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石头记》作者自序

　　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哉？实愧则有余、悔则无益之大无可奈何之日也。当此时则自欲将已往所赖上赖天恩、下承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美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已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记，以告普天下人。虽我之罪固不能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不肖，则一并使其泯灭也。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风晨月夕，阶柳庭花，亦未有伤于我之襟怀笔墨者。
　　这个作者自序的内容，文笔简练，一气呵成，有给人不吐不快之感。根据其他的流传的本子，此作者自序前后都有增加的段落，而且内容也有主要二种的不同。据第一回回目“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所交代的情形，增文“真事隐去”和“假语村言”的谐音法诠释，当是“脂砚斋”这个写批语的人所加。因为很明显，不但文风不同，而且作者也绝不会作“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蠢事。　
　　此段内容如下：
　　前：（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但书中所记何事何人，自又云：）
　　后1：（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此回中凡用梦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
　　后2：（何为不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以悦人之耳目哉？故曰’风尘怀闺秀’。”乃是第一回题纲正义也。开卷即云“风尘怀闺秀”，则知作者本意原为记述当日闺友闺情，并非怨世骂时之书矣。虽一时有涉于世态，然亦不得不叙者，但非其本旨耳，阅者切记之。诗曰：）
　　另一种内容是增加一段诗：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这段诗歌也是后人所加。不是一首完整的诗歌，因为韵脚“场”“长”“常”都是同音。因此判断，这四句其实分别是四个不同的书名题名者凑和题上去的。
　　第一句，题名《情僧录》。第二句，题名《红楼梦》。第三句，题名《风月宝鉴》。第四句，题名《金陵十二钗》。
　　据“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的说法，道出了作者一生的人生历史轨迹之总纲。虽然忙于风尘俗事，但平庸之极，一无人生显达的理据，二无受世人敬仰的历史事迹。接着一个“忽念”，说明是作者人生最后的省悟。这些省悟的基础都是建立在那些“当日所有之女子”的基础上。她们的见识甚至要高过我，因此想到男人真的不如女人吗？作者提出了这个问题，作为《红楼梦》全书的理论性发难。现在这个时候，愧悔皆无济于事，也是无可奈何之日。见第五回《红楼梦引子》：“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一副对联：“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
　　出典于宋·晏殊《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春恨词: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上赖天恩，天恩，指皇帝的知遇之恩。
　　下承祖德，祖德，指自己先祖的德行修传。
　　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美之日，指在年轻的时候过着花花公子，衣食无忧，清名广大，吃好喝好，挥霍无度的生活。
　　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指作者违背父母的教养生育之恩，没有很好的尽孝，也违背了曾经密切交往的老师和兄弟朋友们的劝诫托誓。
　　已至今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之罪，致使到了今天一事无成，后半生陷入失意，颓丧，无脸见人，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不愿过多地承担责任的生活，觉得对不起周围所有的人。三国 魏 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足下旧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很多人把这里的“潦倒”二字直接解释为“贫困，贫穷”的意思，是不对的。“穷困潦倒”的成语，穷困是穷困，潦倒是潦倒。此语来自于唐·杜甫《登高》诗：“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艰难同穷困又是二回事。
　　罪，即作者自责。因为前文有愧有悔，后当以罪释解。愧悔无益，但罪责难逃，难辞其咎。相当于说，陷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境地。
　　编述一记，即指《石头记》。说明此书除了《石头记》这个名称外，其他名字都是后人他人所加。
　　闺阁，则指当日那些女子。增文：“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
　　万不可因我之不肖，第三回，《西江月》其词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第八回，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
　　     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上面这二首诗歌，就是对作者“自云”的内容的直接诠释。
　　所谓“作者自云”的说法，这些词语本身就说明是他人所加。因此，我在这里就不对这些非《石头记》文本就不再给予详细讲解了，而且把它正确的用法纠正过来，叫做“自序”。
　　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生活过得确实有点艰辛。但我们不能对这些说法就想当然地去诠释为作者穷得身无分文，家徒四壁的处境。
　　风晨月夕，阶柳庭花，或有的版本作“晨风夕露”，此处当是“风晨月夕”。因为这里包含了“风月”的意思。指美好生活已经衰落，大家都进入平凡人家的老百姓世俗社会生活之中。
　　襟怀笔墨，指心意情感用笔墨纸砚诉诸文字来表达，来写这部《石头记》的传奇记录。
　　这段作者自序，其他所有人都不敢写上批语，唯独蒙府本有四个侧批胆大包天。
　　为什么其他人不敢写上批语，而只是瞎胡诌在前后增加了文章？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那就是他们对此篇作者的序言根本无法把握，换句话说，其实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而蒙府本的侧批虽然聊聊几个字眼，但却直接透露是非常熟悉作者的一个人，至少是一个好朋友。
　　蒙府本的三个侧批如下：
　　1，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哉？（蒙府侧批：何非梦幻，何不通灵？作者托言，原当有自。受气清浊，本无男女之别。）
　　2，半生潦倒之罪，（蒙府侧批：明告看者。）
　　3，万不可因我之不肖，则一并使其泯灭也。（蒙府侧批：因为传他，并可传我。）
　　另外4，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这个诗句应当是作者序尾后批。出自同蒙府本侧批具有同笔了解作者是谁的人之手。因为《石头记》所流传的只有上半部，下半部没有在世面流传。一个“浮生”可以看出写这个诗句的人不但了解后半部的情况，也了解作者的人生经历。而“苦奔忙”三字的意义，明显在《石头记》的文本之外。它概括的是“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的概念。
　　第一个蒙府本侧批，“受气清浊，本无男女之别”，直击男女平等的思想发挥。见于《红楼梦》第二回的正邪两赋论。《列子·天瑞》：“一者，形变之始也，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生”。曹丕《典论·论文》“气之清浊有体”《二程遗书》卷十八“才禀于气,气有清浊,禀其清者为贤,禀其浊者为愚”。
　　第二个蒙府侧批，“明告看者”，指不遮掩，直接讲述作者自己内心的想法和真实的生活人生经历。
　　第三个蒙府本侧批：“因为传他，并可传我”，指出作者利用为闺阁作传的缘起为基础，顺便兜售自己的私货，一举两得。
　　在这段自序内容中，我们可以发现以下这些主体内容：
　　1，我，作者自己。
　　2，当日所有之女子，闺阁。作者年轻的时候交往过很多女人。
　　3，天恩，皇帝。同皇帝有直接知遇之恩的君臣关系。
　　4，祖德，先祖。先祖有遗风。
　　5，父母，父亲和母亲。父母有垂训。
　　6，师兄，老师和朋友兄弟。有老师，有朋友，有同辈劝戒。
　　7，普天下人。包括当时的今人和后人。
　　这些主体内容，说明作者的一生社会交际圈是非常广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