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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恼人春风(一)

作品名称:一路向南      作者:柒葉艸      发布时间:2020-04-08 08:54:28      字数:4785

  一)
  千禧年的元旦就要到了,整个工厂的气氛突地变得异常喜庆。总务科的米助理领着三五个文员往工厂到处挂彩带、贴标语,公司要办一场元旦晚会,各个部门和车间开始筹备节目。
  品保部的美女多,但据说大多“五音不全”,依路在小房间里听见她们几个在外间商量。
  “跳舞吧,我们排一个集体舞,必须统一服装!”
  “相声?小品,可以让那两个流程QA上,我们负责幕后就好了,总务部又没说要我们分开上报节目。”这是阿莲的声音。
  工位紧挨着依路的是一个高高大大的湖北男孩,姓蒋,二十出头,走路横冲直撞,估计是饭量大还是什么缘由,人送外号“饭桶”。他在里边一听,坐不住了:“别说相声小品,我还会魔术杂技呢!你们放心好了,要不直接让我们两个男的来个曲苑杂坛怎么样?”
  两个男孩子跑过去与她们好一番讨论,最后定下来,独唱好了,就由蒋“饭桶”来个独唱。
  阿莲有点不放心,要求他先清唱两句来听听。
  “我最最拿手的,那就是刘德华的《忘情水》了。”小蒋同志清了清喉咙,“啊,给我一杯忘情水......”
  第二句还没等他吼出来,大家就把他轰了出去。
  依路在里间听来,忍不住捂嘴直笑。
  “依路,你可有什么想法?”阿莲晃进来,笑道。
  依路摇摇头,说还是你们决定吧,我都举双手支持。
  大家商量了半天,没有结果。从二楼偷偷往人家车间里看,人家都已经像模像样地排练开来了。两个男的是指望不上了,女孩们决定自己上。
  小蒋觉得这些人不识“货”,溜进小房间来向依路抱怨:“我完全可以说单口相声的,你相信不?想当年我还拿过一等奖。”
  “哦?什么时候?”坐他对面一直没出声的青姐抬起头来。
  “我想想哈,”小蒋还真的很认真地想了想,“应该是幼儿园大班吧?”
  里里外外一片哄笑声。
  慢慢熟络过后,一到吃饭时间,小蒋便满工厂找依路。打饭非得跟在她后面,吃饭也要与她面对面坐着。
  “林依路,你的饭菜每天都浪费不少?可不可以先一半分我?”
  依路一愣,原来这就是他“蒋饭桶”外号的由来啊。
  想想,也对,总好过浪费,一来一去,两人倒成了很自然的饭堂搭档。
  “怎么?我们丫头长大了?那个欠揍的小子在追你?”向主管一行人在一旁“观察”了几天,悄悄凑过来。
  依路向他们翻了翻白眼:“难道不好?”
  “很不好!”一个哥们跳起来,“你人可是我们钻房的,要追你也轮不上外人!”
  “你小子,瞎说什么!”向主管右手往他衣领上一揪,拉着他就走,回头还向依路笑了笑。
  依路照旧吃她的饭,做她的事,丝毫不受影响。
  元旦那天,上午放假,下午全厂集合参加活动,依路不得不穿上与她们几个一样的红裙子。她的角色很简单,与其他几个女孩子列队站在后面,待阿莲唱到副歌部分时,一起喊几声“啊,啊”,衬托一下主角光环即可。
  节目表演完了一下来,小蒋迎上来:“我是听出来了,就你唱得最好,也就是你最有台风,如果换你主唱,我们一定能得奖!”
  依路瞪他一眼,决定以后离他远点,心想说不定哪天,就被这小子给“害死”了。
  
  节目评选结果出来,与最初依路料想的一样,仅仅得了个“优秀奖”,换个词就是“安慰奖”。阿莲不太高兴,将责任推到了流程组身上。
  青姐不以为然:“不就是唱歌跳舞的奖嘛!奖金最多也就500块,喏,我出500块,奖给你们怎么样?”
  阿莲讨了个没趣,气得谁都不理,提前离场走了。
  钻房却摘得了二等奖,得了400元奖金晚上就要聚餐,向主管照例是邀了依路一起去。散场时小蒋瞅着依路起身,刚想屁颠屁颠跟上,被向主管一伸手压在座位上:“小子哎,没你什么事!”
  临了,他跑两步追上依路,一行人“嚣嚣张张”地走出大门。
  
