪变化及其鸳鸯学舌的摸样很搞笑,但俞一凡却笑不出来。他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心绪萦绕在胸口,让他透不过气来。
  今天早上俞一凡匆匆赶到御前街116号,陈振国已经候在那里了。一见面,陈振国说,你迟到了。俞一凡一看手表,八点零五分。他本想解释,但看到陈振国一脸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便装作非常诚恳地道起歉来。
  如今看了现场,俞一凡心里有底了。他对陈振国说,你把你父亲的遗物整理一下,包括一些手稿剧照。陈振国听了冷着脸,也不应答,但当俞一凡谈到要给书场取名,是否用他父亲的名字命名征求他意见时,陈振国如同一尊憋足的闷葫芦突然冒出气来,说,这是茶楼。俞一凡被戗了一下,一时说不上话了。他直愣愣地望着陈振国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心里却在想杨逸群,想杨逸群那番苦心值不值当。等到俞一凡回过神来,说话就有点赌气了,你说这所房子要不要保留?
  它当时就是茶楼!陈振国没有回答俞一凡的提问,也不受其影响,一口咬定死不改口。自从母子搬出了116号住房,母亲胡月花经常唠叨被人称为白毛女的大姨,唠叨大姨的茶楼。陈振国不厌其烦,喜欢听母亲的唠叨,好像歌词里唱的,我们坐在高高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当然周边没有田野也没有谷堆,听讲者更不是小孩。他是个年过半百的成年人。他在搜集材料,大任于斯人,有必要把那一代人的遭遇写出来。有一天,他问母亲,姆妈,大姨怎么会想着开茶楼的呢?他母亲笑着说,其实也不是什么茶楼,你大姨只是为左邻右舍街坊邻居提供了说话聊天的地方,按照现在时髦的话来讲叫什么来着?老年活动中心。陈振国懂母亲,就把母亲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对,就这个意思。母亲胡月花肯定地说。她一直在为基层一级政府做事,对街道的变化是很熟悉的。陈振国明白了,母亲有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出于对于大姨的念想。
  陈振国的执拗让俞一凡非常恼火,但同时又发现陈振国今天的神态与昨天截然不同。昨天冷淡麻木,今天冷淡绝不麻木。俞一凡觉得他一边说话一边却在揣摩他人的心思。而且他的眼神里让俞一凡感到有一种情绪在燃烧。俞一凡似乎明白了什么,就试探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开茶楼?
  陈振国摇摇头,然后一字一板地说道,老年活动中心。陈振国沉住气从茶楼一步一步地朝老年活动中心引了过去。他认为做书场太过牵强,类似父亲的遭遇屡见不鲜,没必要太张扬。开茶楼又太平常,不足以彰显大姨的价值。只有母亲的愿望才能给大姨画上完美的句号。
  陈振国说出了真实想法让俞一凡震动了一下。这个想法太好了,不仅解决了开设书场有可能出现的麻烦也了却了杨逸群的心事。俞一凡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好像在注释陈振国的想法,他说,开设老年活动中心对你大姨是也是一种念想。
  这个茶楼本来就是我大姨的公益善举。陈振国说得非常自信自豪,而且明显对俞一凡说的话有抢白的意思。
  这一次俞一凡没生气,话题引出了陈宝娥是俞一凡所想的。那天从杨逸群口中得知白毛女叫陈宝娥,而陈宝兴是陈宝娥的弟弟,俞一凡就觉得那个被人称为白毛女的陈宝娥是有秘密的人,而且他断定杨逸群是秘密的知情者。因为杨逸群还说过,至于他们为什么不相认,说来话长,今天就不说了。杨逸群的话语激起了俞一凡的好奇心。
  俞一凡原本还想跟陈振国聊聊他大姨,后转念一想,时机不够成熟,问多了容易被人误解。于是他说,你大姨不容易。我想,你搞个详细方案,融入你父亲说书的那些东西。毕竟你父亲也是个知名人士。后面那句话明显有讨好的意思。
  陈振国听了一反常态,很用力地点了点头。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陈振国顾不上掩饰自己了。
  俞一凡见他这么爽快答应了,就觉得应该趁热打铁,他跟陈振国说,御前街改造修复工程必须在九月底竣工。希望陈振国尽快拿出方案以便装修队进场作简单装修。他问,有什么困难?陈振国说,没有。他又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陈振国回答说没困难。俞一凡说,那我现在就去向杨主任汇报。
  俞一凡离开116号,陈振国一直送到他到御前街拐角处。他俩作了简单的告别后,俞一凡大步流星地朝管委会走去。
  管委会在开会,俞一凡犹豫了一阵又离开了管委会。
