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追太阳（四十五）

第四十六章：从此生死两茫茫

这是一年里最后的一段时光，这是人间里狂欢的时刻。
过了这个时辰，就是一元复始。
所以大街上，处处可见穿着簇新的饮食男女，在欢笑，在祝福，在燃放烟火。
方健开了车，穿过这欢乐的河流，直奔雨歌的住处。
他忽然很佩服自己的急智，这一次相见，或许就是永诀了。这个念头，让他心里掠过一抹凄凉，但很快就被外界那欢乐的氛围冲淡了，这是自己人生里最后一次欢愉的体验了，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干嘛要把自己弄得悲悲切切呢？

雨歌愣了半晌之后，放下电话，匆匆忙忙坐到梳妆台前。
这是与方健在一起二十多年里，第一次共度除夕，她要以最美丽的容颜来迎接他。
对着镜子，她才发觉自己的眼睛肿得像个桃子。
这几天，看人家家家户户都是合家团圆，欢欢乐乐忙过年，只有自己形单影只，总忍不住雨泪偷潸。现在该怎么办呢？这样的一副嘴脸让方大哥看见，岂不是丑死了？
想着，拿起笔来，重重地瞄着眼影，心里不觉激起阵阵甜蜜的涟漪，仿佛是又回到了最初相见时偷偷约会的情形，感觉即不安，又刺激……
等到听见门锁响起时，雨歌惊跳起来，匆忙跑到门口。
门，打开了，方健惊讶地看着雨歌。
雨歌笑着叫了一声：“方大哥！”泪水却溢出眼眶，伸出双臂一下子就抱住了方健。
方健搂住她柔软的腰肢，片刻之后，轻轻推开雨歌说：“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一边说，一边细细地打量着雨歌。
经过精心修饰的雨歌，清秀的眉眼，平添了几分妩媚的温存，让方健恍惚间感觉时光倒流，仿佛是又回到了当年那个灯红酒绿的夜晚，佳人华年正好，两情缱倦，共效于飞的美好……而思绪一旦回到现实，不觉心痛欲绝……
他将自己的唇在雨歌的额头轻轻一吻，一边贪婪地嗅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芬芳，一边声音喑哑地说：“我的小猫猫，你哭过了？瞧瞧眼睛都是红肿的。”
听了这话，雨歌眼里不觉又滴下泪珠，鼻音涩重地说：“方大哥，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这个时刻，让我一个人空对四壁，你说我除了掉眼泪，还能做什么？”
雨歌的话，仿佛是一把刀子，一下就插在了方健的心上。他强抑自己的心痛，把雨歌搂在怀里说：“雨歌，对不起！这辈子是我害了你，今生我怕是偿还不了了，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一定对你好！”
雨歌望着他，有些迟疑地问：“方大哥，你说人真的有轮回转世吗？”
“嗯，应该是有的，不然，我们遭遇过的一些事情，根本就解释不通啊！”
方健的话，让雨歌目露惊惧说：“那，那我插足你的家庭，死后岂不是要下地狱？”
“说什么呢？不许瞎说！”方健拦住她的话头，怜惜地说：“就算有地狱，下的人也是我。那时的你多年轻啊，是我耽误了你！”
“方大哥，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干嘛老说这样的话啊？”雨歌狐疑地问。
“没有！能出什么事啊？我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的眼前吗？”
“可是，可是，你还是赶快回去吧，让她知道了，又是一场风波的。”
“雨歌，你别怕，她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一时半会醒不了的。”方健说着，一弯腰将雨歌抱了起来，向卧室走去，一双清亮的眸子，脉脉地望着雨歌说：“我的小猫猫，你跟着我二十多年，我们从来都没有在一起共度除夕。今年，我想破个例，好好陪陪你。”
雨歌内心充满了柔软的悲伤，她一把搂住方健的脖子说：“方大哥，这是个好兆头啊。新年伊始，我们俩就在一起，是不是预示着从今后，我们再也不会分离了！”
“嗯，就是这样的！”方健说着，已来到卧室，他将雨歌轻轻放到床上，急不可耐地褪去雨歌的衣服说：“我的小猫猫，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有了这一刻美好的铺垫，以后的岁月里，即使我不再你身边，只要你想起了我，就会想起这一刻的甜蜜的。”
“方大哥，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要离开我？”雨歌敏感地问。
“怎么会？”方健微笑，“我怎么会舍得离开你，我要分分秒秒都跟你在一起的。”方健说着，俯下头，吻上了雨歌，同时慢慢地进入到她的身体里。
雨歌发出一声“嘤咛”，不再说话，努力配合着方健的节奏。
相隔近半个月的疏离，让两个饥渴的人都变得有些疯狂……
而方健想到这将是他生命里最后一次狂欢，心中不觉悲欣交集，身体越发疯狂摇摆，似一叶轻舟，荡漾在碧海蓝天之下。
那一刻，万物凋零，唯爱不朽！