  二)
  后来就有人问她,说你怎么把人家“蒋饭桶”给甩了?
  依路懒得解释,清者自清,由他去吧。
  后来发现传言传得越来越离谱,好端端的蒋胖子被整个说成了“被抛弃者”,还得到了大家的“声援”,时不时有好事者跑到她跟前来替他说各种“好话”。
  依路猜定这必是“蒋饭桶”的把戏,她也不拆穿他。一开始,依路是要特意避开他,他是怕他口无遮拦给她添麻烦,后面她也不刻意避他了,工作上的事该怎样处理她仍旧当众怎么处理。需请教的请教,监督的监督,吃饭也一样,如果遇上了,她则大大方方地先分给他一半,他一个人的戏演着演着,便自觉无趣,先败下阵来。
  “不好意思哈,”小蒋饭碗、筷子一摊,哈哈道,“我只是生气你上次吃大餐没带上我,我发誓我没有非分之想!”
  依路没说话,只轻轻笑笑兀自走了。
  四周多的是旁观者,自然有人会替她“更新”谣言。
  她不是宋远竹,她首先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但她也不想作害别人,这样就行了,小蒋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人。
  也不知怎么着,接下来的几天小蒋工作出错连连,青姐的暴脾气一上来,向小蒋吼道:“你给我滚出流程组,滚到钻房去!”
  阿莲已三番五次在课长面前“诉苦”,申请调离钻房,如今小蒋刚好补上。
  小蒋怕钻房的男工因了依路的事,找他的麻烦,上岗前他拿着个笔记本到处找依路,“恳求”她在向主管面前替他说说好话。依路放下手里的活,陪他一起去钻房。
  黄师傅早就在那候着了,挥手将依路往外赶:“你一个女孩子,掺合男人的事干什么?你也太小看向主管了。”
  依路从钻房退出来,回头找了找,向主管站在一台钻机旁,面无表情。
  还是师傅说得对,工作是工作,其他的事,本跟工作没什么关系。她与向主管亦不过只是关系好一些的同事,他凭什么因了她而坏了自己一贯的原则?
  她呀,不能太将自己当回事了,眼下里,只需瞅准目标,稳稳当当地保住自己的岗位方最为重要。
  流程组少了一个人,分摊到她身上的工作量就更大了,她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自己负责的产品出现什么异常。
  一款新试样的多层板,晚饭时间到了,样板还泡在电镀池里,工人们先去吃饭了,她不放心,便在一旁守着。诺大的车间静悄悄的,灯光关了一半,冷风阵阵,依路不由心生怯意。身后突地窜出一个人来,吓了她一声冷汗:
  “你的胆子不是很大吗?这就害怕了?”戴先生是从大门大步“迈”进来的,不是“窜”出来的。依路到底是怎么个想象力?她不过自己吓自己。
  “流程跟得怎么样?有不懂的也没见你来问我?”戴先生将双手背在身后,站到依路旁边,探头往池子里看,“快开机将样板启上来,泡的时间有点长了。”
  依路赶紧按下按扭,“嗖”的一声,样板被吊置在烘干台上。依路戴上手套掂脚去取,唉,够不着。
  戴先生低头看了她一眼,忍住没笑。
  依路脱下手套,递给他,他接过来戴上,将样板取下来;打开检测台灯光,百倍镜下一看,手指往一个IC位一指:“这个地方,你去做一个切片。”
  跟了快一个月流程,其它都算是熟了,唯独做切片,之前都是看实验员做,自己做还是第一次;何况还是在公司领导面前,她有些紧张,十几分钟能完成的事,她操作了二十多分钟。幸好最后数据测量出来,都在设定范围内。
  她松了口气,全然忘了戴先生还在跟前,拿着切片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车间的灯光适时全部亮起来,工人们吃完饭,又回来加班了。
  戴先生笑着的脸马上恢复严肃,一大步迈出实验室,将电镀管事的揪过来狠狠地训了一顿。
  末了,命令依路:“好了,你可以下班了,去吃饭!”
  依路得令,赶紧收拾好实验室,脱下工衣,关上门往外走。
  走到工厂大门外,看见戴先生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门口,又吓了依路一跳。
  “我刚才帮你做事,你不要请我吃饭呀?!”戴先生两步跟上依路,“不能吃辣的,晚上喝粥比较好,我带你去喝粥吧!”
  依路抬头看了他一眼,自己的身高才到他的腋下,心想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难道这么个凶巴巴的“老男人”对他也有别的什么想法?
  戴先生似乎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手指头往她头上一敲:“小不点,不会吃了你,去吃粥!”
  好吧,吃就吃吧,也没什么好怕的。
  一人一碗烧骨粥,六块钱,还真是依路买单。吃完了,依路好想回宿舍了,他还不走,倒了杯浓茶来慢慢地呡:“我问你,小不点,我这个人很可怕吗?”
  依路点点头,说实话:“是的,是有那么一点。”
  “很丑?还是很难看?”
  依路想了一想:“也不是,主要是太黑了。”
  “哦,那难怪了。这么多女工,就没有一个喜欢我的,我难道比那些日本人还难看?”戴先生大笑。
  依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不知该说什么。
  “你知道我妈妈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他突然压低声间,凑到依路跟前来,“她那是看中你了,想让你做他儿媳妇呢!”
  依路狠狠瞪他一眼,也不怕他了:“我才不要呢,你都这么老了。”
  “哈哈哈,你看你,谁说是我了?我看起来像是没老婆的样子吗?我家小子都上初中了好吗?我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傻乎乎的,难怪我妈喜欢。”戴先生捉弄了依路一把,这才心满意足的大笑着起身打算走。
  依路松了口气,朝他笑了笑,心想怪人何其多,今天她又领教了一个。
  两人临分道时,戴先生补充了一句:“下次你要小心了,如果又让我赶上帮你的忙,你还得请我喝粥。”
  依路哦了一声,心底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暖意。
  
