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追太阳（四十四）

第四十五章：魂断除夕夜

一个星期过去，艾拉的小吃店终于装修完毕。
艾拉跟简捷，还有爷爷，把家搬到了小吃店。
万事俱备，就等着开业了。
那时候，艾拉负责送外卖的那所学校放寒假了。医院里呢，因为快接近年根儿，大部分病人也都纷纷出院。要外卖的数量锐减，艾拉跟简捷的时间相对充裕起来。
简捷跟艾拉提出要回家过年了。
艾拉问他：“你想起自己的父母了吗？”
简捷睁着一双仿佛老也睡不醒的瞌睡眼儿，微微叹了口气说：“没有啊！不过，看他们对我那份牵心扯肺的关心，应该不是假的。现在快过年了，我想着他们一定倚门而盼吧。好在，现在这儿的活儿也不是太忙，刚好就回去看看他们喽！”
艾拉点头说：“是啊，应该回去看看，逢上年节，老人们盼得就是儿女了。”
简捷附和了一声说：“嗯，艾拉，你能去送送我吗？”
艾拉怪而问道：“干嘛，你要带好多东西吗？”
“不是，就是希望你能去送送我。或许，我这次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什么？你不打算回来了？难道你不想送外卖了吗？”
“呵呵，不是，”简捷的脸色微微有些红，说：“就是，就是想让你送送我，不可以吗？”
“可以！”艾拉爽快地说。“我去送你！”
然后，简捷去买了车票。临行那天，艾拉一直送他上了火车。火车徐徐开动的时候，简捷忽然从车窗里伸出头来说：“艾拉，我走了，答应我一定要过得幸福啊！”
艾拉微笑挥手说：“瞧你，不就是回去十几天吗？用得着这么郑重吗？回去吧，过完春节再见！”
回到店里，王龙飞已在等着她了。
王龙飞也要回家了，他来是邀请艾拉跟自己一起回家的。一来正式见见父母；二来，他要带着艾拉到处走走，看看灵隐寺、逛逛太子湾、再到西湖去赏玩一番……
艾拉没等他说完，就摇头否决了。她告诉王龙飞，自己是爷爷一手拉扯大的，现在爷爷老了，他的几个儿子也指望不上了，她不会让爷爷受一点孤独之苦的。
王龙飞眼珠一转说：“这个好办啊，咱们把爷爷一起领去嘛！正好也带着老人旅游一次吗？”
艾拉摇头说：“爷爷是个要强的人，你这个提议一说出来，爷爷就会明白，一定是你要带我去的，他老人家才不愿意做电灯泡呢！所以啊，你这个话头最好在爷爷面前提也不要提，听见了吗？”
那会儿，两个人正站在小二楼的阳台上，对着一天玫瑰色的夕阳。王龙飞有些失落地张开双臂说：“哦，天，我好可怜啊，想领着老婆回次家都不行啊！”
艾拉打了他一巴掌说：“胡说呢，谁是你老婆啊？”
“哦，落了两个字，是未来滴！”王龙飞夸张地揉揉被艾拉打过的胳膊，纠正说。
艾拉白了他一眼说：“说正经的，你什么时候走啊？”
“嗯，我想就明天了，再晚了，就订不到票了！”
“也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你看看，我还没走呢？你就想我了？”
“又胡说！”艾拉脸色绯红，“我哪里是想你啊，我想好了，这个店我打算正月十六开业，那时候两大节日都过完了，正是人们开始新一年工作的时候，客流量应该很好的。到时候，你会赶回来吗？”
说着话，艾拉小声低下头来，说：“我可不希望，开业那天，你不在我的身边！”
王龙飞低下头，寻找着艾拉的眼睛，陶醉般地说：“你说什么呢，我没听见啊？”
艾拉羞涩地嗔责了一句：“坏蛋！”转身跑开了。
王龙飞一拐一拐地追逐她说：“哎，丫头，你放心，我一定赶回来。开业这样盛大的典礼，我怎么能缺席呢！”
不过，王龙飞回家只待了一星期，一件意外发生的大事，就把他又送回到艾拉的身边了。
原因是，方健出了事。

离春节还有半个月，方健就从雨歌的身边回到了刘秀英的家里。
这是当初刘秀英对他的规定。
刘秀英要证明给左邻右舍的人看，她是有家，有丈夫的人。而刘秀英的另一个目的就是给方健跟雨歌的心里添堵，让他们不痛快，觉得别扭，就是她最大的快乐。
公司放假了，方健没了去处，偶尔去市场转转，大多时候都是守在家里。对着刘秀英那张脸，方健觉得特腻味，结缡二十多年，彼此间的打打闹闹，早已将那仅存的一点温情也剥离净尽了。每天面对面，一张桌子吃饭，一铺床上睡觉，但心的距离已是咫尺天涯。
两人相处在同一屋檐下，却形同陌路。
更多时候，方健还是选择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
对着那充斥着俊男靓女的肥皂剧，方健尽可以不受干扰思虑着自己的心事。