  杨逸群召开的会议差不多要结束了。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希望办公室人员群策群力协助招商部门招商引资,使御前街商业用房达到零空房。其二,对十月一号开街仪式作了布置,并再三强调做好分内工作。有人提出,如果发生本职工作以外的事情呢?杨逸群说,你有义务去帮助,但不是你的责任。接着,他又加了一句,人的悲哀莫过于管了别人丢失了自己。这句话语让会议室一下子安静起来。
  过了一阵,办公室的曲美琪嚷嚷起来,她说,既然大家做好本职工作,那么招商引资自然有招商部门,要我们去招什么商引什么资呢?!曲美琪的丈夫是御前街区区委的司机,五年前与杨逸群到贫困山区考察时发生了车祸,不幸去世。丈夫突然离去,颠覆了原先的道德观念,处世方式;人死了,约束显得毫无意义。好比秋天金黄的落叶会赢来几声感叹,过后再也没人记得它曾经有过的美感。在她看来,恪守道德的人走了,玩世不恭的人照样快乐地活着。
  曲美琪的心理是复杂矛盾的。她尊重杨逸群,但又对他耿耿于怀;如果不是杨逸群指定她丈夫出那趟车,她丈夫就不会突然离她而去。在这种复杂心理驱使下,她对杨逸群任何动议和决定都会不由自主、言不由衷地提出异议。而杨逸群对她特别宽容。杨逸群从岗位上退下来只带了曲美琪一个人到管委会。
  曲美琪以前不是这样的,人长得漂亮又懂道理,人缘关系特好。自从丈夫过世就变了,特别是近两年,变得咋咋呼呼了。刚才她嚷嚷的时候,大家都为她捏了把汗,眼神齐刷刷朝向杨逸群。
  杨逸群没有生气,但语气是严肃的,他说,我是希望你们而不是要求你们。你们没做好甚至不做,我也不会追查你们的责任,但是你们的本职工作出了纰漏,我决不姑息宽容。
  曲美琪听了悻悻地说,这还差不多。
  会议将近结束的时候,杨逸群突然宣布了一项决定,决定魏大通担任珠宝一条街的执行董事,全面负责御前街修复工程以及入驻商家装修工期。保证十月一号顺利开街。
  魏大通也列席了这次会议,他听了云里雾里,又隐隐约约地感到杨逸群给他下了套。
  吃过午饭,杨逸群接到了俞一凡的电话,他说有关116号的事宜要向杨逸群汇报。杨逸群说下午有个会议。下午二点,杨逸群邀请了入驻的商家召开一个座谈会,所以没空。俞一凡说,那么我晚上去你家蹭饭吃。杨逸群为难了,晚上毕以轩要到他家吃饭。他们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如果有外人在场,毕以轩会感到不自在。于是他说,不好意思,我跟大学里的同学约好了。一凡,明天吧。俞一凡听了非常扫兴嘟嘟哝哝撂下了话筒。
  俞一凡不仅仅是想蹭一顿饭,而想再次看望杨师母。杨师母不仅饭菜做得可口,而且有他母亲的影子。
  俞一凡在家乡是个超生员,上面两个姐姐,小的长他八岁,大的比他大十岁。家里像众星捧月似地捧着他。也许是生活的压力,他父亲嗜酒如命,喝多了就骂人,有时候甚至摔盘砸碗。他母亲为了儿子有个好的读书环境,隔个学期去大女儿家,下学期在小女儿家安扎;有时候干脆回娘家。所以后来俞一凡经常自豪地讲,孟母三迁,我母亲有四迁。俞一凡说得四迁是高考前半年,他母亲带着他在学校旁边租房陪读。
  他父亲有个特点,喝多了什么事都敢做,第二天醒来就痛哭流涕地向他母亲道歉。所以无论他父亲喝多后作出多大的举动,他母亲永远笑眯眯的,你摔你的我做我的,也不去收拾。到了第二天,他父亲很自觉照例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出门把摔破的东西买回来。
  杨师母的脸上也带着笑容,而且她们对孩子的教育、读书有惊人的相似,只不过形式不同罢了。那次去杨逸群家里吃好了饭,喝着杨师母端上来的茶。杨逸群对他说,别看你师母整天笑呵呵的,其实她笑里藏着刀,我不敢不听她的。俞一凡听了这句话,目光不由地转向万紫娟。万紫娟的脸上依然带着自然的笑容,那副模样好像在听杨逸群讲故事。杨逸群还在说,你师母不允许我带客人进家门,三十多来,你是第一个。俞一凡又把目光投向了万紫娟。万紫娟见了俞一凡的反应,笑着说,一凡,别听他瞎说。不带客人进家门,我只是个提议,他双手赞成的。万紫娟语速平稳,不急不躁,声音悦耳又好听。
  俞一凡看看杨逸群又看看万紫娟,一连串的问号扫在他俩脸上;因为不让外人进家门不像是他俩的性格。
  俞一凡满脸疑惑的样子让万紫娟觉得有必要作个解释。她说,你们杨头在学校里教书,来的人不是老师就是学生;后来不是当干部了嘛,就担心来的人良莠淆杂,口无遮拦。那时候儿子还小,正是启蒙年龄,大人的言谈举止,说话方式或多或少会渗进幼小的心灵里。我们为了让儿子有一个纯净的读书环境,就订了一个君子合约,儿子未长成,外人不进门。万紫娟看上去说得很随意,但字字有力。
  俞一凡幡然领悟,杨师母的作为与孟母三迁,母亲的四迁有过之而不及。杨师母在纷纷扰扰的现实生活中找到了清静的世界。俞一凡感慨万千! 