  三)
  眼见春节就快到了,依路打算先将妹妹接出来,买票让她先回家,自己则等到公司放假了,再搭乘统一安排的接送车回去。春节前后的免费接送车,是阪田电子最得人心的福利,如果有不愿回家过年、留在工厂加班的,公司还会将这笔车费折现,作为奖金回发给员工。
  依路在上次那个小店一直等到傍晚,也没见着妹妹的影子。趁工人下班大门打开的瞬间,她跑过去凑到保安室的窗玻璃前,小心翼翼地敲了几敲。
  “有什么事?”一个着保安制服的小伙子将窗户拉开一道缝,口气还算平和。
  “您好,可以帮忙通报一下吗?我找我妹妹。”依路想了想,突然想起来,“你们保安队长在不?他认识她的,我们都是老乡。”
  还没等依路说下一句,保安恍然道:“你是找林依文吧?她不在这里了,我们保安队长也走了,上个月两人一起走的。”
  依路的心被重重地刺了一下,急得哭起来:“他们有没说去哪里?你有没有你们队长的电话?”
  小伙子看她着急的样子,估计是动了恻隐之心,保安室里翻找了半天,找到了一个括机号,扯下一张纸记下来递给依路。
  依路跑到附近的电话亭,接连拨打了好几次,才终于等到了回电。
  电话里是一个年轻的男中音,得知这边是依文姐姐,便改用了家乡话;说是自己上个月打算跳厂,依文也想走,就带着她一起进厂了,现在这个厂很好,不用担心。
  依路执意要妹妹接电话,对方应诺马上去车间找,让依路等等。
  依路半跪在电话机前,各种所担忧的情节在脑中接踵上演,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电话才再次响起来。
  一声妹妹喊出口,她已泣不成声,惹得电话那端的妹妹也哭起来。
  妹妹所说与那保安队长所言基本一致,妹妹说自己已认保安队长做了大哥,俩人间就是大哥照顾小妹的情分,他之前是军人是很讲义气的,不是坏人。要依路放心。
  依路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交待她过年一定要回家,她要想办法把她带到自己身边去。
  俩人又说了一会体己话,这才放下电话。
  放下电话后,依路的心空落落的。
  天已全黑了,行人渐少,依路赶紧往车站跑,再晚,她就要流落街头了。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依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到站下车时,公交站昏黄的灯光下,向主管正脚后跟抵着站牌站着,两只手交叉着抱在胸前。他往前走出两步,咳了一声:“这么巧?一个人出去了?这么晚才回。”
  依路眼睛红了红,只轻轻点了点头,没吭声。
  待依路往前走出几步后,向主管静悄悄跟了上来,不远不近,不快也不慢地一直跟到了宿舍楼下,他方转身离去。
  依路自然都清楚,她上到二楼,从阳台上往下望了望,发了好一阵呆。
  这世间,男女间本就没有纯粹的友情,不过是一方想要靠近另一方,无法靠近时所找的借口,不是你负了我,便是我负了你,其实又有什么意思?
  因了这半年的际遇,依路更不想那么轻易真心示人了。
  念高中的时候,她曾有过暗恋的男生,是隔壁班的体育生,高大帅气,篮球比赛时操场里大多是高喊他名字的女生。依路没那么高调,最多路过时多看两眼,两人的交集并不多,依路也并不清楚他是否认识自己。只记得有那么一次,晨跑之间两人在桔花树下不期而遇,四目交接之间有那么一味道不明的朦胧情愫。
  那份朦胧依路记挂了许久,上了大学后也没淡去,只是也不过就是一味朦胧而已,只有来处,没有归处。
  而依路所向往的,恰好就是这种感情。或者吧,她希望自己能遇到,那怕时间长久些,她亦并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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