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悬念的生产队长

　　黑娃当上党团领导小组组长以后，立即组织社员进行大秋地的备播备种：往大秋地里送粪。
　　春天，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是一年中代表着希望与美好的季节，常常被历代文学家们不厌其烦地歌颂。而山里的农民却称其为“荒春”。这看起来有一点反常，但是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农民们一年分的粮食，往往和山野菜混合着吃，到了春天各家的粮囤就已经基本见底了。所以，大家都是一天只吃两顿饭。一个生产队的人们中饿着肚子的多，能吃饱的少。所以“荒春”这个词语也就应运而生了。
　　越是荒春，活儿越是更多。因为大秋地里的活儿都是在这一段进行的。特别是往地里送粪：牛粪、猪粪、羊粪，每年全生产队近万担的农家肥料都要在这个时候全部送到地里。
　　干这样的重活儿，饿着肚子怎么能行？黑娃觉得首先要想办法让大家吃饱饭，然后才有可能完成春播的任务。
　　于是，黑娃召开了党团领导小组第一次会议。他在会议上提议：拿出生产队的储备粮，在地头开火做饭，保障大家吃饱饭。但是要定个时间，规定每天必须完成任务。必须在五天以内拿下往大秋地里送粪的全部任务。
　　黑娃的提议被全票通过。黑娃把全队的劳动力分成几个小组，第一组是后勤组，专门负责将粮食加工成粮饭，并且负责伙食事务；第二组是妇女劳力组，负责往近一点的地里送粪；第三组是男子组，负责往远地送粪。三个组的组长分别由黑娃、妇女队长和会计杨疙瘩三个人担任。
　　党团领导小组会议开过之后，召开全体社员会议。会上，黑娃将党团领导小组的决议宣布以后，有人提出来：“不经上级同意私自拿出生产队的储备粮吃了，这可是犯法的，将来上面追究下来谁负责任？”
　　黑娃说：“这样，咱们就算借的，到秋天收了庄稼以后重新填上。如果这样还有人追究责任，那就由我来负责！”
　　这时候，保管员祁明学说话了：“我是保管员，你就不要负责了，由我来负责任。球，我一个老百姓，还能把我怎么着？住不了监狱，他还能把我开除球籍不成！”
　　还是杨疙瘩提了个办法：“咱们以党团领导小组的名义写一个决议。大家都签上名字，出了问题大家一起负责。好吧，俗话说‘法不制众’，这是大家的决定，总比让一个人来承担要好吧？”
　　于是，黑娃拿来纸笔，当场写了决议，党团领导小组的人都分别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还有十来个社员也按上了指印。他们说，你们这都是为咱社员们办事，我们愿意一起来承担这个责任。
　　因为生产队的会计和保管员都是党团领导小组的成员，所以实施起来也就雷厉风行。社员大会的第二天，祁明学就开始从保管粮食的农户家把粮食提了出来，运到磨坊加工。
　　第三天早上，天还没亮，黑娃就早早地敲响了上工的钟。说也奇怪，以往这上工的钟声不敲到第三次是不会有人出来上工的，今天黑娃还没有敲到第二次，可就出来了一大堆掂着铁锨，担着萝头的男女劳力们。杨疙瘩、祁明学也都早早地来了。祁明学吩咐人把生产队里做豆腐的大锅抬出来支在村头开始做饭。
　　早上是稠糁子饭，中午捞面条，每天只管两顿饭。
　　黑娃看到这种情况，当场宣布：“集中干活这几天，钟声不响第二遍。各个小组组长负起责任，必须按照规定的时间完成任务。”
　　说罢，黑娃带头开始往萝头里装粪，别人也赶紧开始干起活来。
　　这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生产竞赛。不管男劳力还是女劳力，大家挑起粪担子看谁跑得快，黑娃几次吆喝要大家休息一会儿再干，就是没有人响应，一直干到做饭的叫大家吃饭才停下来。原来计划的任务每一次总是提前完成。
　　这样大家争先恐后地干了4天半，就把全队的农家肥全部送到了大秋地，及时种上了芋头、植蜀黍、棉花等大秋作物。
　　黑娃把春耕生产搞得红红火火的事情，不久就传到大队支书耳朵里。当小麦快要开镰收割的时候，副支书兼大队民兵营长的刘闷娃来到了二队，组织召开了社员会议选举生产队长。结果，陈黑娃无悬念全票当选。谁知道，黑娃当选之后便遇到了一次更严重的考验。