新年里的第一个白昼，就要来临。夜色正在渐渐隐没，青白的天空上，那颗硕大的启明星一眨一眨地闪烁着，它是太阳的开路先锋：天，就要亮了。大街上，那些狂欢的人群大都散尽，偶尔有几个少年还在嬉戏玩耍。
方健独自坐在自己的车里，经历了特殊的狂欢过后，他不得不离开雨歌。可是，他不想回去，不想回去面对那具冰冷的尸体。所有的后事都已写在遗书里了，他把所有的资产都留给了雨歌，这也算是对雨歌的一个交代了。
剩下的呢，还有什么？遗憾儿子自己不能管教他了，不知雨歌能否把他的毛病矫正过来；对于艾拉他是放心的，只是遗憾没有亲耳听她叫自己一声爸爸……心念至此，方健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值得遗憾叹息的事太多，太多！
雨歌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甚至连个名分自己都不能给她；还有，假如早一天摆脱了刘秀英的纠缠，哪怕是付出倾家荡产的代价，也不会是今天这个结局了。
方健现在有点想明白，人们常常爱说两个字：命运！常常把生命里的所有经历，归结到命运的安排！
其实，什么是命运呢？命运就是自己的心念，心念一动，生命的走向就改变了。假如人生可以重头开始，自己一定会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帖帖了。
遗憾，这世间，只有生命是不可复制的。
方健意识到自己又添了一条遗憾，不觉在朦胧的晨光里嘿嘿地笑了，那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旋，有股子森森的冷气。他拿出了手机，按下几个数字，他要做出他人生里最后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是他唯一觉得正确的决定。
打完了电话，他放下车中的靠背椅子，很舒服地仰躺下来。
等到听见寂静的大街上哗然响起惊心的警笛声时，他很坦然。仿佛是小时候睡在自家的小土炕上一样，虽说家徒四壁，但却很温暖踏实。
只是，这样的感觉很短暂。

送走了方健，雨歌重新躺到那张宽大华美的大床上，那里还遗留这个男人的体温，遗留着他男性的充满魅力的体香。
雨歌将自己的脸掩埋在被子里，贪婪地嗅闻着。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味道了。
雨歌从没有谈过恋爱，在那样危机的时刻，邂逅方健，他的仗义出手，已让她心存感激。而方健多金温存，更是让她喜出望外。她是个懦弱的甚至有些愚昧的女人。童年时贫穷的生活，让她对穷困心生恐惧。有这样一个男人肯为她出手，肯做她遮风避雨的大树，她已满足。至于什么名份、道德、尊严，那些东西不顶饿，也不顶穿，她才不会在意的。唯一让她感到无奈的是，与方健分离时的孤独寂寞。
青春时节，每每方健回到刘秀英那里，雨歌就用逛街来打发时光，疯狂地刷卡购物，让她觉得很是快乐。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失去了逛街的兴致了。儿子又不成器，女儿那么地疏离自己，方健就成了她全部的寄托。
可无论她怎样依赖方健，方健的一半都是属于另外一个女人的。
这是最让雨歌感到痛楚的，却无可奈何。特别是过节的时候，合家团圆，方健一准不会在自己的身边。但，她却不敢抱怨，这样的生活是自己选择的。
她记得，方健曾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过，要解除与刘秀英的婚姻，都被她流着眼泪阻止了。她害怕，害怕方健一旦与那个刁钻的女人分离，方健就会失去一切。而那正是她所最为看重的。
此刻，雨歌躺在床上，慢慢回忆着刚刚在床上与方健缠绵时时的点点滴滴，心里发出一声愉悦的欢笑。
这么多年了，方大哥终于将一年中的除夕之夜交付给了自己。这，就足够了。有了这一夜的欢乐，还有什么样的寂寞自己不能承受呢？
她开始畅想，过了年的生活安排，她要帮着那父子俩，把毒瘾戒了。然后，让儿子出国留学，换个环境，这孩子也许会变得懂事一些。还有，还有艾拉，她是自己的女儿，要把她认回来。她现在的生活真是太辛苦了，她要重新安排她的生活，要让她活得像个公主一样……她美好的设想，被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打破，她坐起身来，走到宽大的落地窗前，向外面朦胧的晨光里张望着，一边在寻思着，这个欢乐的时刻，怎么会有警笛声呢？
她惊奇，然后就想到了方健。今年的除夕真的是好奇怪啊？那个母老虎怎么会让方大哥出来呢？往年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的。想着，老早就盘旋在心里的不祥的预感，又像一只毛毛虫，蠕动着爬出来……她急不可耐冲进客厅，拿起电话，拨打着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可是，电话铃声响了半天，就是没人接听。
为什么不接电话？方大哥，莫非你出事了？
雨歌想着，再也坐不住了，起身穿上簇新的貂绒外套，开门出去，一路打着手机，坐进自己的车里。
那时候，天已经大亮，街上有衣帽光鲜的年轻人嬉笑着走在寒凉的大街上。
雨歌却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她打开车上的暖风，一边加速驶向刘秀英的住处。
隔着远远的距离，她就已经看见，那幢楼前围了不少人。雨歌的心开始下沉，她再次掏出手机，拨打着那个电话，手机里响着回玲，但就是没人接听。她小心地将车开到人群旁边，停了车，向路人打听，出了什么事了。
路人摇头说：“不清楚，好像是出了什么凶杀案？”
正说着话，警察从楼上下来了，同时抬着一副蒙了白被单的担架下来，一边对大家说：“散了吧，大家都回吧！”
但人们谁都没动地方。雨歌却觉得自己呼吸急促起来，仿佛是谁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一颗心，虚虚地直往下沉，沉……一直沉到深渊里了。但犹抱着一丝侥幸的念头，想：“不会，一定不会的！”
虽是自我安慰，身体却不由自主，得得颤抖着。
终于立脚不住，挣扎着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眼睛注视着不远处人头攒动的地方，好希望能够看到一个熟人，把心里的疑团解开。可是，她眼睛都快望酸了，也没看到一个熟人。
那会儿，已经快到晌午了。
新年的第一天，阳光灿烂，而且微风不动。寒凉的空气，被太阳融化，让人的身体有种柔柔的暖意，似乎春天真的走来了。
而雨歌却觉得越来越冷，坐在车里，上下牙齿碰的得得响，整个身体几乎要瘫软下去了。
那一刻，面对着明媚的天地，她的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她觉得，自己正在沉入深渊。她不敢想象，没有了方健的支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不会的，不会的……她自语，然后，仿佛是灵光一闪，她想到了艾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