家里的保姆回家过年了，刘秀英有些忙碌，出来进去，办置年货。在外人的眼里，他们家跟别人没什么两样！但这个与他方健有什么关系呢？
他在想着儿子的事，想自己的事。
不管怎样，过了年，自己都要戒毒了，这是头等大事了。
想到戒毒，心里忽然就有了隐隐的不舍。说句实话，吸食K粉的那一刻，不能不说是一种享受，那种轻轻盈盈在雾里飘，在云中飞的感觉，真的是神仙也不换的。而且在那一刻，所有尘世间的烦恼都烟消云散，有的只是舒服、只是惬意、只是逍遥……可是，毒瘾发作那一刻的痛苦，足以抵消所有的享受，那种锥心蚀骨的难过，简直就是身处地狱之中了……这让方健忍不住一次次要下定决心戒除毒瘾，如今的他早已忘记最初吸毒的目的了。
不过，方健觉得无论怎样，都要戒毒，就算为雨歌，也该戒。
方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雨歌。与刘秀英纠缠了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了。
但是，跟雨歌在一起，可以证明他还是一个男人。只有在这个像一只小猫猫一样的女人面前，他才觉察到自己的价值。而且，这个跟随自己没名没份，却过了二十多年夫妻生活的女人，还给自己生了一儿一女。
却又偏偏是这一儿一女，成了雨歌最放不下的牵挂。这牵挂的起因，又都是由他引起的。如果当初不是自己表露了那么多偏执的语言，雨歌就不会因害怕失去自己而送走了女儿；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家事复杂，青春期的儿子就不会那么叛逆，以至于成为了一名瘾君子……总之，所有的不好都是因为自己。就像此刻，万家团圆，雨歌却是孤零零地一个人，独守空房……
想到此，方健的心疼痛之余，更像塞了一团茅草，有种粗糙的烦乱。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他想到了最好的逃避办法，不觉站起身来，但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你不是都决定永远戒了它吗？”
这声音让他的脚步有了片刻的迟疑，耳畔又想起了另一个声音说：“就一次吧。过了年再戒也不迟吗？对，过了年，回到雨歌那里一定戒。”
在这声音的鼓励下，他的脚步不再迟疑，快步来到卧室，在床下隐秘的角落里，掏出了一盒烟，回到客厅，急不可待地将烟盒的包装撕开，抽出一支烟，点燃，狠命地吸食了一口，吐出烟圈，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全身心一下子踏实起来。
既然是最后一次，那就吸个够吧，反正这次以后，绝不再碰这东西了。
想着，吸完了一支后，方健又拿出了一支，那种欲仙欲死的感觉，让他很是惬意……
刘秀英回来时，天色正是黄昏。
她买了好多年货，大包小裹地拎进来，一进屋就大这嗓门说：“你死人啊？干嘛不开灯啊！”一边说，一边啪地一声按响了开关。
室内哗然明亮起来。
那会儿，方健正在沙发上喷云吐雾。
刘秀英的话吓了他一跳，他转过头来，就看到一张怒气勃发的有些扭曲变形的脸：“你干嘛弄得一屋子都是烟啊？你毛病越来越多了，以前不是不抽烟吗？那个骚狐狸是怎么调教你的？”
那扭曲的脸上，一张翻飞的嘴唇，喷着吐沫星子，向他凑过来，凑过来，张牙舞爪的样子，很是骇人。
方健站起身，逃跑一般快速向后退，一直退到墙角了。可是，刘秀英还在叫骂着一直逼过来。方健惶然四顾，已经退无可退，万般无奈之际，猛地一使劲儿，将刘秀英推了一个趔趄。她立脚不稳，直接摔倒在沙发上。
她滚圆的身体在沙发上笨拙地蠕动着，一边大声地粗鲁地叫骂着：“姓方的，你个犊子，居然敢动手了，等着，老娘会杀了你的。”
方健忍耐了多年的怒火，在这一刻突然喷发，像一只凶猛的野兽，扑了过去，将那女人紧紧地压在身下，一双手，攥成了拳头，铁锤一般重重地砸了下去。
他听见那女人嘶声诅咒着，挣扎着，试图做出反抗，然而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在那些不堪的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的时候，他始终都没有停下自己的拳头。
直到极度的疲倦袭来，他再也没有力气，双手成了机械性运动，一下一下地砸下去，砸下去……然后，他头一歪，也倒了下去……