　　在黑娃当选生产队长的年代，打麦机还没有普及。葫芦峪大队十三个生产队只有三台打麦机，每一台都要管三个以上的生产队轮流使用。一、二、三队为一组，使用的是一个打麦机。在一队用的时候，二队和三队要抓紧把地里的麦子收割到打麦场上。谁收完的早，就先轮到谁家用。如果在哪一轮二队和三队同时都把麦子收上场了，那就要看谁去接打麦机的劳力多了。
　　这天晚上，黑娃派了十三个劳力早早地来到一队的打麦场上等着，机器刚一停，大家就七手八脚有的推打麦机，有的往架子车上装柴油机。等到三队的人来时，他们已经离开十来分钟了。
　　当大家把打麦机弄到场上，安装摆弄好已经是午夜了。黑娃忙招呼男女老少齐上阵，有的整梱，有的转送，有的收麦粒，有的挑麦秸，有的打垛，有的在往打麦机里填麦秸……真是一场打麦场上的“人民战争”！
　　农民们在收获的时候是最有干劲的。大家从午夜一直干到黎明，打麦场上还是机声隆隆。
　　正在大家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突然听到“嘭”的一声，打麦机的盖子被揭掉飞了出去，越过人们的头顶落到了五十米外的场堰下。紧接着正在前面填麦秸的祁明学大叫一声，仰面躺在身后的麦秸上。机手见状连忙关停了柴油机。打麦机借着惯性又转了几十圈也停了下来。大家都围了过来。只见祁明学两手捂着肚子叫“痛”，原来打麦机上的铁条一头螺丝脱落，在高速运转中揭掉了铁皮机盖，又打到祁明学腰间扎的那根军用皮带的黄铜带扣上。四四方方、巴掌大的带扣被打得变了形。还好，这根皮带救了祁明学的一条命！他只是受了点闷伤。大家看着祁明学的状况都有点后怕，在打麦机前工作的人们也都庆幸，好在打麦机的铁盖飞得高，如果稍低一点不知道会伤及多少人！
　　这下可急坏了黑娃队长。他先安排劳力把受伤的祁明学往医院送，再安排人去公社机械厂请修理师傅来修打麦机，还要组织人研究修成以后的防护措施。
　　一切安排就绪了，却发现往医院送伤员的几个人还没有走，原来，生产队会计的手里只有11块钱现金。大家等着他想办法弄钱，要不到了医院也入不了院啊！这一下还真难住了黑娃队长。到县医院入院治疗，没有500元怎么能入上院？在每天的工值只有一毛八分钱的葫芦峪第二生产队，500元，几乎就是一个天文数字，黑娃发愁了。
　　幸亏二队还有个在公社供销社工作的人——春旺。
　　春旺姓陈，是黑娃的一家子哥哥，在公社供销社当会计。今天恰好也在家。黑娃央求这位哥哥帮帮忙，从供销社的帐上借500元钱，等麦收后交了公粮时再还供销社。春旺说这件事情要等上班后请示主任。黑娃只好与送伤员的几个人一起与春旺一块到公社等着拿钱，因为舍此没有第二个法子。
　　还好，供销社主任严峰听了春旺的介绍，非常同情这个年轻生产队长的遭遇，当即在黑娃写的借条上签了字。黑娃取到钱后，一分不剩地交给了祁明学的老婆——因为，他是要跟着去护理的。
　　陈黑娃送走了伤员，一刻也没敢停留。马上赶到机械厂请焊工师傅。
　　打麦机终于修好了。黑娃叫大家在打麦机的后面栽了两根柱子，柱子上绑了两扇门板，只留下一个二十公分高的缝隙可以把麦秸填进打麦机中。一切准备就绪，黑娃站到最前面：“这次我来入麦！”
　　“不行！”疙瘩一把推开黑娃，“要是你再受伤了，这一摊子谁来领？”
　　“那你就不怕受伤？”黑娃问。
　　“我受伤了，正好到医院歇一歇。开机。”疙瘩一边把黑娃往一边推，一边命令机手。
　　“咚咚咚”随着柴油机欢快的叫声，打麦机中间的大铁轮子也飞快地运转起来，从打麦机的口中立即突出了一股浓浓的烟尘。这烟尘就像命令一样，将麦场上等待工作的社员们齐刷刷地叫了起来——这场打麦场上的“人民战争”又接着进行了。
　　黑娃没有辜负全队社员的希望。麦收之后，号召全队社员割蒿压绿肥。并采取了强有力的措施：不仅分任务，男劳力3000斤，女劳力1500斤；还派贫农代表和妇女队长做专职督促员，每个劳动力割回来的青蒿都要先上称，再入圈。自家猪圈垫满的就送到夹沟岭和大南洼的远地去压绿肥。第二年二队的小麦产量翻了一番，亩产量由原来的1800斤增加到了3600斤！
　　如果用现在的标准来衡量，一百多口人收三万多斤粮食，除过四大扣除，每人分两百多斤口粮也不算多，但对于过去每人每年，只能分到八九十斤小麦的葫芦峪二队社员来说，可就算是大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