  俞一凡未能蹭上饭,心里非常失落。
  杨逸群眯了一会儿,差不多到了开会时间。他抹了把脸,走出了管委会。
  会议设在招商部。招商部在御前街一家银制品首饰店楼上。招商部的会议室有管委会的会议室两倍之大,适合今天的会议。今天列席会议不仅有管委会、招商部全体人员,还邀请了十多家入驻御前街的商家。这次会议跟招商有关,因此,招商部制定了会议议程,一,由招商部负责人作招商引资的工作汇报;二,商家代表发言;三,双方座谈;四,管委会主任杨逸群作重要讲话。当时招商部把会议议程安排送到主任办公室请杨逸群过目,杨逸群把第四项,管委会主任杨逸群作重要讲话改成了管委会主任杨逸群发言。
  会议进行得还算顺利,就是到了第三项的时候有些商家比较激动,招商部本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予以安抚。双方座谈总体上是融洽的。当然也提了不少意见并且有些担忧。杨逸群一直没吭声,但听得很仔细。他把那些意见和担忧作了归纳,然后在笔记本上记下,市场需要培养,而培养的主体是珠宝一条街;如今的宣传日上中天,开街后宣传是否持续?他本想合上笔记本,后又在后面打了个括号,注上两句关键词,担忧、质疑。
  主持人宣布会议进入第四项。会议室了响起了零落掌声。主持人向杨逸群示意让杨逸群坐到他的位子上。杨逸群摆摆手,意思是免了。他没有用开场白,直接说道,美国人说,时间就是金钱;但我想,时间就是性命。无端空耗别人的时间,其实无异于谋财害命。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新文化先驱鲁迅先生说的。所以我不想空耗你们的时间更不想谋财害命,就简单地说几句。杨逸群作了简短的停顿,好像给前面的话语点上了冒号,然后切入正题说,商人在商言商,我是从政的当然在政言政。就今天距十月国庆还有五十六天时间,我要求商家店内店外的装修工作必须在九月二十前完成。对于提前完成装修工作的商家要给予奖励。我们这一级政府没有钱,但可以用减免物业费的形式给予奖励。具体奖励方法由招商部门制定,明天做出公示。注意了!杨逸群看到下面有些人在窃窃私语,敲了几下桌子接着说,现在企业在转型,个体商户也在转型,我们这一级政府更要转型。我们要从主导建设型政府向公共服务型政府转型,使我们这一级政府真正成为为公众服务为个体商家服务的政府。我的话完了。
  会议室肃然无声。俄顷,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会议四点十分结束,历时二个多小时。杨逸群没有马上走;他不走招商部的人当然不敢走。等到其他人走光了,杨逸群对招商部的人说,你们一方面要抓紧招商,另一方面要与一些市场联系。比如丝绸市场,用最优惠政策临时租给他们。买卖丝绸不需要柜台和道具。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喧宾夺主外行领导内行之嫌,连忙作了补救,说,这些仅仅是建议,具体还是要靠你们自己斟酌处理。最后他吩咐道,在开街之前,御前街的商业用房必须达到零空房。说完言犹未尽地离开了招商部。
  魏大通是第一个离开管委会的。他今天的心七上八落定不下神来,好像身心被剥离了。他像缺了钾的病人四肢疲软,拖拖沓沓地回到工程部字样的办公室。他打开抽屉拿出笔记本作了个深呼吸,然后在笔记本的空白页上记下,七月二十五日,上午,会议室,杨说,人的悲哀莫过于帮了别人丢失了自己。下午,招商部会议室,杨说,政府要转型,要变成服务型政府。写好后,他沉思了一会,又添上了一句,要改变政府不就是反政府吗?这句话让他感到十分过瘾,身上的精神气儿也上来了,好像钾元素得到了回流。这时候,他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让他既激动又亢奋,心也荡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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