方健是被一阵激烈的响声弄醒的。
睁开眼睛，室内一片明亮，然后他看见了刘秀英一张几乎看不出眉眼的血肉模糊的脸。
他吓了一跳，本能地跳起身来，这才发觉自己竟是睡在沙发旁的，与那具可怕的躯体近在咫尺。
一阵宛如春雷般的爆响，带着缤纷的闪光，从宽大的落地窗户传过来，撕碎了眼前沉沉的夜幕。
他惶惑地抬头看看墙上的钟，正是午夜十二点。他想起来了，今晚就是三十了，时光新旧更迭的一个交点，人间举国欢庆的时刻。
可是，可是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呢？
他惊恐地望着刘秀英，那张脸在这一刻出奇地安静，五官已经看不清楚，只是一堆血肉。唯有那张嘴巴还在大张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仿佛还在嘶声大喊着什么。
方健的记忆开始一点点恢复正常，曾经发生的一切，一点点在脑海里形成了一副副画面，他想起来自己的拳头，像雨点一样砸向那张臃肿的脸庞的感觉。这让他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顿时如同被火烧了一样甩了甩手，他的手上沾满血迹，且已经干涸。他冲向卫生间，扭开水龙头，拼命地洗着，一边颤抖着双手，去倒清洁剂，反复地将手洗了好几遍，这才回到客厅，面对这那具躯体，他的心再次颤栗。
我杀人了，杀人了！他惶恐地想。
脑海里现出刘秀英张牙舞爪、大喊大叫扑向自己的情形，唯一令他不敢肯定的是：那副画面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的幻觉？但现在想这个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现在该想的应该是怎么办？
意识到自己杀人了，方健觉得自己的天空已经塌陷了。这样一想，他反而镇定下来。
他拽过一条沙发罩，甩到刘秀英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上，然后一个人回到了卧室，在床边坐下来。窗外不时爆响的烟花，将他的脸辉映的一会儿红，一会儿绿，让人很难从他的脸色上看出他的心绪。
而此刻的他，大脑如马达一般飞快转动。心思一阵绝望之后，他首先想到了雨歌。这个像猫一样柔弱。温顺的女人，从今后失去依傍，该怎么活下去？好在还有一个女儿。尽管她们现在是生疏的，但毕竟骨血相连，那孩子会照顾她的。还有，自己给艾拉买的那处门市房，公司谁都不知道，可以留给她们母女的。想到那处房子，方健心头稍感安慰，觉得那是自己这一生做对的唯一一件事。
剩下的呢？刘秀英这个女人，跟着自己连个蛋都没下，而双方的至亲都已去世了。想到此，方健觉得，自己应该留下一份遗嘱，把自己名下的财产留给雨歌。
想到这儿，他的心头豁然开朗。接着，就是一阵锥心的悲恸。自己一个堂堂企业家，身价不下千万，最终竟落到沦为一个杀人犯的收场。
心念至此，他不觉呵呵大笑起来，但他的笑声被窗外的爆竹声淹没了。
他掏出手机，按下一串数字之后，将手机方放到自己的耳边，立刻他就听见了雨歌的声音：“喂，方大哥，是你吗？”
雨歌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相信的欢喜。
“嗯，小猫猫，祝你新年快乐！”
“方大哥，真，真的是你？你在哪里呢？”电话里的雨歌，有些口吃，因为方健好久都没有称呼她“小猫猫”了，这让她在喜悦之际，不觉暗暗惊心。
“我，在家里呀！”
“她，她让你打电话？”雨歌惊奇地问。二十多年了，每个春节，方健跟雨歌都是音讯隔绝的，现在突然听到方健的声音，雨歌真的很惊讶。
“嗯，我偷偷打给你的，那个女人睡着了，睡得象个死猪一样。”
“哼，我不信！方大哥，赶紧挂了吧，免得她知道了，又有一场气生！”雨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
“别呀，你信不信，我这会儿就是去你那里，她也不会知晓的。”
“好了，你别过来，再熬个十几天我们就见面了。”
“你这人可真是的，怎么不信我的话呢？你等着，我这会儿就过去啊！”方健说着，挂断了电话。
雨歌握着电话，呆呆地愣了半晌，不知道今年的春节是怎么回事？这个刘秀英怎么会允许方健回到自己的身边呢？她真的会睡得这么沉吗？